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见她言辞之间滴水不漏,也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只得说道:“恕臣冒昧。只是臣昨日收到一封晋安驿馆的千里加急信函,道是太子殿下被扣留在那里,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着话,留意看着张菁菁的表情。
果然,张菁菁虽然还在微笑,但眉宇之间隐隐已经有了担忧的神情,她将一双精致的眼眸盯着牟斌看了好几眼,才缓声说:“当然是假的。你们锦衣卫怎么可以轻信流言?若是有人无端捏造,你们就该将他重重处罚才是。”
她的尾音虽然娇脆动听,但牟斌却听得出,她的尾音泛着一丝不经意的颤抖。他心中早已有数,随即低头行了个礼说:“是臣不对,冒犯娘娘了。”
张菁菁并不在意,轻轻点了一下头,看着琪儿已经将锦帕拿来,低着头上了永宁宫的软轿。
张允一直在附近望风,此刻飞快地走来,低声问:“老大,看出了什么破绽了吗?”
牟斌向毓庆宫大门看了一眼,说道:“太子不在宫中。”
张菁菁进了永宁宫,按规矩拜见了万贵妃。她很懂得察言观色,乖巧起身请了个安,而后跪下拜了几拜。
万贵妃声音嘶哑,咳嗽了几声:“太子妃来了,随意坐吧。”而后吩咐了侍女奉茶。
“娘娘唤菁菁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张菁菁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进宫虽然不到一个月,但隐隐已有皇妃的风范了。
万贵妃扫了她一眼,出声道:“张峦果然生了个好女儿,俨然大家闺秀,所以才嫁了个天下至好的人家。”
张菁菁听着,一张小脸微红,低声答道:“谢贵妃娘娘抬举。菁菁初入宫,什么都不懂,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贵妃娘娘多担待。”她柔柔说了一句,将端着侍女递过来的茶盏,举过头顶奉了上去,先给了万贵妃。
这种恭顺,其实并不是太子妃对一个普通妃嫔必备的礼数,而是皇家儿媳妇对待正宫皇后的礼仪。
“起来吧。”万贵妃接过张菁菁奉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放在旁边案几上,“你这个孩子,倒是讨人喜欢。若不是如今情势非常,本宫还真有心好好栽培你一番。”
“菁菁愿听贵妃娘娘教诲。”张菁菁起身,垂着头恭顺退到一旁。
“太子妃,本宫今日叫你来,是要问你一件事。”万贵妃不再客气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太子生的是什么病?怎么突然就卧床不起了?”
“回贵妃娘娘,殿下前些时日夜晚感染风寒,之后又未能勤加保养,加上心胸郁结,以致沉疴不起。”张菁菁很流利地回答着。
“照你所说,太子是真病,还是心病?”万贵妃试探地问了一句。
“殿下是真的生病了。”张菁菁立刻站起身来,低着头解释。
“好,那你就回去照顾太子的病吧。”万贵妃淡淡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炕上放着的一个金色手炉,“外面天寒,本宫这个手炉甚是精致,送给你用罢。”
“谢贵妃娘娘。”张菁菁原本以为会有侍女将那个手炉递给自己,等候半天却无人动手,见万贵妃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只得上前一步,亲自将那个手炉拿起来。
不料,她的五根手指刚刚触碰到那个金色手炉,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手炉的温度几乎可以与烙铁媲美,灼热的高温立刻将她的细嫩肌肤灼起了一大串水泡,整个手掌都要被烙红了。
张菁菁从小受惯了呵护,从来没有吃过这等亏,但她知道,倘若在永宁宫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打翻了这个手炉,只怕万贵妃立刻就要翻脸,她咬紧牙关忍着手部肌肤被烧灼的强烈痛楚,含着微笑将那个手炉拿起来,轻轻施了一礼说:“谢娘娘恩典,菁菁告退了。”
万贵妃看着她带着侍女匆忙出了殿门,嘴角边不觉发出一缕阴沉的冷笑,旁边一名小太监立刻奸笑着说:“娘娘今日这个下马威,给得好!回去让太子心疼一下,好知道娘娘的厉害。”
万贵妃的表情却并不开心,淡淡地说:“只怕太子根本不会心疼。不过张家丫头的忍功倒是出乎我意料,将来她未必会输给那个苏挽月,千万不可小觑了她。”
小太监愣了一愣,才说:“贵妃娘娘如此看好太子妃么?”
万贵妃回头瞥了他一眼,冷然说道:“谁是太子妃?”
