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长公主轻笑着截断女儿的话头:“未尽然。”
‘哦?难道还有什么轶闻奇情?’娇娇翁主的好奇心被催发起,追着问:“阿母,女儿愿闻其详……”
馆陶长公主戏谑地眯起眼睛,不轻不重地说着:“时万石君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荐于高皇帝。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后……以奋为‘中涓’,受书谒。”
因为担心女儿听不明白,长公主还解释了一遍‘中涓’这个官职的工作内容:“中涓,乃官名。取义……居中而涓絜也。主通……书谒出入命也。”
馆陶翁主阿娇点点头,表示搞懂了。
长公主接着闲闲地介绍:“之后,高祖徙其家……长安中‘戚里’,皆以姊为‘美人’故也。”
‘原来还是靠裙带关系发家的!’馆陶翁主想了想,问母亲,似乎这位石美人没什么名气吧!
开国皇帝汉高祖的后宫侍妾里面,最有名的当然是那个后来下场惨烈无比的戚夫人,最幸运的则是最后成为长乐宫女主人的薄太后——也就是阿娇的曾祖母啦——至于姓石的美人,完全默默无闻啊!
‘后宫女人若膝下没有皇子,当然不会受重视啦!’
长公主理所当然地评价着:不过,‘只生了一位万年公主并且早早病逝’对这位石美人本身而言,倒未必是件坏事——毕竟后来的历史发展大家都知道,吕后对丈夫的姬妾和姬妾所生的儿子实在谈不上宽容和蔼。
娇娇翁主做个总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是,如是。”长公主摸摸女儿的头发,彻底同意:“后……孝惠帝在位,万石君献女于掖庭,惠帝亦以其为‘美人’,生令支公主。”
“哦!”阿娇无可无不可的听说古。令支公主,她没见过;听说一直留居在她丈夫的封地,是极少数不住在京城长安的大汉公主之一。
刘嫖长公主接下去讲:“先帝入京,万石君复献二女于掖庭;积年,长者为‘美人’。石美人生朱虚公主、石八子生南陵公主。”
‘朱虚公主……熟人啊,石长公主嘛!她的母亲被宫中习惯性称作……大石美人。’娇娇翁主点点头,然后问起另一个陌生的名号——另一个石八子,是大石美人的妹妹吗?’
“异母女弟,庶出。产南陵之次日,血崩辞世。”长公主神色有些黯然,微微叹了口气。
阿娇皱了皱眉头:‘好可怜!’
不想回顾不愉快的过去,馆陶翁主赶紧顺着母亲的话头往下说:“及今,阿大之石美人,骊邑从姊之母也。”
话到此处,阿娇突然心头一动:“如此……咦?高皇帝,孝惠皇帝,先帝……诸妇皆生公主?无一藩王?”
“无!”长公主感慨地摆了摆手,轻轻嗤笑!
‘不对!骊邑公主的娘生过儿子,还不止一个……但是,可惜,都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于是,娇娇翁主感慨了——石家,这是什么运数啊!
阿娇试着问:“万……石……君?”
馆陶长公主憋着笑,无言地频频点头。
前前后后五位美女,基本每位皇帝都送了一遍,
结果呢,公主生了一大群,亲王却一个都没有——以官场经营的角度而言,等于全部打了水漂,统统无用功啊!
现在,阿娇翁主终于理解为什么万石君那么执着于要收养项氏生的小皇子了——这摆明了是石氏家族三代人、几十年的执念啊!!!
停了半晌,娇娇翁主向母亲求证,这万石君都亲自出马了,小皇子还会属于别人吗?
“其必乃……石美人之子也。”长公主的语气十分肯定,简直半点犹疑的意思也没有。
万石君作为开国功勋和当今天子的老师,这两重身份只要搬出一样,皇家就很难拒绝了——更何况石美人本身条件就过硬,有经验有教养,才德双茂。
“如此……呀!”阿娇微微沉吟,喃喃地提醒母亲:“梁良人……何如?”
梁家送了那么多礼物,母亲大人也都收下了;现在皇子归了石美人,梁女那头可怎么办?
馆陶长公主倒不怎么放在心上,直说按照京都上层的惯例,请托没有办成,就退回去七成到八成财物,留下两三成作为辛苦费——这是通例,算应有之义。
说着,长公主起身;她该进去照顾窦太后了。
“阿母,阿母,”阿娇也跟着站了起来,同时扯扯母亲的袖子,要求道:“阿母,可否……晋梁良人为‘美人’?”
这要求突如其来,令长公主大为奇怪:“阿娇,何出此言?”
后宫中的升迁是很有讲究的,要么得宠,要么生子,梁女一样不沾,怎么好凭空提升?
