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城阳王女被连打了好几下,肩背部火辣辣的疼。王主妜又惊又怒,边躲边尖叫着喝问:“梁……梁良人?汝做甚?!”
梁女却不发一言,只抓着树枝,抡起来狠劲打。
明月在天,
星光灿烂,
湖中的阿娇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震惊得心脏都要停跳了:“阿梁,阿……梁?止手呀!”
城阳王主刘妜因为牵挂着身处险境的阿娇表妹,不敢放手反抗,所以从一开始就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
梁良人得寸进尺,前几次都是打身子,见刘妜王主左躲右闪地竟然还能坚持,就改成专打刘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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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连——心!
粗粗的树干击在指节上,手指立即变红变肿,钻心钻心地疼。
又躲开一记袭击,
王主妜咬着牙,就是不放开手里的腰带;回瞪梁女的目光中透出一层了悟:“梁氏,汝欲害阿娇!?”
面对质问,梁女不是用言语,而是以表情和行动回答了。
唇边荡起狰狞的笑意,梁良人虚晃一下树枝,趁刘妜王主忙着躲闪的时机从怀里掏出件黑漆漆的类球状物体,恶狠狠砸在城阳王女的后脑勺上。
这次,刘妜表姐没能躲开;
低低“嘤”了一声,就瘫倒在岸边半湿的泥地上。
手,随之一松!
金色腰带失去支撑力,顿时滑出湖岸边沿;没一会儿,就没入粼粼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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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
梁女扔掉树枝,转过身,走到湖岸边上,束手站立,默默观赏着水中人儿徒劳无功的挣扎。
“是,又如何?”
好象是在对后面昏厥在地的刘妜王主解释,又仿佛是在嘲笑前边湖泊中的陈娇翁主:“子……将奈何??”
夜风习习,
广袖猎猎,
静静伫立的身影竟莫名地带出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星光冷素,
绛紫的宫装在夜色的照拂下失去了本来面目,呈现出一种近乎黑的深色调,将施了白米分的面容衬得不见半分血色。
只有一双眸子,有簇簇冷焰窜动;
即使那么远的距离,也挡不住其中流露出的冷酷和恨意——不象凡间所有,恍若偷自地府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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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此时,
如果还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阿娇就不是长信翁主,而是白痴翁主了。
“阿梁?阿梁?因何?”
趁着人还暂时停在水面上,阿娇大声地问自己从前的侍女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她们难道不是亲戚吗?
她们难道不是深宫中难得一遇的好缘分好交情?
她还记得,睡不着的夏夜,和梁女坐在祖母宫殿前的白玉台阶上,一起数星星。
她还记得,寒冬腊月,梁女一边给她穿戴风帽,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千万别乱跑,万一受冷会生病。
她还记得,缠绵病榻的日子里,她的梁女是怎样耐心地陪在她身边,拿着蜂蜜糕哄她吃药。
……
长乐宫的花苑里,草地上,楼阁中,
那些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些相依相伴的岁岁年年……
难道那些关心,那些爱护,那些情谊都是假的?
她到底有什么对不起梁女的地方?
以至于她的阿梁竟然要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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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灯火辉煌……
隐隐的,还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
迷离的水光,代替了人间烟火;
暗哑的涛声,替代了绕梁之音。
阿娇知道,这次,是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窒息,
一步步地进逼……
当最后一线意识被抽离的瞬间,
阿娇没体会到预期中的恐惧和痛苦,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片难以描述的平静和——遗憾:
‘没想到,竟在这么一个歌舞升平的美景良辰,无声无息溺死在离宫的内湖之中?’
‘如此星辰,如此夜……’
‘……实在是大煞风景。’
=癸巳年九月二十二日,上海苏世居(2013年10月26日,星期六,晴好)
忽然想到,如果就此结文,也算一种结局吧!
星辰,
明月,
烟波,
歌舞楼台,沉湖的少女……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片冰心在玉壶
——多美啊!反正这文扑了,也没什么人看,多写无益,何必再浪费精力时间!
☆、第133章 大国皇室之思维取向
有光……
朦朦胧胧的光亮;
仿佛晨曦弥漫在原野林梢的薄雾。
慢慢地,
雾气似乎散了些。
四周变得亮堂了许多,也清晰了许多……
几张脸庞突显了出来。
中间靠左的是一位老年贵妇,形容清瘦,鬓发斑白;
素淡雅致的服饰;内敛的风华;只一双半合的眼睛灰蒙蒙的;感觉颇有些异样……
“后土?”