小太监会意过来,忙说:“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门口候着,看看万指挥使大人稍后传喜讯过来。”
才过了片刻,万贵妃就见小太监神色匆忙地从外面奔跑进来,她用胳膊肘支撑起半个身子,急促地问:“他们有何消息?”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贵妃……娘娘,万大人和继晓国师刚过来了,他们让奴才代为禀告娘娘,毓庆宫中并无异状,他们亲眼所见,太子卧病是真,但身边侍卫比往日多了三倍还不止,实在无法下手……”
万贵妃一听,顿时只觉得心口一凉,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直喷在床榻前花团锦簇的地毯上。
(明天继续更新,敬请关注!2014年7月1日)
84。第84章 云南沐府(1)
次日出发时,马坤依然坐车,苏挽月等人依然骑马,一路都是官道,路况很好,眼看距离昆明城已经不远了。
朱佑樘似乎对泰山地震一事并不关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举止,仿佛山东只是下了一场雨,是件再平常不过事。苏挽月料想宫中此刻想必早已鸡飞狗跳、群臣不安,他居然能够如此镇定。但转念一想,朱佑樘向来是一个行事周密的人,如果没有在宫中布好棋局,他绝对不会秘密地走出紫禁城,她也就不再多话。
那钦差马坤属于典型的明朝官员,中规中矩,明哲保身,趋利避害,对于“牟斌”的突然加入,他似乎只当多了一个锦衣卫随行保护,也并不问缘由。东厂蓝枭更是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马坤身边。
“你若是累了,就去后面马车休息一下。”走在前方的“牟斌”松了一下缰绳,侧身过来。
苏挽月避过他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说:“不用。”
他看了看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忍不住用命令的语气说:“你骑马已经够久了,过去坐车吧。”
苏挽月抬头看向宽阔的大道,见马坤乘坐的黄绸马车之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辆马车。她刚从京城出发的时候,确实很意气风发,但是毕竟是长途跋涉,她只是一个娇弱少女,体力比男人差了许多,经过这么多天的赶路,确实有些吃不消,她的腿都快夹不住马肚子了。
她跳下马背,坐在车辕上,左顾右盼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又掏出水袋喝了口水,看着远处幽蓝的天幕和附近山间盛开的野花,不由得心情愉快地欢呼了一声说:“天气越来越暖和,等护送马坤到了昆明,我就可以交差了!”
他见她展露笑颜,脸颊边漾起两个精致的梨涡,美丽的面孔犹如春花绽放,不禁心神一动,柔声提醒她说:“不要高兴得太早,这里离云南府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路。”
苏挽月抬头看他,发觉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坐在朝堂之上一样庄严肃穆,她正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胸闷,而且头晕眼花,胃里一阵泛酸,她忍不住迅速趴到马车边缘,捂着胸口呕吐。但是她根本吐不出什么,折腾了半天都没什么动静,只是不断地干呕,就差没将胆汁给吐出来。
他发现她身体有些不对劲,立刻跳下马来,扶住她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我好想吐!”她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症候?”他看着她一副吐得死去活来的模样,随即抬头向前方喊道,“停车!”
“或许是水土不服吧?”她很没底气地弱弱说了一句,以前她也经常出门旅游,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呀!难道是因为云南府地处云贵高原,海拔较高,让他们这些来自北方的人有异常反应?
那钦差马坤见队列忽然停下,他好奇地走到苏挽月身边看了一眼,主动开口说:“看苏侍卫情况不是很好啊,本官略通医术,苏侍卫若是不介意,本官可以帮苏侍卫把把脉。”
所谓“病急乱投医”,苏挽月实在太难受了,也懒得管这个马坤是真懂医术还是假懂医术,急忙将手伸了过去。
马坤将官服袖子挽了起来,一副沉着老练的样子,将两根指头按在苏挽月的右手脉搏之上,皱着眉头诊断了好半天,他默默无言良久,忽然拈了拈山羊胡子,支支吾吾地说:“苏侍卫之脉象……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象,指下如盘走珠之圆滑,似乎是……似乎是……”
他扭捏着不肯明说,苏挽月不禁着急了,催着他说:“马大人,我究竟是什么病?”
马坤还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蓝枭竟然平平淡淡地说:“我略读过几本医书,若是按姨父所说的脉象来推断,苏侍卫不像是水土不服,倒像是喜脉的症候。”
——神马?喜……脉?
苏挽月一听,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有没有搞错?我不过是一点点肠胃不舒服而已,怎么会有喜脉?哪里来的喜脉?”
马坤面露难色,只好自己打圆场说:“也许本官看错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小侄也不懂医术,休听他胡言乱语。苏侍卫还是等到了昆明城内,再找一家医馆仔细看看。”
苏挽月只觉得一阵头大,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起来,这个马坤简直就是没事添乱啊!他绝对是个半通不通的庸医!他如果干脆不懂也还好,偏偏还能说出一大串中医术语来,貌似很专业的样子,这次的黑锅她可背大了!
