场合出岔子。就好像容貌差不多的两个女子,平日里看着没什么区别,但明眼人却能从举手投足看书哪个来自官家,哪个来自民间。
朱宸濠身边的侍卫见状立刻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出言提醒她要参拜,却见朱宸濠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苏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不用多礼了。”他脱下披风交给侍卫,身上依旧是一袭锦衣华服,皇家气魄一览无余。
他侧头望向了苏挽月,笑了笑说:“我正好有事要和苏姑娘说,可否到花厅一起品茗叙话?”
“小王爷有话请直接说,我晚上不喝茶。”苏挽月对他全无好感,开口就拒绝了。
“那就小坐片刻,此处说话不太方便。”朱宸濠不着痕迹打量了她几眼,脸上仍然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不会耽误太久。”
“好吧。”苏挽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暗自打量了一下朱宸濠,他的面容在灯光映衬下,竟然有七分像朱佑樘,尤其是侧脸,这叔侄两人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很坚毅的那种长相。
花厅之内,四角都放置着硕大的夜明珠,加上明亮的烛火,将整座大厅照得十分亮堂。周围灯火掩映,王府仆从们早已闪得干干净净,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姑娘手臂上的毒伤,应该无碍了吧?”朱宸濠仍然是温文如玉的那种笑,轻轻巧巧一句话,权当开场白。
“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希望三天之后能够痊愈。”苏挽月很爽快地回答,她并不想和朱宸濠有太多交往,也不太耐烦听他绕弯子说废话,“小王爷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宸濠很淡定地笑了笑,然后挥手屏退左右,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挽月,一双眸子将她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才气定神闲地开口说:“我在想,我是该叫你苏姑娘,还是苏侍卫,抑或是苏大人呢?”
猛然听到这句话,苏挽月差点被吓出了一头冷汗!
她一直凝神等待他说话,所以朱宸濠这句话语气虽然轻,但每一个字都扎扎实实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早在冷霜迟说出“牟斌”的名字、她当面碰到蓝枭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担心自己的行藏迟早会被泄露出去;这一刻朱宸濠的话,已经郑重其事地宣告了一个事实——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
“小王爷在说笑话吗?什么苏侍卫,苏大人?”苏挽月貌似很镇定地接了一句,心中暗想这个朱宸濠,明明是城府很深的人,没道理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就立马和她摊牌,否则即使他靠着祖上荫庇,在这人心隔肚皮的大明朝廷,也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难道他是在投石问路?她可没那么傻,就凭他三言两语就直接招认自己的来历。
朱宸濠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眼里忽然流光溢彩,他眼神闪烁地看着她的脸,带着一丝了然于心的微笑,说道:“前些年,我听说太子被一名侍卫迷得神魂颠倒,差点没将毓庆宫闹得翻过来,我一直以为是宫中谣传,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啊!”苏挽月一听这件事就头大,她再也没办法淡定了,没想到明朝信息不发达,八卦消息还传得挺快,连身处南昌府的宁王府都知道她和朱佑樘的“绯闻”, 恐怕这件事早就在各地王侯中间传开了。
朱宸濠看着她的表情,很从容地喝了一口香茗,悠然自得地说:“宫里的那些事,怎么瞒得过朝臣?虽然说皇上纳了什么新妃,太子喜欢谁,跟我们这些藩王没关系,但是我们有时候多少会听到一点风声,以防将来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主子娘娘,你说是不是?”
“小王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挽月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他,“时间不早了,如果你是找我来说笑话,扯这些宫廷八卦,恕我不奉陪了,我要回房间休息!”
“何必急着走?你有一个老朋友,恰好在此地。”朱宸濠随即站起,走到她身边不远之处,他从衣袖之内取出一个坠着红色流苏的护身符,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苏挽月顿时怔住了,这个红色流苏护身符,只有雪若芊才会有!她的东西怎么会到朱宸濠的手里?
