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路回头教刀法,前提是先得把人治好。
须贯淡笑,又简单介绍站在须鸣身边的男子,“这位是秋星河,我儿的朋友。”
秋星河身穿青锦长衫,系暗金色腰带,生了一对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滕风远一行人。他亦拱手朝对方作礼,滕风远倒没什么表示。
须贯也知他急于治病之事,不再耽误,领着人朝里屋走,进屋后,对着花逸和燕菡一番望闻问切,一个字没说就踱了出去,和滕风远到外面窃窃私语去了,花逸急了,刚想去问个明白却被肖承拦住,肖承板着一张脸,“你们倆都是尊主的侍妾,须谷主自然和尊主商量具体治法。”
花逸不甘,“我有权知道。”
肖承不屑,“是你付的诊金吗?”
“你……”花逸无语,果然有钱的才是大爷。
“梁姑娘放宽心,祸害遗千年,你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肖承阴阳怪气道,低声埋怨,“真是可惜了两箱金银。”
花逸气得直咬牙。不多会须贯回来了,笑容可掬,说晚上给她们熬点药,今晚好生歇息,待休息好以后再替她们解蛊毒,花逸才放下一颗心。
谷中太阳落山早,夜幕早早张开黑色羽翼,晚饭时花逸称赞谷内饭菜做得好,比前两日多吃了两碗,肚子吃得滚圆,饭后自然要去散步消食,夜晚气温降得快,她在竹林外面亭中坐下,忙叫身后的女仆回房给她拿件外衫。
女仆刚走,亭中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语带埋怨,“以前让我帮忙的时候,叫我玉树临风美男子;现在傍上了滕风远这个大树,竟然装不认识,叫我好生伤心。”
花逸头也不回,吐了一个字,“滚。”
秋星河从亭柱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嬉皮笑脸道:“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成了滕风远的侍妾?”
“被梁家送过去的。”花逸低声道。
“梁家还能勉强你?你不是很能跑吗?”
花逸幽怨,“我没真气了,年前去了撩西寨,不幸被那几个老怪物抓住,要不是我主动妥协愿意把真气传给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可惜啊,可惜。”秋星河怨叹两声,“那你以后岂不是追不上我了?”见花逸瞪他,又问,“你去撩西寨做什么?难道想去偷朱果。”
花逸眼眸投下半片阴影,她的确想去偷朱果。撩西寨处于深山,机关重重,但在寨子深处有一棵朱果树,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是强身健体的奇果,据说这株朱果树十年前曾经结了果子,撩西寨的人将其摘下储藏于寒玉盒中。花逸倒不是自己想要,司空骞的父亲不喜欢她,一直想要朱果,花逸便想去偷一颗,讨好一下司空骞的家人,也免得他那么为难。
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不想再提此事,问秋星河:“你怎么来了修谷?”
秋星河也幽怨起来,“前些日子去偷骆家的玉观音,那帮人竟然在刀上淬毒,不幸挨了一刀,前来解毒。”
花逸知修谷谷主不仅擅蛊,也擅医术,看他目前还能活蹦乱跳,就知毒已经解得七七八八。秋星河是个无业游民,有时客串大盗,有时变身为采花贼,花逸和他不打不相识,关系倒是不错,关切问了一句:“没事了吧?”
“没事,准备过两天就走。”
“别,”花逸跟他说正事,“你等我解了蛊毒,找个机会带我一起走。”
“不行啊,那样的话滕风远不会放过我。我去年见过他和漠北四老过招,我肯定打不过他。”秋星河一脸惶恐,为难道:“而且他是一教之主,我要是敢掳你,肯定会被穿云教追杀,跑都跑不掉。万一他仗着有钱,再去江湖上发个悬赏令,我就死定了。”
“贪生怕死。”花逸鄙弃。
秋星河不生气反倒呵呵笑两声,“咱俩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如果秋星河指望不上,那花逸更指望不上别人带她脱离穿云教,威胁道:“我不管,反正你要想办法。不然待会我就去跟滕风远说你今晚调戏我,他一样会追杀你。”
“哎哟,我的姑奶奶诶,你还真是把人逼上绝路。”秋星河叫苦,又正经问道:“你怎么不让司空骞来救你?他武功好,势力大,不怕滕风远找他麻烦。”
一提司空骞花逸就郁闷,手中的帕子被她揪得不成形,“他都快和狄千霜成亲,我和他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是不愿再麻烦他。”
“我来修谷之前听到消息,说他把和狄千霜的婚期无缘无故往后延,还不肯给个准确日期,狄家现在非常不高兴。”
花逸心头微动,有些自作多情地想是否与她有关。可是目前,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正沉默着,瞥见那名拿着衣服的女仆正朝这边走来,忙道:“有人来了,你快走。”
“那我还是跟司空骞报个信,让他速来救你。”说着秋星河身影一跃,遁入竹林之中。
女仆拿了一件披风过来,没瞧出异样,委婉提醒谷中夜凉,让花逸早些回房。花逸点了点头,站起身又问:“尊主还在须谷主那里吗?”
