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抬起了夏绯檀的手腕,搭了阵脉,不觉皱了皱眉。
“大哥,怎么样?”霍离樱很焦急地关注着他的表情,按捺不住地出声询问。
“蛊毒入心,她体内的蛊虫被植入应该超过两年了,并非今日所为。”冷霜迟的脸色有些难看。
“有这么久?下蛊之人是谁?”霍离樱很是惊讶。
冷霜迟点了点头,说:“你应该问,她对谁下了蛊?据我所知,苗疆痴情蛊有两种,一种是让被下蛊之人对蛊主一心一意,永不变心;另一种则是把人永远留在身边,不能离开蛊主预先设下的范围,逃得越远,也就越难受。”
“我不明白,大哥能否说清楚一些?”霍离樱左思右想都不解其意,“我知道,她这些年来都不曾离开南昌府。上次她本来已经走掉了,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因为这蛊毒的缘故?”
冷霜迟静静思酌了半晌,用一种不忍的眼光看了看夏绯檀,说道:“我不知道她从何处得到这痴情蛊,但肯定有人利用了她,让蛊虫对她进行反噬,让她今生今世都不能离开南昌府。”
“那个人是朱宸濠?”霍离樱已然明白了。
“她如果一直留在朱宸濠的身边,不会有任何问题。”冷霜迟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心里对她不禁十分同情。他知道夏绯檀不爱朱宸濠,她当初取来痴情蛊,一定不是为了他。但没想到朱宸濠竟然识破了她的心思,不知道用了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反而暗算了夏绯檀。
“她总是那么粗心大意,绝不是小王爷的对手。”霍离樱顿时心痛如刀割,要夏绯檀靠着这样的方式留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那会有多痛苦?
冷霜迟沉默不语,他打开药箱拿出镊子和纱布,想要去夏绯檀处理下她左肩的伤口。
霍离樱让开了床沿的位置,站在一旁看着。
夏绯檀昏沉得很死,一动也不动,只是紧蹙着的眉头,从来不曾舒展,像是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入睡的。
“刀口有毒。”霍离樱看着夏绯檀的伤口已经发黑,提醒了一句,他知道这种毒药对自己大哥而言,都是信守则可拈来的小事,因此并不担心。
“是的。”冷霜迟点了点头,他低头替她擦拭伤口,却忽然瞥见了夏绯檀脖子上有着一片片青紫的淤痕,立刻停了手。
霍离樱见他突然不动手了,低头离近些看了一眼,才看清楚那些淤痕竟然都是被指甲掐破的痕迹,想必是夏绯檀离开南昌府后,恰逢蛊毒入心之时,无法忍受那种痛苦,自己将自己抓成这样的。
“朱宸濠,这个衣冠禽兽!”霍离樱似乎真的怒了,一甩手就摔翻了旁边的药箱,里面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不要冲动。”冷霜迟阻止了快要抓狂的霍离樱,眼神冷冽,不容违抗的那种,他仍是半弯着腰,很认真地替夏绯檀上好了刀口的药。
夏绯檀依旧昏迷不醒,她洁白的肩膀半裸着,他看到她的晶莹肌肤,心里不由得一动,竟然想起了在清心谷中的苏挽月。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对他没有丝毫防范之心,冷霜迟想到这里,不由得指尖微颤,心中忽然回忆起了当初为她针灸之时,无意中触碰到她肌肤时候的那种羊脂玉般的触感。
“叫人过来,替她身上涂些药吧。”他迅速放下手中的药瓶,背过身去,不肯回头的样子。
“我来吧。”霍离樱顺手接过了药瓶,坐在床头替夏绯檀擦药。
她的脸显得更白了,除去了衣物遮蔽,身上青紫色的抓痕一览无余,有些地方伤痕很深,结成了细小的血痂。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的皮肤,和她惊艳无双的那张脸,显得格格不入,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比起她全身来,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但霍离樱已经不忍心去看其他了。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很安静又善良的人,只是偏执于夏绯檀,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如今知道她伤痕累累在眼前躺着,早已心神大乱,看到自己恨不得拿生命去爱护的人,被蹂躏成这种模样,换了谁都会受不了。
“我去叫盈盈过来。”冷霜迟缓缓起身,语气平静,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地上的狼藉。
“大哥,我一定不会放过害她的人。”霍离樱悲愤交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你别做傻事,”冷霜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你去找小王爷算账,只是以卵击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以前不对夏绯檀这么狠,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霍离樱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站起身来,他的两道目光直直和冷霜迟对视着,眼神中有千万言语一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是在怪我么?”冷霜迟面无表情,仍是那一张无动于衷、冷清恬淡的脸。
“不,我想说的是,要是她能够逃过此劫,你以后能不能对她好一些……”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像是浮尘一般,霍离樱笑了笑,他的笑一直很软,白净的一张脸,笑起来很柔软的样子,但却溢满了苦涩的滋味,“不要再想那个什么苏姑娘了,她根本不适合你。大哥你为什么不珍惜眼前人?”