女孩子对着老妇人狐疑地问道……
她是到了‘幽都’了吗?
传说中,执掌幽都的后土女神是地府和亡灵们的主宰。
‘不过;后土……长得好象好象大母哦!看着怪亲切的……’
馆陶翁主阿娇很自我安慰地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经意就说了出来:“后土;与大母颇似呐!”
微微别过头,
尊贵老妇的旁边,还有张成年男性的脸。
龙睛凤额,仪范伟丽,风神轩举,有非常之表。
“咦?”
阿娇陡然一惊,
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拽了拽男子下巴上的长须,一张小脸非常纠结地皱起,好不费解:“大司命,大司命?汝……胡绝类汉天子乎?”
“哈!哈哈哈!”
某个不厚道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非常嚣张地制造出一波波笑浪。
在如此神圣的环境中,出现这样的爆笑委实突兀,完全不搭,绝对不合时宜……但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个笑声也这么熟悉?
实在是太象她那个没事就失踪、有事找不着的次兄啦!
‘好乱!幽都……真是太奇怪啦!’
阿娇伸出另一只手,用手背揉揉眼眶,相当不满地做了个判断——话说,她原来以为,鬼神的世界该是宁静肃穆的。
眼前的两张面容起了变化:
老妇人先是一脸的释然,随后,绽出温柔至极的笑意;
中年男子则是满脸的哭笑不得,“阿娇”“阿娇”唤着,轻轻拍女孩子的小手——别总揪着不放啊!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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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有点儿不对劲呦!’
娇娇翁主脑袋晕乎乎的,感觉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阿娇,阿娇!”
随着一声娇呼,老妇人和中年男子分向两边,一张美妇人的脸凑近前来。
云鬓松散,
簪环歪斜,
妆容凋零,
浮肿的面颊,苍白的气色,两只眼睛泪水流连,又红又肿,活象两只桃子……
虽然与平日的形象大为不符,
甚至可以算得上判若两人,
但……生身之母不管怎么变,总不会认错的!
“阿母!?”
这下,阿娇彻底醒了!
幽都的神祗,不可能个个与她家至亲长一模一样吧?!
长公主再也控制不了情绪,
扑上去,一把将自己的宝贝搂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喜极而泣。
虽然头还是重重的,仿佛被灌进了两斤铜水,
但熟悉的体温和香气还是让阿娇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里,依然是人间。
她没死!
她,被人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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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皇太后到底上年纪了,
见心爱的小孙女终于清醒,一喜一放松之下,疲惫之感就再也忍熬不住,迅速爬上了额头和面颊。
有女儿照顾孙女,窦太后没什么不放心的;叫上皇帝长子,让女史和宫女搀扶着,打算回自己的卧房休息去。
才走出门口,皇太后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叫道:“阿须,阿硕呀?”
堂邑侯太子陈须与隆虑侯陈蟜本就跟在后头相送,听祖母召唤,立即赶上前来:“大母?”
“救阿娇之人?”
大汉皇太后一时顿住——虽然孙子前头报告过,但她还是忘记那人姓什么了。
太子须稍愣;
倒是陈二公子马上领会了祖母问话的要义,翩翩然答道:“禀大母,此人姓苏氏,名南,字凯风;姑苏人,现任‘郎’。”
“苏南呀……”
窦太后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叮嘱道:“不可忘,不可忘!”
陈须和陈蟜齐齐行礼,郑重表示:“孙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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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儿……”
等踏入外头的长廊,窦太后没走多远就停下步子,缓缓地问道:“梁……氏?”
“凭阿母决断。”
天子想都没想,就说道——皇太后是汉帝国最具权威的女性统治者,掌握所有内外命妇的命运和生死。
尤其是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皇帝陛下现在是连插手的兴趣都没有。
窦太后闻言,点了点头。
帝国皇太后并不是真要征求皇帝儿子的意见。不过,梁女好歹是儿子的枕边人,又曾为大汉天子生养过儿女;论清论理,总要问上一声的。
梁女的命运已没什么可说的了;
窦皇太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反而示意女史搀扶自己往天子所站的地方又走了两步,摸索着伸出手:“皇帝……”
天子会意,
连忙接过窦太后的手,将母亲扶到朱栏边萱草垂帘后的避风处,殷殷地问道:“阿母,何事?”