女仆说是,还道:“今晚须谷主先替路护卫解蛊,尊主体恤下属,在旁守着以防有意外。”
花逸“哦”了一声,外头本来就凉,她已经联系上秋星河,无其他事,便裹紧了披风回房。时间尚早,她没有睡意,便寻了个话本子看。
谷内深处的院子里,滕风远坐在外间,双眼微阖,听到旁边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他倏然睁开双眼,须贯从屋内出来,朝他摆手:“路护卫已无大碍。”
滕风远道了一声谢,听须贯又道:“迷心蛊下蛊麻烦,但解蛊不难,不过路护卫受过伤,老夫再开几剂药,助他复原身体即可,至于滕教主的两位侍妾要麻烦得多,她们不是习武之人,最怕身体承受不住。”
“还要请谷主多费心。”
“要万无一失,恐怕要费些时日。”须贯看着滕风远,又道:“她们的情况虽麻烦,但至少还是有解。滕教主,你的情况恐怕要糟得多。”
滕风远怔了一瞬,又风轻云淡道:“我很好。”
“当初你还年幼时,也随聂老爷来过修谷几次,记得当时你也就我胸口这么高。十几年就这样恍眼而过,老夫也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当上穿云教的教主。”须贯回忆起往事,颇有些感概,又语重心长道:“穿云教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教中多高手,尤其是数位已故教主,武艺傲世,但穿云教有个怪异之处,就是教主皆短命,正当三四十岁的盛年,却突然暴毙,老夫实在是匪夷所思。老夫观察你半日,虽体格强健,但恐怕你……”
须贯欲言又止。
“无妨。”滕风远道,“人活一世,不在乎长,在乎是否值得。”
“老夫若是没记错,三年前你体内无半点真气,在短短三年时间进步如此之快,实在令人称奇。听说九罗紫金石有辅助真气的功效,但世间万物,有利必有害,老夫不知这九罗紫金石是否与几位教主的早逝有关……”
“此乃穿云教内部事务,”滕风远打断他,“须谷主医术超群,若能帮教中人解毒,滕某感激不尽。”
须贯不好多说,准备离开时温言劝了一句,“滕教主,练功无须急切,世间名利皆浮云,身体最重要。”
滕风远见此处无其他事,便准备回房睡了。夜色阑珊,谷中已起了青雾,吸进肺中的空气带着凉意,他回屋望着跳动的烛火,心头微湿,像极了这弥漫着轻雾的清冷夜晚,洗漱之后,毫无睡意,便悄悄去了花逸的房间。
房门掩着,外头的女仆说她还没睡,他便推门而入,屋内仅有两盏烛火,花逸倚在躺椅之上,有人进屋她却毫无反应,走进一看,原来花逸已经睡了过去,下半身搭了一条薄毯,薄毯上还放着一册话本子,一只手虚虚地捏着。
滕风远抽了她的话本子,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花逸,起来去床上睡。”
花逸睡意正浓,脑袋偏向另一侧,毫无反应。
跳动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好看的剪影,闭阖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着,柔绵温软,像极了冬日的阳光,荡漾着温暖与祥和。
他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安静的样子,花逸是好动的女子,记忆中她总是跑得很快,他那时候不习武,自然追不上她,好几次他想好好和她说话,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倏然又跑了,她追逐着司空骞的脚步,远远地把他抛在了身后,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以至于他偶尔会怨愤地想,花逸要是没有真气就好了。
如今她倒是真没了真气,他又担心起来,解蛊毒到底有风险,若她还有真气定然保险一些。
夜深露寒,滕风远又唤了她一声,她口中模模糊糊嘟囔一声,似乎极为不满,仍是没醒过来。滕风远见她睡得安然,不想将她从睡梦中叫醒,俯身将她抱起,朝里屋走去,花逸无知无觉,她还动了动脑袋,在他怀中顺着本能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温和地依赖他,不会满面厌恶地对他吼:“聂风远,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拜托你不要再缠着我。”
“我才不要嫁给你这样的人,你有点脑子好不好?那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来缠着我做什么?”
