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安静了一会儿,徐逸伦忽然问:“阿凯你从哪里来的?”
小老板居然会关心她的身世,现在两人不像是老板和员工,可以算是朋友吗?
“我本来在台北念研究所,还有当教授的助理,翁教授是我的大主子,展帆少爷是我的小主子,我这次会来代班,是因为大主子要带小主子出国。”
“你就这么乖?”
“上头的说啥我就做啥,没办法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上等人是无法了解的。“小老板你呢?你平常除了种花都在做什么?”
他耸了耸肩。“没做什么,我很少出门,有时会去山上赏花,我有几个好哥儿们,一年会见一、两次面。”
“你好像古代人,过得这么简单。”这乡村似乎没什么娱乐,不像台北那样的不夜城,难怪花王大人美得如此纯净,再去隆个胸就可以当选美皇后了。
“简单不好吗?”
“简单很好,我也喜欢简单。”
两人随意乱聊,发现共同兴趣还不少,都爱听老歌、看古书、到处走走看看,一时间居然有点相见恨晚的感受,原来上下阶级也能有所交流,庄凯岚又多了几分感动和感慨。
等到十一点多,矜持的昙花终于有了绽放的意思,他们俩蹲在花盆前,像小孩一样屏息等待。
“花开了!”庄凯岚不断按下快门,赞叹道:“好美,好像仙女会走出来一样。”
“昙花又名月下美人,只开四、五小时,本来是沙漠植物,跟仙人掌同一科。”
“真的?”太神奇了吧!这么洁白柔嫩的昙花,居然跟仙人掌有关系?就好像小老板跟她的情况一样嘛!
短暂的美丽总让人叹息,他们俩就这么痴痴守护着,只有几个小时而已,绝对不能错过,她拍了上百张照片,但照片总比不上亲眼见识。
“你在这里也很快乐的样子。”忽然,徐逸伦拿她的话回敬。
“嗯,我很快乐。”她觉得自己来对了,花王花苑是个会让她记忆深刻的地方。
两人微笑相对,在这花前月下,有一份微妙的情缘绽放着……
第二天,温室里躺着两具尸体……不,是一对赏花后不支倒地的男女。
徐逸伦没作美梦也没作恶梦,他睡得很熟很甜,直到一声声叫喊传来。“小老板?阿凯?”
睁开了朦胧睡眼,他看到吕秘书站在前方,眼睛瞪得老大,一脸震惊。
“怎么了?现在几点?”徐逸伦心想可能是自己睡晚了。
吕宗霖瞪着躺在睡袋上的两个人,已经揉了好几遍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实。“快、快中午了,我找不到你,想说你可能睡在这里……”
“哈罗!吕秘书。”庄凯岚也被吵醒了,抓着她那只睡袋坐起来。
瞧她一头短发像鸟窝似的,徐逸伦只觉好笑,他很久没认识新朋友了,那些好兄弟自从找到另一半后,完全的重色轻友,现在有了阿凯,他应该不会寂寞了。
“呃,你们……你们怎么会一起在这里?”吕宗霖双手压在胸口,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小心肝都有点挺不住了。
庄凯岚站起来打了个豪爽的呵欠,擦去眼角泪滴说:“喔,小老板让我进温室拍花,昨晚还熬夜看昙花,干脆就睡下来了。”
“阿凯拍照拍得不错,我们的网站会很精采。”徐逸伦也站起身,甩了甩一头长发,耀眼得连阳光都会失色。他不懂吕秘书怎么还是没收回下巴,他是有点自闭没错,但交个新朋友不算什么吧?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又不是睡同一个睡袋。
吕宗霖咳嗽两声,结结巴巴说:“小老板……你应该知道……阿凯是女人吧?”
阿凯怎么会是女人?开什么玩笑,哪里像了?徐逸伦正想哈哈大笑,但是看吕秘书和阿凯的表情,似乎是说真的?一时间天崩地裂、魂飞魄散,他伸手指着跟他共度一夜的男人……不,忽然变成女人了!“你是……你是女人?”
庄凯岚一脸理所当然。“对啊!要不要看我的身份证?”
“你怎么没跟我说?”徐逸伦皱起眉头,开始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仍是一派天真,“我需要特别说明吗?反正我们都是女的有什么关系?”
看小老板面色铁青,活像吃了一打铁钉,吕宗霖赶紧代为澄清:“我们小老板是正港的男子汉!”