阿娇咬了咬嘴唇,轻轻恳求道:“梁女……与众不同嘛!阿母,可否?可否?”
虽然这些年很少见,见了也没什么热络话,但阿娇心里一直都记得小时候照顾过自己的那个细心温柔的梁保姆。所以,总想对她更好些。
长公主犯了难:“娇娇呀……”
她理解女儿的想法,但汉宫的传统,只有有皇子的后宫才能被封为‘美人’。就譬如当年的王长姁,也是在生了三位公主,熬了许多年,终于在生下胶东王刘彻以后才成被封为王美人的。而梁女,现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阿母!”阿娇已经是在恳求了:“可乎?可乎?”
石美人也是夭折了儿子,但依然位居‘美人’啊!有石美人的例子放在前面,梁女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可石美人的儿子是长到好几岁才夭亡的啊!’
馆陶长公主待要反驳,但接触到阿娇殷切的目光,终于还是不忍心拒绝爱女的要求:“嗯,待为母思之一二……”
“嘻,阿母呐!”阿娇重新绽开了笑颜,拉着母亲又笑又跳,叽叽喳喳地猛说好话。
母女俩正谈得有趣,突然听得外边喧哗声大作。
纷乱的脚步声,器物落地敲砸地面的声音,宫女们的惊叫声,阉人尖细的呼喝声……乱七八糟冒出来,如潮水般喷涌横流,冲击着人的耳膜。
“母亲?”阿娇凝起眉毛,惊疑且迷茫地看向阿母。
长公主脸色转为冷厉,直接指了个随侍的内官下令立刻出去看怎么回事?皇宫内院,一点体统都不讲了吗?
内官“唯唯”两声,领了命令,急匆匆往外走。
才走到门边,就和掀帘子冲进来的宫女撞了个满怀。
中年内官被撞得不轻,“哎呦”“哎呦”直叫唤。肇事者却顾不上他,只来到长公主母亲面前,喘着粗气行礼禀告:“长……长……长公主……”
长公主沉静地看着甄宫女:“甄女,何事?”
“莫愁呀,何故?”阿娇也来帮腔——从没想到,祖母的长乐宫也能变得如此嘈杂;此情此情,真是又奇怪又诡异。
甄宫女大喘几口,
总算能顺利出声了:“长公主,翁主……皇、皇后……临盆!”
=癸巳年七月初二;2013年8月8日,周四,晴热<
☆、第122章 热闹
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
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新生命;一个有可能关于大汉帝国国运的新生命!
皇宫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封口令。
然而,‘皇后终于要生啦’的消息还是如初春时节凌晨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漫过宫门;透过片片大宅坚实的高墙;飞进一座座一间间或豪华或简约的宅邸房舍。
那天;
彼时,
整座长安城似乎都安静下来。
帝都的子民们;无论贵庶,无不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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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掖庭 ——
宝珠灯;
青玉案;
销金帐,
珠光宝气,椒香四溢……
比传说中的龙宫更添几分奢华的宫室;本应端庄文雅的皇太子之母却表现得活像只丢了尾巴的小狗,在偌大的起居室里团团转,团团转……
栗夫人的长嫂糜氏实在看不下去,揉着太阳穴慢声请求道:“蕙兰,蕙兰,汝……何急哉?”话说她家小姑子兼表妹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转悠下去,她头都要眩晕了。
“何急?何急?!”栗夫人的脾气顿时象被泼了油脂的火苗般陡然燎起,熊熊燃烧!
可等看到和自己好了半辈子的表姐鬓边那根不带一点纹饰的裸银簪,栗夫人的气势立马低沉了下去——侄儿栗延走了才多久?如果不是为了安慰自己,以大嫂痛失爱子的凄楚心境,又何必冒着风言风语入宫来?
轻轻叹口气,栗夫人和缓了语气,闷闷地和表姐诉苦:让她如何不急呢?万一薄氏生下的是儿子,她家阿荣的皇太子宝座就危险了!
华夏大地对嫡庶有多重视,大家都处身其间,如何不晓得?不是嫡出,总归名不正言不顺;年纪再小,嫡子也是‘嫡’子啊!
糜氏倒是老神在在,平静得仿佛她不是刘荣的舅母兼表姨,她的女儿也不曾嫁进太子宫当左良娣:“蕙兰,汝多虑矣!”
“从姊?!”栗夫人被表姐的‘置身事外’的模样噎得够呛,好容易才克制住没发作起来。
“蕙兰呀!”
糜氏微微一叹,抬头注视只和皇后宝座差了一步的尊贵表妹,轻轻道:“何急之有?思之,思之……凡襁褓之幼儿,长及成人者……十中有几?”