她那种不耐烦的表情,想一想心就会抽痛。
她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转身就跑了。
她也不会知道,要付出多少,他才能变成今天的样子,让她想跑都跑不掉。
滕风远把她放在床上,取了她头上的簪子,出来叫外面的女仆送点热水进来,放在外间即可。女仆动作很快,不多会就拎了热水进屋,见里屋房门紧闭,她知滕风远和梁花逸在里面,自然不敢多逗留,出门时不忘把门带上。
滕风远看了她一会,把热水拎起里屋,拧了毛巾替她擦脸,又给她脱了鞋袜,她的双脚生得精致白皙,滕风远用布巾挨着每个脚趾细细擦过,动作轻柔,花逸除了偶尔嘤咛一声,毫无醒转之象。
滕风远脱了她的外衫,拉过被子替她盖好,谷中夜凉,他还谨慎地帮她掖好被角,而后坐在床沿看着她的面颜良久,缓缓地低下头,在她嘴角吻了一下,动作极轻,像是蝴蝶停在花瓣,又悄然飞走。
春夜寒露潜入无声,偶有细碎虫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勿扰清梦的地雷。
☆、15俗人
若说解蛊毒,一两天就能解,可解完蛊毒后这两位姑娘还活得好好的,那不叫解毒,那叫治病,治病就讲究个疗程,得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随时调整,这个事情急不来。
滕风远在谷内住了下来,一连住了半个月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或在山中寻个僻静的地方练功,或留在谷中和须贯下棋,甚为悠闲。这日暖阳朗照和风徐徐,他在亭中泡了一壶茶,正端着茶杯悠悠品茗,燕菡路过小亭,手中握着一支短箫,朝他矮身作礼后,滕风远问起:“最近感觉如何?”
“劳尊主挂念,妾身恢复得很好。”燕菡声音柔如溪水。
“那另一个呢?”
燕菡反应几秒,才知他问的是梁花逸,道:“梁姑娘身体更好些,这两天已经到处跑着玩。”
滕风远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那就好。”
燕菡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不复之前对滕风远的畏惧,多了几分爱慕之心,低着眉壮着胆子道:“尊主在此品茗,妾身通晓音律,愿吹箫献曲为尊主助兴。”
滕风远本想挥手让她退下,手刚抬起却瞥见不远处有人路过,走路一跳一跳,甚为不端,头上还带了一个柳条编的草环,手中甩着长柳枝,他改了主意,“你会吹箫?”
燕菡出生官宦之家,后来家道中落,她被一个小教派买下,因容姿出众,那教派的头领将她送给了滕风远,恭敬回道:“妾身自幼学习音律,尤喜竹箫。”
“那奏一曲。”
箫声起,悠远缠绵,滕风远半侧脸,目光落在不远处,那边梁花逸已经越走越近,听到箫声才注意到亭中有人,她看了两眼,随即朝另一个方向转身,哪知刚转身走两步,一颗石子从眼前飞过,“嗖”的一声直直嵌入旁边的树干上,若再差几分,只怕花逸的脑袋就开了花。
她又回头一望,瞧见滕风远在亭中看她,心里寻思自己从他面前走过,连个招呼都不打,委实不太礼貌,怪不得教主大人不爽了。她便扔了头上的草环,走到亭边冲他笑,听滕风远问:“为何见到本座,还要绕道走?”
花逸道:“我怕扰了尊主雅兴。”
滕风远看她毫无自觉,道:“进来。”
花逸在小桌边坐下,见美人持箫,低眉垂目如荷花初绽,心底佩服燕菡对着滕风远这张修罗面具的脸还能如此镇定从容吹箫弄乐,心里素质不是一般地强大啊!要是梁花逸,巴不得每次都绕道走。
她是个俗人,对品茗吹箫这等雅事着实没兴趣,倒是对小桌上的点心有兴趣。侧头瞥见滕风远一脸晃神,该是被美人摄了魂,便伸手去拿了桌上的桂花酥,又低头悄悄瞟他,见他不甚在意,便兀自吃了起来,那桂花酥入口清香,她吃上了瘾,便又拿了一个,一回头就见滕风远正在看她。
花逸讪笑,“燕菡擅箫,尊主擅琴,为何不来个琴箫合奏?”
滕风远声音微凉,“本座一弹琴,你就会睡着,难道你还想本座给你弹催眠曲?”
世人都说滕风远的琴弹得极好,温润柔和,年纪轻轻就在大丰王朝三年一次的琴会上一曲惊人,花逸愣是听不出什么特别,从来没完整听过一首曲子,她一听他弹琴就犯困,往往听不完一曲就能睡着,简直比安眠药都管用。
这也怪不得花逸,她只对节奏感强的流行乐曲有感觉。
彼时她是意气风发奔跑如风的美少女,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柔书生;而此时,她是随时都能被人捏死的蝼蚁,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一教之主。
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泪先流。
花逸连忙冲他道:“尊主若有心弹琴,我可以从你面前消失,立即,马上,还可以给你抱张琴过来。”
“本座一弹琴就想杀人,你说今天杀谁好呢?”滕风远眸中似笑非笑,那目光活脱脱在说,要不就拿你开刀好了?
花逸想起初来穿云教的那一天,面露惧色,“那还是别弹了。”
弹琴的风格变了,还染上此等恶习,这个世界太恐怖。
滕风远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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