“啊?你是男的?没人告诉我呀!”这下事态严重,她嘴巴张大到可以塞西瓜。
“看来你们都误会了……”吕宗霖摇摇头,哭笑不得。
庄凯岚立刻低头道歉,身为员工总要先低头的。“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不是女的,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是男的,所以这一切都是误会,只是不太美丽而已。”
昨晚的谈笑化为恶梦,徐逸伦只觉脑袋成了一团肥料,倒退三步像见了鬼似的。“我……我要回去了,以后不要靠近我。”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生气?是男是女很重要吗?”受伤的情绪明显写在她眼中,像是有人刚抢走她的免费午餐。
“反正你以后别靠近我,就这样!”说完他转身就跑,不想回头不想理会。
庄凯岚呆站在原地,胸口忽然被一块大石压住,她做下等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如此被彻底否定倒是第一次,居然还是因为她的性别,这有没有天理啊?
才不过认识一天一夜,她怎会傻到以为老板和员工可以做朋友?果真是天字第一号傻蛋!
徐逸伦郁闷了好几天,原因如下——一来他竟没看出阿凯是女的;二来阿凯竟没看出他是男的;三来他怎会对一个女的产生那种亲切感?不男不女会是她故意接近的手段吗?她看起来没那么聪明,但世事难料,现在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那天他说了不要靠近他,她也就乖乖听话,一个影儿都不见,不来挡路碍事惹麻烦,结果让他更闷。罢了!他何必为此烦恼,不过就是一场误会一场梦,他继续种花不就得了,日子一样得过。
这天晚上,徐逸伦忙完工作回到兰屋,洗过澡后,喝着啤酒,配着小菜,对着花卉图监发呆,那股胸闷的感觉又来了。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忽然间手机响了,原来是他的好兄弟台南菜王,大半年没见面,听说这位花花大少终于要定下来了,之前还追女友追到法国,不是中邪了就是被下蛊吧!
一开口,蔡曜竹直接宣布:“我要结婚了,你来不来?”
“恭喜了,不过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你发个帖子,我会送上贺礼。”徐逸伦从不参加婚丧喜庆场合,他只会锦上添花,送花致意。
“早知道你不会露面,问问而已。”蔡曜竹没半点勉强的意思。
两人聊了几句工作近况,一个种菜一个种花,农业相关话题不少,最后蔡曜竹又转回感情话题。“你有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当真想一辈子做单身汉?”
“有花陪伴,我不寂寞。”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习惯独来独往。
“没有女人也得有朋友吧!我们几个哥儿们住在不同地方,现在也都有了家庭,见面的机会不多,就你一个人搞自闭,我实在看不下去。”
“朋友……”本来是可能有一个的,但对方忽然变成了女人,事情就变复杂了。
“别跟我说你不需要朋友,就算你打定主意要单身到底,也得找几个老友来抬杠吧!老是跟花说话,当心产生幻听和幻觉,最后忘了怎么跟人沟通。”
“有道理。”可是他刚把一个可能成为好朋友的人推远了,还来得及挽回吗?
“那就听我的,多跟人相处、多出去走走,不要只守着你那些花!”
好友是真心相劝,徐逸伦应和了几声,决定明天就送花给这几个兄弟,没有理由也无所谓,纯粹就一份关心的表达。
等挂上电话后,他又拿出几瓶啤酒,不知不觉全都喝完了,倒也不觉得有半点昏沉,他是天生海量,想把自己灌醉都不容易。
第2章(2)
将近午夜,兰屋大门忽然被打开,他心头一跳,以为会是谁呢,原来是老爸。
徐家庆回来的时间不太一定,有时半夜有时中午,有时三今月一次有时每周一次,看他在台北的工作而定,谁知今天一进门就看儿子倒在长椅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桌上还有几个啤酒空瓶,是温室着火了还是荷花池被下毒了?
“小子,你在发什么神经?”徐家庆放不行李袋,踢了踢他儿子的小腿。
“没事。”徐逸伦仍是清醒的,为何总是喝不醉?
“忽然喝这么多一定有事,你给我说清楚讲明白!”该不会失恋了吧?
“我说没事就没事!”徐逸伦站起身走回房,不管老爸在背后嚷嚷,不吭声就是不吭声。
当晚他作了个梦,有月光、啤酒,当然还有花儿,那是个安静而美好的梦,他一向容易知足,却还想找个人一起赏花?八成是中年危机提早来到,要注意呀……
庄凯岚的工作守则多了一条,一看到长头发的高个子就得闪开,反正暑假很快会结束,她不会再见到那个人,那个害怕女人接近又长得像女人一样的男人。
哼!了不起啊?当真以为每个女人都想缠着他?莫名其妙、自以为是!