冷霜迟听到这句话,脸色凝滞了片刻,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拿着药箱轻轻走出门外。
203。 第203章 狼子野心(1)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挽月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她本来是个坐不住的人,先是被忠叔的长剑刺伤,在朱宸濠的王府里昏睡了七八天,醒了之后又被他放火烧伤了手,继续被迫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早已经是如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掐着手指算下来,距离朱佑樘所说的“一个月”之期,已经不远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乱动。”冷霜迟每次看到她动来动去,就忍不住出声提醒。
其实他的医术相当高明,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天,但是苏挽月除了那条左腿不太灵活之外,其他的伤口都基本好了,手上的纱布也撤掉了,只是还有一层厚厚的壳,不能随意弯曲,但早已不痛了。
“你还是不肯放了蓝枭吗?”她一直在和他纠结蓝枭的问题,蓝枭被他困在叠翠山中,算起来也快有半个多月了。
“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就会放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冷霜迟在外面的方桌上摆弄着他那些瓶瓶罐罐,他略微抬了下头,看着床榻上那个模糊的娇小身影,“太子已经动身南下,他很快就会来了。”
“你还是要杀他吗?”苏挽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更加难受,她忍不住坐了起来,将锦被踢到了一边,撑着床沿就想要下去,“你们告诉他我死了,引他来金陵的?”
冷霜迟见着苏挽月的反应,立刻站起身,一把掀开了垂帘,按住她的肩膀说:“你何必这么激动?我不是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他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不信,你们如果没有设计骗他,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苏挽月看着他,满脸失望的神情,“如果你没有心存不轨,你为什么不肯放了蓝枭?为什么不肯放了我?”
“我不让你离开,并不是强迫你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伤还没有好。”冷霜迟叹息了一声,黑发垂肩遮住了他的表情,“你如果要走,现在就可以走。但是切记左脚不可以用力,否则骨头长歪了,就只能打断它再接直。”
“你……”苏挽月虽然很想生气发飙,但是对冷霜迟这样的人,她实在没办法发脾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
她勉勉强强站起了身,试探性用右脚跳了几步,虽然不能说健步如飞,但总比在床上闷着要来得舒服。她尝试着走了几步,脸上看得出来很喜悦,眉目含俏的模样十分可爱俏皮,冷霜迟走过来扶住她,苏挽月推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从他身边挪了过去,面向着那扇半开的门。
晴朗的阳光从门扉里照射进来,若隐若现,如同重获的新生和自由。
苏挽月站在门口,半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回头看了冷霜迟一眼,发现他只是远远地跟在自己数步之外,不觉低垂了头,对着空旷的庭院说:“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能这么说,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冷霜迟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默默站立的时候,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超然出尘的感觉,对于别人的言辞反应,也如浮尘一般皆可抖落在地。
苏挽月抬眸望着外面的园子,孤零零的一株梅树开在院落里,没有其余过多的布置,似乎比起一般人家的园林都不如。但是,那株水红色快要开败的梅树,花瓣层层叠叠,内有碎瓣婆娑飞舞,十分漂亮,应该是难得一见的“别角晚水”。所谓“别角”是指其花瓣太多,将开未开之际都别在一起;“晚”,指晚梅;而“水”,是说它是水红色的。这种梅花极其珍贵,她曾经在中国梅园博物馆见过一株。
她在大明皇城内生活了一段时间,御花园里的梅花虽然多,但也没有这样珍稀罕异的品种。
冷霜迟的这座庭院,应该隶属于“江南烟雨楼”,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看似随意简朴,包括地面铺设的釉色彩砖、金丝楠木的廊柱,几乎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看样子霍家兄弟俩利用“烟雨楼”积累下来的财富应该不会少。
冷霜迟顺着苏挽月的视线,望着院落里那株梅树,轻声说:“现在并不是花期,若是每年二三月份的时候,那树梅花开得极美。”
“我想象得出来。”苏挽月立刻移开了目光说,“可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赏花。”
