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了又怎样,他已经做了。
小兵一时找不到话,不敢相信,像置身梦里,从前信以为真的事,一下子全被飞翻。当她苦苦压抑自己对严守御产生的好感,甚至怪罪自己不应该时,她的男朋友已经在劈腿了,看样子她不只笨,简直是低能。
常博森好难堪,他支支吾吾地解释:“她……她爸爸是县立医院院长……想找我合伙开诊所,最近才认识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小兵脸色一白,旋即苦笑。原来如此,他找到金主,找到可以帮他实现梦想的女人了。
“我还在犹豫,毕竟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而且我还没做决定……我很彷徨……”
“你在骑驴找马吗?”小兵冷笑,问:“你爱的是谁?”
“说实话,你们两个我都很爱……我很挣扎,虽然她条件比你好,但是……”
“条件比我好?”小兵忍不住笑出来,心好痛,眼睛也好痛。“你是凭什么来判断我的条件好不好?”
常博森住口,葛小兵又问:“那以前不承认我们的关系,是因为觉得我条件不好喽?”她的口气云淡风轻,心却在淌血。她整个人没劲了,连骂他都意兴阑珊,没力气吵了。好累,好想躺下,她真的太灰心了。
常博森解释:“当然你人很好,可是说真的,我们的背景跟学历有差距,这是很现实的事,你家问题又很多,我当然希望我交往的女朋友是可以帮助我的……”
小兵低着头,连看他都懒,只是冷冷地、缓缓地说:“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吗?你给病人问诊时也会看他们的条件背景吗?常博森,原来你觉得自己这么了不起呀,跟我交往的这些年真委屈你。”
常博森面色铁青。“是你要问我的,我不跟你说就是怕这样,难道你要我讲假话?”
葛小兵彻头彻尾地醒了,就像被人当头泼了冷水,她醒了,这三年是恶梦一场。
她淡淡地说:“是你配不上我,我就算再差劲,最起码对你对人都是真心真意,不像你这么卑鄙、这么自私、这么自以为了不起!我配不上你?如果觉得我配不上,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为什么不早点说?!”小兵蹲下,打开行李箱,拿出电脑,忽然就往地上砸。“去你的烂电脑!”
“小兵!”常博森惊骇,看电脑重摔在地,他忿忿地捡起电脑。“你一定要这么冲动,不能好好讲吗?这是电脑你也摔?你疯了!”
葛小兵瞪着他心灰意冷。“常博森,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愣住,猛地想起,惭愧了。“对不起……我……我一时忘记……你的生日礼物我再……”
“不用了,那个女孩穿的大衣是你送她的,对吧?”
他回避小兵的注视。“对不起。”他想讨好新欢,想送个很有质感的礼物。
小兵没哭,冷冷地笑问他:“现在我全知道了,你打算怎样?”
常博森想了会儿,拜托她:“给我一些时间做决定,我现在很迷惘。”
“不必这么迷惘,我帮你决定,我们分手。”
“小兵,给我时间,拜托……”他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
“我没时间给你,你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不便宜,以后一刀两断,谁也别找谁。”三年恩爱,灰飞烟灭,痛彻心扉,痛彻心扉哪!就当这三年她中邪,鬼上身,笨到底,以后不了,再没另一个三年拿来浪费了。
小兵拖着行李箱就走,常博森追上去。“你拖行李箱要去哪?”
“走开!”小兵只身大步雨中,他又追来,撑开伞,帮她挡雨。
“去哪?我送你。要去旅行吗?为什么带行李箱?”
“不关你的事。”
“不要淋雨,伞借你。”
“不希罕。”小兵推开伞,好笑道:“分手了才这么紧张我,那以前我是怎么了?我算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博森被撇下了,看小兵在雨中疾走,头也不回。突然间,小兵的好,全历历在目。嘘寒问暖。为他送早餐,处理琐事。曾经与这女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回到眼前,他迷惘,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这原以为会永留身旁的女人,走出他世界。
当小兵的身影消失雨中,常博森心痛了,发现她好重要,她果真永不回来了吗?永不联络?这想法令他冷汗直淌,心像被凿了大洞,空了一块。三年的光阴,他怎可能麻木到一点都不在乎小兵?