窦太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先冲着后面摇了摇手。女史理解了,急忙带领宫女和内侍们退出去三十多步,直到某个距离够远且是逆风的地点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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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启,为母……望吾儿坦诚以告,”
皇太后窦氏以一种听上去极平缓极沉稳的语调询问大汉皇帝:对于当年惨死于犬牙之下的十四皇子,他这个做父亲的究竟是如何想的?有没有因为十四皇子之死,就对阿娇产生怨怒之心?
毕竟,
不管怎么说,阿娇才是那项阴谋的真正目标;
而如果不是阿娇的缘故,十四皇子应该到现在还活着。
“阿母!”
天子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讶表情,并且几乎是立刻就抗议起来——母亲怎么会这么想??他又怎么会责怪阿娇??!
“阿启,坦诚,坦诚!十四皇子乃汝之亲生骨肉。”
置皇帝儿子的不满于不顾,窦皇太后坚持不懈,执着地要求天子详细说说他的想法。
其实,这个问题窦太后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自打悲剧初发生之际,做母亲的就想找儿子好好谈谈了;但因怕初遇丧子之痛的天子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所以才一直忍着。这些年过去,终于又遇到一个可以提及此事的机会,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皇帝听后,低头盯着母亲的面容好一会儿,才正了正表情,郑重以告:“阿母,我从无责难阿娇之意。”
且不说当初那件惨案是另有主谋煞费苦心地图谋不轨,光看阿娇侄女后来因此受到的惊吓和伤害,他又怎忍心怪罪于无辜的阿娇?
阿娇有两年可是严重‘失音’,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啊!
刘启皇帝陛下为来自母亲的不信任感到深深不悦:“阿母,朕……岂是彼迁怒无辜之愚妇?!”
“然,十四皇子……十四皇子?”
皇太后还是不大放心——皇族对男嗣的执着和重视,再没有比象窦太后这种在宫闱中沉浮数十载的人更清楚的了!
“母亲,”
天子陛下握着母后的手,平静地说道:“儿至今所得之儿女,女儿者,夭折之数十之三四,男儿者,多半数殇……”
说道这里,皇帝陛下的嘴边闪过丝苦涩的笑意——如果一意沉沦在失去儿女的悲痛中,他这个大汉皇帝也就别管什么朝政别管什么国家,一天到晚就光忙着哀悼吧!
更何况,
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儿,
连天家的玉蝶都没上,正经名字也没来得及取,这辈子统共才见过三五次面,叫他惦念什么?
说句不怕人说‘不近人情’的大实话,他现在连那孩子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半点都想不起了。
如果母亲真要问有什么让他一直无法忘怀,回答是:并不是那个福薄的儿子,而是整桩事件背后折射出来的野心、贪欲、还有——能量。
啧啧!
一个僻居北苑的前代嫔御,竟能在未央宫中掀起如此波澜??!
他刘启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幸亏梁怀王早早辞世了,否则,以那女人的心性和韧劲,还不知惹出什么是非呢!犹记得,当年姓慎的还曾打算收养梁怀王为养子,不过最后没成功罢了。
听儿子提到那个曾给自己前半生带来无数羞辱和隐患的女人,窦太后的气也不顺了:“然也。其从女弟只产昌平。而胜之生母……卑贱不堪问……”
那可是场大危机,还好最后是有惊无险!
“枉费心机……如是也!”
皇帝陛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嘴角,淡淡评论道:其实象他们这样的人家,他们这些人,是最讲究命数的。
“夫成与败,人算几何?天算几何?”
大汉天子望了望宫殿飞檐外的半蔚蓝半橘红的长空,幽幽然吟道:“天不佑之人……何惜哉?”
明明凶手算计的是别人,小十四都能因缘际会地凑上去,从而丢掉小命——只说明这孩子有命无运,将来就是长大了恐也是个进则败坏社稷、退则祸害己身的倒霉蛋。
这种孩子,就是夭折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大汉刘氏皇家已有过太多此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相应的教训也太深了。
话,虽然冷酷;
却深得大汉皇太后之心。
“吾儿睿智;不愧掌生民,经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