吕宗霖对此有些抱歉,私下找她谈开。“阿凯,你不要介意小老板的事,其实他人很好,只是不喜欢跟女人扯上关系。”
“我干么介意?”不过就是跟顶头上司闹翻了,工作还在,何须介意?
“你真的不介意?”
“还好吧。”就算当了朋友也不过就那么一晚,她庄阿凯这辈子还会有很多很多朋友的。
“喔,那就好。”吕宗霖也不再逼问,既然当事人都不介意了。
“倒是你跟依华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别扭?我都快被你们憋死了。”
被人说中心事,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跟她……”
“分手了?离婚了?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你是女人、她是男人?”大家认识这么久了别怪她无法无天,实在是每天忍受这两人的阴阳怪气,让她不由得生出恶胆来。
“我、我去忙了。”吕大秘书使出轻功,飞快闪人。
看着吕宗霖速速离去的背影,庄凯岚只能猛翻白眼,好好的一对俊男美女不知在龟什么?要等到变老公公和老婆婆才在老人院谈情说爱吗?
总之,她继续上班下班回宿舍,过着小小工读生的平凡生活,几天后倒是有通意外电话,来自海外的翁展帆少爷。
“怎样,没把我的招牌搞砸吧?”翁展帆就怕自己的名声受损。
“少爷请放心,我还没被辞掉。”只是被小老板讨厌了而已,小事一桩。
“算你好运,我们这两天在尼罗河搭邮轮,羡不羡慕啊?”
“羡慕到了极点哪!”这家花王花苑美则美矣,里面的人却是阴阳怪气,害她大好周日也没人说笑一番,只能在宿舍洗衣打扫。
“看你可怜,又帮我打工,回去请你吃饭好了,顺便让你瞧瞧我的战利品,我和我阿公买了一堆东西要用货运寄回去,现在就已经超过五十公斤了!”
“喔。”教授和少爷都很有眼光,一定会带回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难得少爷还大发慈悲要请她吃饭,免费的东西应该会让她很兴奋,怎么忽然就是没劲了?
翁展帆平常听她喔也习惯了,今天却感觉不太一样。
“喔什么喔?这么有气无力,没吃饭啊?”
“没事,我刚在吞口水,没吞顺而已。”
“笨阿凯,等我回去好好欺负你!”他太久没敲她的头,手痒得很。
“知道了,我会乖乖等着。”反正她头硬如龟,敲了也不会更笨。
“对了,那台相机给我好好保管,要是坏了你就惨了!”
“一定、一定。”
展帆少爷又碎碎念了几句,说是国际电话太浪费钱“那干么要打”,总算结束了这通电话。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假日无事可做就觉得闷,奴才当习惯了还真闲不下来。
对了,相机!她忽然想到还没把相机还给小老板,这下怎么办?她要自己去吗?还是拜托吕秘书?
从床上跳起来,她抱着相机去敲两位同事的门,谁知吕秘书和林会计都不在,不知他们是去约会还是去谈判?希望不会搞到上社会版新闻。
花苑里总还有别人吧?她决定出门去找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晃呀晃的,庄凯岚在凉亭下看到一个阿伯,长得慈眉善目的,正悠悠然的在喝茶,她心想对方应该也是花苑的员工,毕竟这里不能有闲杂人等进出,这位阿伯还挺威严的样子,说不定是某位主管呢。
“阿伯你好,可以帮个忙吗?”她知道拜托别人要有礼貌,说话客客气气的。
阿伯抬起头,迷惑的盯着她。“你是谁?男的还女的?”
“我是女的,我叫庄凯岚,是新来的工读生。”她早就习惯被误认,不只是自报姓名还有性别,当然也要随身携带证件。“这是我的身份证。”
阿伯看着身份证许久,终于被说服了。“好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是这样的,这是小老板借我的相机,可以请你帮我还给他吗?”既然小老板不喜欢女人靠近,找一个阿伯帮忙总可以了吧?
“逸伦怎么会借你相机?”
逸伦?这位阿伯跟小老板很熟吗?她心想诚实为上策,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吧!
“小老板原本以为我是男的,所以跟我聊天,还借我这台相机,不过后来他知道我是女的,就叫我不要靠近他。”说实在的,这是一个很简单、很无聊的误会,但为什么她会有被赏了两巴掌的感觉?可能她的修行还不够,还得继续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阿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像看到最新品种的花草。“啧啧!莫非这是天意?”
“什么意思?”
“你跟我来。”
庄凯岚跟阿伯走了一段路,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兰屋,立刻停下脚步。
“我不能进去!小老板会生气。”她可不想再被冷言冷语,下等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只见阿伯嘴角一扬,拍了拍胸膛。“我是大老板,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