大概因为葛小兵对他从不要求,他就误以为不管他多糟糕,小兵会永远存在。不管他多过分,她都会忍耐。因为她从不要求,他也就从不必用心对她好。是她的温柔和宽容养大他的胃口,他变成自私自利的人,只看见自身的光芒,忘了帮衬的女人。
常博森想追回葛小兵,然而另有一个女人,在屋里等他。坦白说,他现在真有些慌,回去时,伞都撑不好,他恍惚着,小兵离开后,他眼前的世界变得不真实了。
深夜,严守御离开PUB,他婉拒谭主编的好意,坚持不要她送,自行搭计程车离开。坐入计程车,将雨伞摆好,朝司机礼貌地点个头,报了地址。
汽车在复兴南路行驶,霓虹灯在雨中闪烁。唉,严守御揉揉胀痛的太阳穴,今晚浪费三小时,听谭主编讲些没营养又没兴趣的话。
谭主编开出一长串华而不实的条件,想哄他签下模特儿经纪约。严守御对模特儿五光十色的生活没兴趣,对光鲜亮丽的演艺生活没兴趣,对穿着暴露、讲话嗲声嘐气、动不动就笑得花枝乱颤的谭主编更是没兴趣!
哪怕她讲得口沫横飞、呕心沥血,到最后甚至快要肝肠寸断,一命呜呼了,严守御还是不改其志,不动如山。
谭美黛问他:“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多少人梦想的大好机会!”
严守御回答她:“我明白,但是我只喜欢从事学术研究。”
谭美黛问他:“难道你不希望将来当明星?除了上杂志,搞不好还可以像那个张震或那个梁朝伟去演戏啊,随便一部片酬,就超过你当教授十年的薪水!”
“我的强项是化工研究,我不会演戏。”他很有自知之明。
“不会演戏没关系,长得帅比会演戏重要。”
“你不用再说了,”他推开合约,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合约有太多漏洞了,没有保障签约人的收入,没有明确写出签约人的出路,没有实际的工作项目,没载明签约人的工作内容,这是卖身契。”
啊咧~~谭美黛被严守御讲得无地自容,脸很红。“呵呵呵,条约只是做做样子嘛,我们是好朋友啊,合约是死的,其他好谈啊!”
“我今年三十三岁,这种话骗小朋友还行,拿来骗我,就太看轻我了。签合约这种事和交情无关,白纸黑字,怎么可以马虎?再说我们的交情也没好到可以互相信任的地步。”
谭美黛第一次被男人狠削,爆糗的,她无往不利的魅力呢?她额头开始冒冷汗。
“姑且不论合约的内容,当明星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很清楚他想要的生活,他不留情面地起身。“再说下去只是浪费大家时间,谢谢贵公司的错爱,我先走了。”
严守御就这么离开。整场会面很没意思,唯一令他期待的是希望能见到葛小兵,可惜她没现身。
席间谭美黛一直笑、一直施展魅力,那些夸张的女性肢体语言,看得他烦死了,倒尽胃口。他不喜欢仗着美丽就自以为是的女人,不喜欢那种装模作样,工于心计,讲话娇声娇气的女人,他想念的是衣着随兴,有些毛躁的葛小兵。
严守御想着她,她这阵子都在干么?有听他给的歌吗?他常听小兵的Take Me Out,他等小兵再来,除了等,没有其他办法。
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住,等红绿灯变换号志。
严守御往后靠向椅背,这动作令他的视线往上,他看见架在半空的捷运月台,有个女人伏在围栏前。
是她吗?
严守御猛地坐直,要司机路边停靠。
他跳下车,跑过路口,冲进捷运站,乘电梯,往木栅线月台去,闯进月台,他站住,他喘着,看着背对他的女人,确实是葛小兵。
他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同她那样,将手盘在栏杆,和她一起俯望柏油路面的星星。
意识到有人接近,小兵转头,看见严守御。她震惊,怔望着他。他也正注视着她,他微笑,他好感谢这场巧遇。
“葛小姐,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小兵惊讶。
“上次汤雅顿问过你。”
小兵苦笑。可见有心想记,绝不可能忘记。交往三年的男人,还不如一个初认识的严守御。
“你在这里干么?”
“看星星啊。”
“下雨天的星星?”
“对啊。”
“这不是我跟你说的吗?”
“是啊。”
他缄默,陪她看星星,两人沉默一阵。严守御想了想,又偏过头,凝视她,试探地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这一问,小兵哭了。
小兵的眼角,闪烁着泪光,那是严守御看过,最耀眼的星,也是最令他心疼的星,他想抹去那颗伤心的星星,但他只是不知所措地僵在她身旁,陪她伤心。
小兵默默哭着,严守御默默守护着。直到最后一班捷运,从他们身边驰过。
严守御问她:“带着行李箱要去哪?”