隐隐的,栗夫人愣愣的,好象抓住了什么,但一时间又不能确定:“从……姊?”
“得男……何如?薄皇后岂能长驻……长乐宫?”
糜氏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看看周围亲朋故旧的小儿小女,有多少连一年都没熬到就莫名其妙夭折了?能太太平平活到十岁的占几成?
以天家的势力和石氏家族的底气,石美人四个孩子还只活下来一个骊邑公主呢!
禁卫森严的未央宫又怎样?梁女生的皇子还不是青天白日的被狗咬死?!
太多了!
太多了!!
生下皇子又如何?
除非薄皇后永远不挪窝;否则,只要她离开长乐宫城,离开窦皇太后的羽翼,总有机会的!
“哦……”
栗夫人的眉头渐渐松开,愁云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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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谈着,
宫室外的长廊上传来木屐直敲石质地面的‘嗒嗒’‘嗒嗒’响动……
不等通报,
门‘刷’的一下向两边移开,就见小栗氏急匆匆冲进来:“阿姊,阿姊,从姊!”
“细君?”栗夫人有些惊异地看着妹妹,她今天不是去太子宫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还有,怎么进门鞋子也不脱?!!
“阿姊呀……”小栗氏气喘吁吁和姐姐打个招呼,就忙着去拽坐在地席上的糜氏:“从姊,速……速速……”
糜氏同样迷茫:“细君,何故?”
小栗氏差不多在喊了:“左良娣……临盆!”
“呀?!”栗夫人大惊,几乎失色——怎么也是今天?
糜氏再无迟疑;
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什么都不说,抓上小栗氏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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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宫内书房 ——
午后时光,大汉帝国的皇太子刘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书案前。案上平铺一长幅素帛,墨迹新香,从左到右的恰恰写满了一半。
书案另一侧,栗太子的弟弟河间王刘德同样正正经经端坐着,只是目光时不时地瞟兄长一眼。
按理,这么近距离长时间被身旁之人窥视,除非天生愚钝,不可能没察觉。可皇太子刘荣就是那么安安静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似乎他的整个感觉系统暂时罢工了。
书房的斜对角,太子太傅窦婴手里拿着卷竹简,眼睛却盯牢书案旁的兄弟俩,若有所思。
似乎是遇到什么难题,刘荣停下笔,略微沉思一会儿,叹口气,将已写到五分之三的素帛推向一边;然后,掀开放在案头的锦匣,从中又抽出一幅崭新的素帛。
“阿兄!”河间王刘德不满了,伸手拦住兄长的动作劝阻道:“阿兄,何必如此?”
只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笔误而已!
谁写文章没点错字错词呢?用墨涂去,接着写就是,何必为一点点瑕疵废掉整篇??太苛求了。
别说嫡母薄皇后不一定生儿子;就算真生了弟弟,也没有非要皇太子亲自撰写贺表的道理——太子宫养着那么多家臣书吏呢!
“二弟,中宫尊贵,为人子者……书信岂有委托小吏之理?孝道,孝道!”栗太子轻轻地推开二弟的手,依旧提起笔,开始重新誊写贺表……
河间王很无奈,只能怏怏地收回手,心底仍然觉得不妥——不舒服,太不舒服了。谁都知道,一旦皇后生下嫡皇子,大哥的储位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还道什么贺啊?这不是自虐嘛。
将两兄弟的表现收入眼中,魏其侯窦婴捋着胡子,满意地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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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傅刚想表扬两句,宫室外口的拉门一响,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尖细声音钻进来:“殿下,殿下!”
声量实在不大,所以开始时谁都没注意。
门外的人应该是急了,扬了扬声,再接再厉:“殿下,殿下,殿……下!!”
这回刘荣听到了,狐疑地看向门口——听得出,是他最亲信的张宦官。可是,前头不是嘱咐过他不许来打扰吗?
宦官:“殿……下……”
‘看样子的确有急事!’
向太傅道个恼,栗太子高声命张内官进来。
“殿、殿下……”
门一开,张宦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进来,还没站稳呢,就急忙忙报告:“……殿下,左良娣……栗良娣……”
刘德听栗良娣要生了,忙不迭向兄长道贺:“阿兄,恭喜,恭喜!”
栗良娣非但是他嫂嫂——虽然不是正牌嫂子,只是偏房——也是他亲舅舅家的表妹,亲上加亲的,自然是大喜事。
“哦……如此呀,”
栗太子刘荣礼貌地笑着,先谢了谢弟弟的好意,随后再度提起笔,接着写奏表;
边写,边询问有没有通知舅舅家?想了想,又提醒别忘了还有皇宫——母亲栗夫人那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