“你所担心的,不过是太子的安危而已。”冷霜迟缓步走了过来,侧过身看着她,“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错了。”苏挽月摇了摇头,她抬眼望着站在梅花树下的人,“我所担心的不止是他一个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为敌?事情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你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不是我要与他为敌,是他要与我为敌。”他走到她身前,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脸,“消息并不是我放出去的。我已经与小王爷谈妥,不会让你再现身江湖,他也不会再追究你的生死,对外宣称你的死讯,只是为了保护你。至于太子为什么会如此匆忙赶来江南,是他自己的决定。”
“但是你可以放了蓝枭,让他回京告诉太子,不用来这里啊!”她立刻据理反驳。
“蓝枭是你的朋友,何必让他背负这么艰险的任务?所有回京报信的密探,都被烟雨楼的人半路截杀了。”
苏挽月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希望他能亲自来。”冷霜迟似乎知道她必定有此一问,神情依然很淡定,语气悠悠漫漫,声音温润,“来了更好。”
“你真的要动手去杀太子?”苏挽月不知道如何劝服他,她沉吟半晌,才皱着眉头说,“只怕你们未必打得过他身边的人。”
“我已将蓝枭制服,除了夜枭之外,太子身边再没有能人了。”冷霜迟淡淡一笑,“我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和他公平对决的机会,你不必担心。”
“夜枭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是我见过的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一个人,你确定能打得过他?”苏挽月挑挑眉,像是有些怀疑。只要想起夜枭,她就觉得后背发凉,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能把自己所有的情况同朱佑樘汇报,如同鬼魅一般。要是平日苏挽月会有些惧怕和疏远夜枭,但他对朱佑樘忠心耿耿,绝对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我自然会有我的办法。”冷霜迟似乎很有把握。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苏挽月有些着急了,“我真的不明白,你打赢了夜枭,见到了太子又能怎样?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又偏偏要去见他,我实在想不出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不能不要插手参合这件事了?让朱宸濠自己去折腾吧!是生是死都随便他,你怎么就这么傻?”
“我若是这时候退出,小王爷肯定会反咬一口,让整个烟雨楼成为他的陪葬品。”冷霜迟轻声答了句,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你既然明朱宸濠不是君子,何必跟他讲义气?”苏挽月盯着冷霜迟的眼睛,着急地说,“就算你们真的杀了太子,烟雨楼还是会成为替罪羊,你以为朱宸濠能容忍你们攥着他的把柄继续壮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起打天下,是不可能一起守天下的!”
“是的。”冷霜迟微微闭了眼睛,阳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媚,显得让人看不透。
“那你这是为什么呢?”苏挽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冷霜迟明明什么都想到了,却还是要走一条不归之路?
“小王爷早就算到了,或许有一天烟雨楼会离开他,所以早就安排好了陷阱。只是宁王府与我家渊源太深,我没有办法对他下手。”冷霜迟漫不经心笑了下,像是在说别人的无奈。
“我真的不懂你。”苏挽月垂了眼眸,一副大脑容量明显不够用的样子。
冷霜迟看着她迷惑的表情,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拖进了自己的怀里。苏挽月腿脚不是很方便,被他用力一拉,跌入他的怀中,她靠近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草药气息,指尖触碰到他身上特制的白色棉麻外衣,种种往日情怀不觉涌上心头。
人在经历过惊涛骇浪之后,心灵往往比以前更加澄澈。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孤独、疑惑、惊恐、担忧中度过,不知道谁可以相信,更不知道谁可以倚靠,直到跌落他的怀中,才又回想起在清心谷中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一时之间不由得百感交集,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滑。
“冷大哥,听我一句劝好不好?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你们心里想什么天下、什么权谋,我只想要你们好好地活着……”她用手抓着他的衣襟,目光带着坚定的神色,“我不要你伤害太子,伤害蓝枭,我也不要他们伤害你!”
冷霜迟看着她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坠落,不由得低头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给他这样一瞬心动的感觉了。
他刚刚抬起头,却见盈盈从院子的门口疾步走来,似是有很急的事。
冷霜迟立刻放开了苏挽月,他性情本来极为恬淡,因此不想让外人看见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
“公子。”盈盈行到冷霜迟面前,单膝跪地。
“离樱怎么了?”冷霜迟稍加思索,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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