“不知道,但我不要回去。”
“你男朋友呢?叫他来接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
“没男朋友,今天分手了。”小兵淡淡道。
严守御顿时五味杂陈,心里着实为自己高兴,可是又觉得她正伤心,他如果高兴就太可恶了。
“很晚了,你要住哪?”他担心她。
“我最近可能会搬家,等一下先找旅馆投宿,或是先在二十四小时咖啡店待到天亮。”
“你可以住我家。”发现这话不对,又急着解释:“因为我最近很忙,我都睡学校的办公室,最近有学术报告要发表,反正我常没回家,你去住我家,那里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不放心,可以把门都反锁。”
第一次见他把话讲得如此急躁、口气很矬、又颠三倒四,第一次见他这么慌。
小兵看着看着,眼泪不住地涌着涌着,都滑落脸庞。她感觉得出严守御的好意,她不笨,她听得出这些说词只为了令她不会不好意思;这些说词,只希望她安心去他家住。小兵当然还隐约感觉得出,这男人对她有好感。
之前她抗拒着,为了个不值得的烂男人抗拒着,她真傻啊!
“真的可以吗?”小兵问。
他急切地说:“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想找人帮我看家,刚好!”
他的心意太明显了,小兵笑出来。“你真的很不会说谎。”
被她识破了,严守御好糗。“反正你想住多久都没关系。”他回避她灿亮的眼睛,觉得她太耀眼了。啊,想到她要去住他家,他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命运的安排真是奇妙啊,今晚他原本好难过没看到小兵,谁知道竟然又出现面前。原以为与她无缘,谁知忽然间天涯变得近在咫尺。
“走。”严守御帮她拖行李箱。
小兵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阵,一前一后,乘电梯下楼,走出捷运站。
第八章
早几个月前问严守御,他绝不信自己会乐意地,将房子借给认识还不深的人住。他一定会有所顾忌,他肯定会深思熟虑,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答应,更甭提这主意由他自己主动提起。
家里抽屉放着证件、存款簿等,书柜上有一本卷宗,怀抱着严守御的保险单。另一白色卷夹含着的是老房子的地契,这老房子是父亲留下最后一笔没被拍卖掉的财产。父亲已经忘了门牌,把儿子也忘记,长住疗养院,目前最大兴趣便是像小孩般镇日吵着要吃东西。
严守御谨慎小心出了名,今晚他看见小兵彷徨地呆在月台上,就提议小兵来他家里住,于是严守御发现,太喜欢一个人时,是顾不得谨慎,也没时间深思,对她的热情是一股单纯的傻劲,这傻劲令他罕见地完全信任她。
拜小兵之赐,严守御发现黑夜的台北比白天美,而夜里的葛小兵,她难过的泪眼迷蒙,眉目间,没惯常的略带紧张的神情,看得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华丽的淡橘色丝质上衣,浅卡其色打折及膝裙,还罕见的穿了高跟鞋。然而看在严守御眼里,却比之前几次见面,感觉更年轻无辜,大概是因为湿透的发和衣,又或者是她眼中的脆弱,严守御兴起强烈想呵护她的冲动。
当严守御领着小兵走在回家的路上,穿梭在婉蜒的小巷,他感觉像带着个迷路的女孩。
一路上小兵很沉默,脑子一片混乱,常博森的背叛太震撼她了。严守御诚挚地邀请她去他家里暂住,要是以前她绝不可能答应,毕竟和认识不深的男人回家,借住他家,有些不妥,也有点太随便了。
但又怎样?小兵自嘲地想,她还有什么可失去?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信赖严守御的人品。他的正直,是小兵愿意和他回家的原因。
严守御为了让她放心,路上还告诉她,他这几天都会睡办公室,请她安心住下。
严守御的家,是旧式像眷村时代的屋宅,红色门,进去后,小庭院,一厅两房,空间不大,摆设简单。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里边的书柜桌椅看得出年代已久,都很老了,但保持得很干净。
客厅墙上挂一幅水墨画,就是全部的装饰。客厅左侧有两间房间,严守御推开外边的那间房门,对小兵说:“这以前是我爸的房间,现在没人住,你可以住这里。”
这间房窗明几净,里面有扇窗,窗拉开一半,绿色纱窗外面,是院里的几盆花草。窗前躺着单人床,白色枕头,灰色被子,整齐放着。床边有一套老桌椅,靠墙站的是木衣橱,地上大块大块拼贴着淡黄色地砖。
“可以吗?”他问小兵。
小兵有些尴尬地问:“你爸爸……不会回来住吗?”她听雅顿说过,他爸爸住在疗养院。
“他住别的地方。”严守御淡淡说道。
严守御到厨房泡茶的时候,葛小兵进浴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便服。洗澡的时候她想着飘飘的事,还有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