“观星楼的掌柜,就是雪若芊。你或许不认识她,但她一定认识你。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和你叙叙旧?”朱宸濠慢悠悠开口,像是在酝酿着情绪,好应对苏挽月的下一步行动,他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她的脸,当她看到那个护身符的时候,明显愣了下,眼神闪烁,但转瞬回复平静。
苏挽月看着那个护身符,脑子快速地转动。
她想起了那座“观星楼”,也想起了雪若芊离开京城之前所说的话。之前牟斌就曾说过,雪若芊与朝中很多王公贵族关系匪浅,她竟然说到做到,径直来到南昌府投奔了朱宸濠,还和他一起开了这座酒楼。
雪若芊和她之间的关系,亦敌亦友。
常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要雪若芊一出现,她即使存心隐瞒,也瞒不过她和朱宸濠二人。
苏挽月静静地站在花厅之内,她既不开口,也不移动脚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过了片刻,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
“雪若芊在哪里?”她侧身问着朱宸濠。
“她早已不在南昌府了,”朱宸濠向前逼近了一步,“据我猜想,你既然是朝廷继任的钦天监,没道理不认识她吧?”
“我不认识她。”苏挽月依旧没有松口。
“她一定认识你。”朱宸濠将那个红色护身符故意在她眼前亮了一下,“就算你不肯承认,我也早就知道了真相,你不必再隐瞒了。”
“小王爷的意思是,刚才在诈我?”苏挽月盯着朱宸濠的眼神,几乎要结成冰了。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跟你开个玩笑。雪若芊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离开了,她并不知道你的事情,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你的底细是京城来的人告诉我的,与她毫无关系,我只是想要你亲口承认罢了。”
苏挽月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暗道他果然是个奸诈的真小人。
若是以前碰到这种欠扁的人,她绝对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他胖揍一顿再说。但此刻她却没办法发脾气,只能顺势在身旁的木椅上坐下来,暂且先将这笔账记在心上。
朱宸濠看到苏挽月生气的模样,心里微微惊诧于她的那双流光溢彩的杏目,他距离她很近,一眼看过去,几乎望得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影像,她看上去快气坏了,但一双黑亮的眼睛却骨碌骨碌地转动着,让他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说吧,你想怎么样?”她向椅背靠了靠,神情并不慌张,“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苏挽月,你走不了。”朱宸濠微微仰着头,语气有些坚硬。
180。 第180章 腹黑王爷(2)
“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本就一肚子火气了,现在还是在极力隐忍,若是被人再激一下,只怕后果有些严重。
“太子已知道你在南昌府,如果我不能留住你,他势必会怪罪于我。所以,我不但不能让你走,还会派遣人手,护送你回京城。”对着苏挽月要喷火的眸子,朱宸濠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不疾不徐说着。
就这么一句话,苏挽月顿时全都明白了。
虽然她不知道朱佑樘究竟是怎么打听到她的消息的,他是不是在东厂之外还有更厉害的心腹在追查她的行踪,但以他的能耐,一旦知道她存活人间的消息,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就不是那个精明厉害的皇太子了。
朱宸濠这个宁王世子当然也不是草包。电光火石间,还能分得清楚形势利弊。朱佑樘派遣人手来到南昌府寻人,他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袖手旁观,场面上的功夫,仍要做一做的,他一定不会得罪太子。就算他起初留他们在王府别院并不是因为苏挽月,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更加不会愿意放她和冷霜迟轻松离开了。
“我若一定要走呢?”苏挽月站着没动,冷冷说了一句。
“你若要走,王府侍卫一定会拦下你。”朱宸濠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向花厅之外看了一眼,“虽然我和冷兄是好朋友,有多年相交之谊,但我毕竟是太子的嫡亲皇叔,于情于理,我当然要先帮他。”
苏挽月站在原地,心里反复思考着对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麻烦得多。原本以为只要解决了朱宸濠和冷霜迟之间的问题,他们就可以顺利离开南昌府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但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据蓝枭透露的消息,朱佑樘已经秘密抵达金陵,如果他要来南昌府,也就是一两天的路程。一旦与他碰面,他们的原计划势必要被打乱。
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之后,她早已学会了一套“既来之、则安之”的本事。事情发展到某一地步时,若是已经无法按着你的设想走,何不换个角度,能屈能伸,也是一番风景。
“看来小王爷是准备把我送到太子那里去邀功请赏,对吧?”她仰头看着朱宸濠,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但是,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事情,想必也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了?你如果胁迫我,只怕未必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好处!”
朱宸濠点点头,意味深长看着苏挽月:“你说得不错。”
“你既然和太子有联络,麻烦你替我传一句话给他好不好?”苏挽月的大眼睛闪了一闪,“他若要我回京城,就请他亲自来南昌府接我。否则,我就算自尽也不会乖乖回去,到时候小王爷就把我的尸骨运回京城吧!”
