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王可怜兮兮地瞅着陈表妹,他就是知道阿娇妹妹喜欢吃鱼,奈何到了冬天水面冰冻鱼儿深藏,没处捉去;今儿看到,才起的意动的手——话说,为了能活捉,他可是费了老大劲儿……
阿娇被打败了,为了口福,为了脱罪,他还真能攀扯——敢情他不爱吃鱼?长乐宫的鱼菜,他哪次不和她抢啊?
一听阿娇表妹不追究了,刘彻全身放松,半点不见外地指挥侍女们忙活:趁着鱼还活着,赶紧给会做鱼的庖厨送去,活杀,活杀!一条烤了,记得用蜂蜜先腌渍;另一条做鱼羹,羊肉,别忘了放羊肉……
正滔滔不绝,阿娇翁主在一旁凉凉地告诉大汉胶东王:“大王,鱼庖滞留长乐宫,并未随行。”
“呀!甚……甚!?”
刘彻大吃一惊,转过头来,急忙忙地追问:“阿娇,因何?何故?”
馆陶翁主阿娇轻轻一笑:不好意思,不巧了!精装简行嘛,不过谁料到在上林苑会需要烹饪鱼啊!这本不是吃鱼的时节,上巳的春游活动又不长,当然不会将长乐宫全套人马全数搬来。
所以,没人烧鱼。
说到这儿,阿娇对刘彻幸灾乐祸地眨眨眼——或者,能干的胶东王表兄愿意自己动手……试试?
反正抓鱼这类高难度的技术活都无师自通了,烧鱼,还不是小菜一碟?
刘彻的脸顿时垮了,望着鲁女官怀里的鲜鱼,焦急……恼火……失望……痛苦啊……
大汉胶东王还不死心,直问难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阿娇耸耸肩,很开心地摇头。
忽然,一个怯怯的女声响起:“翁主,大、王……”
表兄妹俩循着声音看去,就见宫女甄莫愁站在那里,红着张小脸,屈膝,行礼。
阿娇翁主好奇地问:“莫愁,何事?”
甄宫女瞧瞧刘彻,又瞧瞧少女主人,抿了抿嘴,似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说道:“翁主,大王,奴婢会治鱼。”
“莫愁知烹鱼?”馆陶翁主阿娇倒是诧异了。
关东平原上河流中产的鱼类往往带有明显的土腥味,而且还很难去除,再加上鱼刺非常麻烦;费上好多功夫,最终吃到嘴里的肉又远比不上牛羊肉丰美。所以在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家是不吃鱼的——顺其自然的,懂得做鱼菜的人就更稀罕了。
甄莫愁点点头,羞涩地向众人解释:她的父亲是南人,长于水乡,喜食鱼虾。因此,她的母亲专门去学过如何烹调鱼类,烧的一手好水产。
她的手艺,就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如此呀!”阿娇翁主这下明白了。
“哈哈哈……如此,妙甚,妙甚!”刘彻拍着大腿大笑,紧着让鲁女官将两条鱼转交给甄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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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子问题是解决了,但为了等胶东王带来的烤鱼和鱼羹,夕食不得不推迟。
刘彻没事干,百无聊赖到处踅摸。待胶东大王研究完窦太后这里餐室的朝向、装潢、和布置后,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表妹手上。
“咦?”
胶东王刘彻发现了新玩具:“阿娇,手中甚?”
阿娇摊开手掌,白玉桃蝠梳在掌心中发出柔和的光泽。
刘彻拿过来,举到眼皮子底下横看竖看,啧啧称奇。
玉梳子并不罕见,自古就有,但通常都做成粗齿款式,而象眼前这把梳齿这么细、排列那么密的玉梳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看此雕工,称得上‘精美绝伦’,非但设计端庄大气,功能更是可以当做篦子使了,真不知耗费能工巧匠多少功夫。
胶东王越看越喜欢,恋恋不舍地还回来,马上与翁主表妹商量:“阿娇,回京之后,可否借此梳几日?”
“从兄欲此物何用?”阿娇倒不是不舍得,只是觉得奇怪。
梳篦之类是女人们的必备,一个男人——当然,现在的胶东王刘彻只能算大男孩,少年——讨要梳子做什么?
大概也明白娇娇表妹想到了什么,刘彻呵呵一乐,解释道不是他要,是姐姐们需要。南宫姐姐要出嫁了,正在备嫁妆呢,他看这把梳子上桃花和蝙蝠图案设计得精巧新颖,就想借过来,让工匠照此风格也做三把,给姐姐们添个嫁妆。
“噢……”
公主出降的消息,馆陶翁主阿娇倒是知道的。
皇家计划在进入五月前,主要是四月里,给几位已定下人家的公主办婚事,胶东王刘彻的二姐南宫就是其中之一。
南宫公主的婚姻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下了,南宫侯家族已向皇室催过两次,一直被拖着——主要是皇家不想为单独一位公主兴师动众——看来,现在总算可以随着大流成礼了。
“南宫从姊呀!”