她正在绞尽脑汁想对策为自己澄清,站在一旁的朱佑樘神情却开始不对劲了,他一把将她从车辕上拉下来,一直走到附近的小土坡后面。苏挽月本来就头晕眼花,被他狂拉着走了十几步,差点站不稳脚步。
“马坤所言,可是真的?”他的声音冷冷地,眼神似乎想杀人一样。
“当然是假的啦!”她都快要气死了,他居然还来追问这件莫须有的事!她用力跺了一下脚,愤愤地说,“你居然信他胡说?我……我没有怀孕啦!”
“别装糊涂,辨别这种普通脉象对他们来说并不繁难,怎么会有错?”他眼神凌厉,十指紧扣着她的雪白手腕,力度大得让她几乎要哇哇大叫,“你说实话,到底和谁有过苟且之事?”
“马坤又不是专业御医,你怎么能信他的话?”苏挽月简直快要气昏过去,“我自己的事情我会不知道?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有什么‘喜脉’?”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小脸良久,沉默不语。
苏挽月咬了一下嘴唇,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只听见他轻声说:“我且信你这一次。”
“本来就没有!就算我想有,也要有人肯配合才行吧!”她噘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云南这里事情结束之后,你立刻跟我回毓庆宫。”他假装没听见,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挽月有点意外,一时之间接不上话,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给她什么“交代”?难道说他还是想娶她为太子妃吗?此前没有张菁菁的时候她都不愿意答应,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成亲了?
她心中思绪乱转,朱佑樘见她默然低头,似乎有点娇羞的模样,就像普通少女们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终身大事时的表情一样,他看着她眼神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仿佛融入了一团春风,让人觉得无限和煦。
说来也奇怪,快到昆明城的时候,苏挽月的晕吐症状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她看着马坤叔侄二人,笑嘻嘻地做了一个鬼脸,幸好马坤并不计较,倒是蓝枭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又看一眼朱佑樘,一副大有深意的样子。
他们一行人刚到城门口,只见早有一队旗帜鲜明的仪仗队,和着一帮鼓乐,纷纷列在两旁。为首一人大约二十六七岁,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身穿一袭深蓝色蟒袍朝服,神情端庄大气,颇有王者风范。
此前,驿馆早有人将钦差到此的消息传递给了驻守昆明城的黔国公沐谦。沐谦系第七代世袭国公,名将沐英之后。沐英本是明太祖朱元璋义子,当年和大明开国功臣之一的蓝玉当年奉太祖之命平定云南,后来蓝玉因重大事故被召回金陵(蓝玉事件始末,详见《花落燕云梦》),沐英独自留在了云南府,世代为大明镇守西南边陲。
85。第85章 云南沐府(2)
黔国公沐谦闻听钦差来到云南,率众亲自出城迎接,礼数十分周到。
马坤下了马车,向沐谦拱了拱手,仪仗队奏乐,分列两旁的将士纷纷向钦差行礼,马坤一行人也依序对黔国公还礼。众人被列队迎候入了昆明府,沐谦和马坤互相谦辞了几句,马坤坚持不肯先行,还是让沐谦走在了前面。
苏挽月原本以为,按照朱佑樘的个性,他一定不愿意以“牟斌”的身份对比自己身份卑微的朝廷大臣行礼,却见他淡淡地向黔国公沐谦欠了欠身,并没有让人看出任何破绽。一路同行的这几天,她只觉得他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他既孤傲又冷漠,既犀利又霸道,就像一块冰山;如今的他虽然依旧冷傲,但给人的感觉温和了许多。眼前这个朱佑樘,身手矫捷、风尘仆仆又很干练,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皇宫侍卫的模样,与紫禁城毓庆宫里的皇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人都会慢慢改变的,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契机。
她不知道促使他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敢仔细去想,只怕自己越想就会越往下沦陷,终有一日不可自拔。
云南昆明此时气候十分温暖,有一种天边异域的感觉,不同于京城的大气和萧瑟,这儿阳光遍地,让人的心情也像是天气一样灿烂。
苏挽月骑马走在昆明街道上,看着两旁的店面,这里商品种类不多,价格也偏高,有些在京城很普遍的东西,这儿像是稀世珍品。云南盛产茶叶和水果,这儿的百姓也大都能自给自足,不太需要多少商品交换。但明朝中叶商贸远不及现代都市发达,因为这里地处偏远,所以并没有吸引太多商贾云集,倒像一个世外桃源。
来到黔国公府门前,她不禁吃了一惊。
虽说沐家世袭“国公”之位,富甲一方自不必说,可是这座府邸实在太豪华了,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