“苏姑娘你确实很聪明,要太子殿下亲自来接你,按道理说他肯定会来。可是,”朱宸濠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得温文儒雅,“假如太子殿下一年半载都不能亲自前来呢?我们最好设定一个期限,期限一到,我就派人送你回京。”
“他如果一年不来,你不如放我走啊!”苏挽月故作左顾右盼状,似乎觉得这件事很简单。
“那可不行。”朱宸濠仍是不动声色,笑了笑,“怕只怕太子殿下一时走不开,就算他心中思念你,也分身乏术啊!”
“宫中出什么事了?”苏挽月心中一动,她觉得朱宸濠的笑容很诡异,之前蓝枭说过万贵妃病入沉疴,御医断言将不久于人世,宫中想必乱成一团,朱宸濠应该不知道朱佑樘秘密出京了,那么他所指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么?”朱宸濠挑了挑眉,那双眼深不见底。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越发觉得奇怪,这个小王爷怎么笑得那么可恶?既漫不经心又略带邪气。
“太子妃已有数月身孕了,不久之后就会临产,”朱宸濠很干脆地说了出来,“从京城到南昌府,往返至少要半个月,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宫来接你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密切关注着苏挽月的表情。
——太子妃张菁菁怀孕了。
对于苏挽月来说,听见这个消息确实略有意外,但是,仔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张菁菁是朱佑樘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太子妃为皇太子生一个明朝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况且,历史本来就是如此。
“既然太子妃快要生孩子了,整个毓庆宫的人一定都围着她转,太子估计不可能来接我了,你不如放我走算啦!”苏挽月笑了笑,挑了下细长的眉,假装委屈之态,“我何必这个时候回去给自己添堵?”
“母凭子贵不错,但在太子心中,也许是苏姑娘的份量更重呢?他此刻不来,不代表一辈子不来。”朱宸濠试探性的一句话,他想看苏挽月的反应。
“这话若是被宫里的人听到,会不会觉得小王爷在挑拨我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如果让殿下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呢?”苏挽月反将一军,嘴角的笑意仍在,只是微微有些凝固,冷笑往往是一抹很慑人的利器。
朱宸濠顿时无语,他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她,一直走到她身前,眼神也是毫不遮掩,盯着苏挽月微敞衣领下白皙的皮肤。
“你干什么?”苏挽月吓了一跳,立刻向后倒退三步。
朱宸濠无视她的怒火,仍是目不斜视盯着苏挽月,眼里浅浅淡淡地带着笑意,但那种深不见底的笑容有些让人心生寒意。苏挽月被他的笑容吓得有些发懵,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有别的解决办法。”他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你既然不愿意回毓庆宫,不如留在我身边吧!”
苏挽月当场拉下了脸:“请小王爷不要乱说话。第一,我不是物品,可以随意任人处置;第二,你想归想,别人未必愿意。”
朱宸濠听着她的话,顿时大笑起来,毫不掩饰,也不做假,真真切切笑了好长一会。他大笑的时候,眼角有着丝丝皱纹,也平添了几分沧桑之色,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了许多,还真有几分皇叔的气派。其实他算得上是个潇洒自在的人,不像许多皇亲贵胄们喜欢端着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也不太像一般江湖人的性情,反倒是夹在中间,她找不出合理的形容词去述说这种感觉,只是心里觉得有些替他觉得可惜,又有些奇怪。
“我这辈子见过的女人,太多太多了。”他带着几分感叹,向着她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苏挽月,仿佛要从她的眼睛里读懂她的心意一样,“你并不嫉妒太子妃。如果一个女人对分享自己男人的女人没有嫉妒之心,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心中根本不在乎他。”
苏挽月第一次看到朱宸濠这么认真地说话,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就像那日在清心谷中、梨花树下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你不喜欢太子,即使他得到了你的人,也未必能够得到你的心。”朱宸濠抬头看着她,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我平生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强迫女人。”
“那你是不是可以让我走?”苏挽月见他话锋一转,顿时眼睛亮了。
“这件事不由你我决定。”朱宸濠做无奈状摇了摇头,换了一副很严肃的神情,“我在等冷霜迟的一个答复。只要他肯与我合作,他要什么我都可以成全他。”
苏挽月立刻笑了,她看着花厅内闪烁的烛火和一身华服的朱宸濠,几乎笑弯了腰。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朱宸濠一脸黑线地质问。
苏挽月这才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