阿娇翁主点点头,然后,突然又觉得不对:“咦?何故……三?”
刘彻理所当然地答复:“姊妹三人,一人一梳。”
“南宫从姊于归在即,何不……成双?”
馆陶翁主阿娇还是有些不明白——出嫁是喜事,嫁妆嘛,难道不该讨个吉利、取成双数?
刘彻听到这个问题,一时凝住,
随后,开始打量表妹,上上下下,没完没了……
娇娇翁主被看得发毛,米分脸一板,娇斥道:“从兄!”
胶东王不看了,改为低头“呵呵”笑。
直笑等到阿娇娥眉倒竖,凤眼圆瞪,看模样真的恼了,才勉强克制住笑意,以有些不连贯地话语念叨着——不应该,不应该啊!陈家两位表哥都娶妻了,阿娇妹妹怎么还这么不清楚不明白啊?
阿娇的脸‘腾’地红了。
馆陶长公主的爱女参加过许多婚礼,但也仅止于‘参加’罢了。
长兄堂邑侯太子陈须娶梁王舅舅家表姐的时候,阿娇还太小,当然什么都不懂;隆虑侯陈蟜的婚事,又是那种乱七八糟、让人恼羞成怒的首尾,窦皇太后与长公主都认为败德丢脸,根本不许自家的宝贝女孩儿沾上边。
所以,就造成阿娇翁主对婚礼的认识只浮于表面;细节问题,则大多一知半解。
原本刘彻知道得也不比陈娇多多少,不过得益于要负责二姐的出嫁事宜——胶东王虽然年少,但却是王美人这一系唯一的男丁——知识面在最近被动性急速扩张。
原来,做嫁妆的梳子必定只有一只。
成双的梳子也有,但却是由男方家庭准备的。新郎会亲手将一对梳子放在新房的梳妆台上;这对梳子有特殊意义,如果夫妻和美,平平顺顺,这对梳子自然是陪着夫妇俩白头偕老。
但如果不幸,夫妻中有一人先走一步,对梳中的一只就会随着逝者长眠于地下,而另一只则由未亡人保存,以作结发纪念。
“‘结发’之……念?”
听到这里,阿娇翁主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然也,”
大汉胶东王绝对绝对肯定:“结……发……之念!”
阿娇僵住!
一直把玩玉梳的手仿佛被突然烫到,下意识地将梳子抛了出去!!
夏历癸巳年九月三日,上海苏世居(2013年10月7日,星期一,“菲特”台风来袭)
☆、第128章 无语
上巳节;
本该是欢乐喜庆的日子,
阿娇翁主却很无奈地发现随着那对不请自来的玉梳;她的心事又多了一重。
湖泊;
草地;
篝火,
巫师;
祭祀,
歌舞……往年魅力无穷的上巳节各种庆贺活动;今年都显得索然无味。
上天似乎感应到了馆陶翁主的坏心情;前头还是好好的艳阳天,转眼就下起雨来。好在皇宫的准备充分,皇家女眷们跟着窦太后躲进事先准备好的帷幄和帐篷里,倒也没怎么被淋到。
窦太后的帷幄式大帐的内部空间虽然不小;但一下涌进那么多公主翁主内外命妇的,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到后来,更是不得不将某些中低阶后宫和命妇分流到其它帐篷去——没法子,宫女宦官虽然身份卑微,但窦皇太后与皇家的金枝玉叶们总不能没人伺候啊!
谁都不愿意给换出去,相比窦太后这顶装饰讲究、设备齐全的舒适大帐,外头那些帐篷只能算是简陋的棚子。但皇太后积威在此,再不甘,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挪动。
起先,呆在窦太后身边的阿娇翁主并没注意到这道不和谐的暗流,直到无意间发现梁女也在被‘请’的之列,马上就关注了起来。
“寺人,”
阿娇翁主起身,径直走到梁女身边,伸手阻止了老宦官的动作——梁女无需离开,梁良人由她陈阿娇负责。
见馆陶翁主出面了,老内官只得后退半步,点头哈腰地表示:“老奴不敢,不敢……”
等娇娇翁主领着梁良人离去,内官一个回身,走向另一位汉宫‘良人’:“郑良人……”
郑良人气得牙痒痒,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公主群中的女儿们——梁氏是良人,她也是良人,大家同一个级别。若是梁女留下了,她却被遣开,那她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小郑公主还小,没留意母亲这儿的情形;大郑公主倒是领会了母亲的用意,急匆匆赶来交涉。奈何这位内官自持是长乐宫的老资历了,油盐不进,任刘嫏公主磨破了嘴皮子都没用,横竖是将郑良人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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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陶翁主阿娇自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只将梁女带到比较内侧的席位上,安排好吃的喝的还有服侍的人,还不忘问梁女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梁女却惜字如金,面上从头到底连个笑纹都没出现过,撑死了有一句回一词组。
阿娇并不以为意。
自当年惨祸后,梁女的言行便一直如此寡淡,阿娇体谅自己的前侍女这些年委实不易,从不曾放在心上。
安顿好梁女,阿娇返回窦太后身边。
此时,外头的雨大起来。因外命妇和大多后宫都被分流了,大帐——尤其是内帐——剩下的都是自家姊妹表姊妹,公主们谈笑间的顾忌就少了很多。
“知否……知否?”
因母亲贾夫人留在了大帐外侧,平度公主比平日更加活跃,很开心地问姐姐妹妹:“大兄家……一日双喜临门?”
皇家贵女们齐齐点头,知道啊,同一天,皇太子的两位良娣分别生了一位皇孙——大大的喜事啊!
“喜则喜矣!”
平度公主拖长了声音,摇晃着脑袋,活像个读书读昏头的老学究:“奈何……太子宫自此多事矣!”
“何故?”
“何如?”
……公主们一听,都来了兴趣,忙着追问啥情况——虽然是兄妹,虽然住同一座京城,她们可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平度公主受到鼓励,谈性更足了,兴致勃勃地向大家汇报,本来呢,她也没意识到长兄家有啥问题——太子宫给捂得象铜墙铁壁似的,外头一点风声都不透——直到前些日子随次兄去了趟太子宫,碰巧遇上点事,才看出端倪。
这下,皇帝女儿们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紧着催快。阿娇也睁大了眼睛,等着听故事。
“嗯……咳咳……”
前头一直半躺在主位上假寐的窦太后突然发出声音。
平度公主一听,吐了吐舌头,冲诸位姐姐妹妹做了个罗圈揖,表示‘祖母反对了,此话题就此打住’。
祖母表态了,公主翁主们虽然舍不得,也只能换话题。
……
旁边一直没做声的馆陶翁主阿娇,却暗暗留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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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雨停,大家重新开始户外活动,娇娇翁主瞅个空子,将平度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从姊,从姊,”
馆陶翁主阿娇向平度表姐打听太子宫的内情。
平度公主果然是好姐妹,见表妹想了解,二话不说就把她看到的讲了出来:
五天前她跟着二哥中山王刘胜去向皇太子长兄道贺,进门后就发觉太子宫内的气氛不对。本来,她这个公主妹妹到访,右良娣周朵作为太子宫中地位最高的女眷——因为栗太子没正室,皇太子妃的宝座还空着——应该负责出面招待;可没想到,她在内庭的会客室中最终见到的却是‘左’良娣栗氏。最搞笑的是,与栗良娣说了没两句话,右良娣也出现了……
两个良娣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两边带来的人可都是彼此侧目相向,举止和表情中的僵硬和敌意是怎么藏都藏不住啦!
“左右良娣,居右者……为尊,”
阿娇翁主一面思考,一面分析:“然,栗良娣产长男……”
平度公主听了,不住地点头:“如是,如是……自古,母凭子贵啊!”
无论是皇室王室还是普通贵族,对长子都格外重视,尤其是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宫眷在宫廷中的地位,虽然与位号有关,与受宠程度也有关;但说到底,还是看肚子争不争气。譬如刘荣太子的两房良娣,按礼制当然是右良娣周朵比左良娣栗氏尊贵些;但现在后者生了长子,根据‘母凭子贵’的传统,栗良娣分量增加……于是,两头就齐平了。
“然,大兄殿下垂怜昌平翁主,人尽皆知呀”
平度公主继续说着,当日,她发现情况不对后,就趁离开的空隙拦下个宦官,以两块金子的代价问清了缘由。
原来左良娣成功生下长男后,栗氏家族大喜之余开始全力撺掇栗夫人出面,要求刘荣太子以‘生长子’的理由向天子和朝廷申请立栗良娣为皇太子妃。
栗良娣本就是栗夫人嫡亲嫡亲的娘家侄女,从小就深得婆婆喜爱——否则也不会娘家这么多女孩,专门选她入最重要的太子宫——这回生长孙立下大功,栗夫人理所当然成了支持左良娣立妃的强有力后盾。
总之,这段时间栗夫人给皇太子刘荣施加了很大压力。
而右良娣周朵也生了儿子啊!
只比栗良娣的儿子晚出生一个半时辰而已,实在很不服气。
更何况周良娣自进宫第一天就受宠受到现在,出生和地位又都高于左良娣,怎么可能情愿就此屈居栗氏之下?
这些日子,周良娣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把个皇太子心疼得够呛!
阿娇听得直摇头,唏嘘道:“‘左’‘右’摇摆,久久不决,如之奈何?”
“阿娇,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