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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馆陶长公主早,馆陶翁主更早!
阿娇甚至连早点都没动,就跑去未央宫了。今儿没朝会,皇帝舅舅一定在宣室殿用早餐,到时多添副筷子就成了——反正又不是头一次!
可怜的长公主,扑了个空!
去不了皇帝弟弟的宣室殿——‘宣室殿’是大汉帝国的权力中枢;无宣召擅入者,汉律死罪——刘嫖长公主能做的只有坐在长信宫东厢,冲着皇太后母亲好一番抱怨诉苦:
阿娇真实越来越不听话了,竟对自己玩阳奉阴违的诡计,简直不孝……
静静地靠在乌木描金凭几上,窦皇太后貌似认真地听着,听着……突然插话,询问女儿对窦家最近出的事知道多少?有没有去关心一二?
长公主一愣,深感莫名:“窦家?何事?”
窦太后不禁抬起一道眉,有些气急;憋了一会儿,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下,馆陶长公主更迷惑了:“阿母?”
大汉皇太后的脸皮都有些发烫了,支吾了半天,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出声了,极为婉转地告诉馆陶长公主,皇太后说的是章武侯侄孙强抢民女案。
刘嫖长公主见是平常伺候女儿的甄氏,倒也不计较宫女插话,又想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馆陶长公主表态她还真的知道此事,忘了是谁和她提过一声了,不过当时就没怎么在意——‘抢人’和‘窦家’这两者联系起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窦太后听了,默然许久,才缓缓地幽幽地问女儿:为什么她会这么想?都出了人命了啊!
“阿母呀……”
长公主大概是人逢喜事,完全处于‘人在心思完全不在’的状态;根本都没细思,就随口而出:“今阿母在,窦氏……何妨?”
老实说,别说死个把庶民了,就是丢掉性命的人是世家是贵族,有窦太后这尊大神在,谁还能把窦氏家族怎么样?
顶多推出个家奴顶罪,然后再认些罚款——类似情况,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这甄女长得真不错,眉眼间有点像我的阿娇,’
长公主一面打量宫女甄氏,一面和母后聊大汉皇朝的类似案件——最早的例子,可以追溯到开国皇帝刘邦:“高皇帝爱幸戚夫人,出百金为戚氏置家;戚夫人之兄欲得西山良家女为妾,不遂,怒而杀其全家二十一口……”
“戚夫人哀求;高皇帝怜之……令腰斩家奴,以‘治家不谨’命其兄闭门思过。”
说到这儿,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不得不承认,高皇帝对戚夫人真是没说——受害人都被灭门了,给凶手的处罚竟然只是个不痛不痒的‘闭门思过’?!果然是真爱。
宫室里,一时静了下来。
窦皇太后沉默,沉默……良久,才突然想起似的,吩咐甄宫女到外头去问女史回来没。
甄宫女应声而出,不大会儿就和女史一同进来。女史的手中捧着个素色的漆盒,长方形,一尺见方,看上去颇有些分量。
女史先向母女俩行个礼,问候完毕,再将漆盒呈到窦太后面前。
皇太后摸了摸,问:“此中……乃帝太子之亲笔邪?”
“禀皇太后,当如是,”女史低眉顺眼地回答,当时,她可是在太子宫的书房内亲眼看着刘荣皇太子从书案上卷起文册,再亲自放进匣子的,想来应该是太子殿下的亲笔。
窦太后点点头,命将匣子打开,同时让长公主取两卷出来朗读。
“母亲?”长公主搞不懂母后想干什么。
大汉皇太后只给了两个字:“策论!”
长公主:“策论?”
窦皇太后点点头:“阿荣之策论。”
长公主一头雾水,帝国皇太子的策论,为什么不交给太子太傅或者皇帝本人,拿给她一个公主算怎么回事?
窦太后不耐烦了,冷下语调催促着:“阿嫖?!”
‘好吧好吧,读就读!希望不是太无聊……’
馆陶长公主耸耸肩,从一堆竹简中随手抽出一卷,拆开绳结,打开……
“论地方豪强之勾结不法。”
又一卷:“论北地诸郡之兵事器械。”
第三卷:“论吴钱榆钱之弊”
……
念了一篇又一篇,长公主停下了,抬头困惑地看母亲:“母亲?此……何意”
窦太后满脸堆笑,很期待地问女儿: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帝太子刘荣的文章比以前出色了许多?
放下论文,馆陶长公主略作沉吟,接着憋了憋嘴角:“殿下……学有所成。”
这是经典的宫廷式真诚的废话,安全系数百分之两千,任谁听去都跳不出差错。
但这不是窦太后希望听到的答复!
皇太后努力为长房长孙说好话:刘荣太子这两年,可是比初登太子位时稳重多啦!再不是当年那缺经验少资历、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年了。
——馆陶长公主点头,认同。皇太子刘荣的进步,有目共睹;没法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窦太后:“行事之周全,远胜同龄之人。”
——刘嫖长公主对此,并无异议。不过,皇家的孩子从小见多识广,不民间同龄人早熟很正常。
窦皇太后:“孝敬尊长,礼贤诸臣。”
——长公主当然不会否定母亲的看法,对臣子怎么样她没体会过,不过对长辈的礼节和敬重,刘荣这些年可是一年比一年周到。
讲了那么多,窦太后还没夸完:“身居高位而节制自律,内帷整肃。”
内帷,就是通常说的内宅,此处自然是指刘荣的太子宫内庭。
内帷整肃,是说刘荣洁身自好,没有沉湎女色,后院姬妾秩序井然。
是啊!既没有广纳姬妾,也没有惹出任何绯闻;
封皇太子时几个姬妾,现在还是那几个,不添不减,人都没换过。
——以一位大帝国年轻储君的标准,刘荣在女人方面的名声简直有点好过头了!
听了满耳朵对刘荣皇太子的褒奖,馆陶长公主的心里突然警铃大作!
眸光微动,刘嫖噙着笑,乖顺地附和着母亲的意思:“极是,极是。”
长公主:“然太子宫久虚,终究不美。”
皇太后连连点头:“此言不假。”
“依女儿之拙见,”馆陶长公主说得分外真诚,象一个全心全意为侄儿打算的姑母:“当择吉日,告太庙,于二良娣中取其一,立为太子妃。”
“二良娣中取其一?”
窦太后一听,点着点着头,立刻改成摇头了:“不妥,不妥!”
“阿母,何由不妥?”
长公主悠悠闲闲地笑着:“汉室……重长子。今帝太子有长子;‘太子妃’理当立帝太子之长子之生母——左良娣栗氏。”
窦太后闭紧了嘴巴。
大汉皇太后或许对栗良娣本人并没什么不良看法,但对大汉皇朝可能出现一位栗皇后却毫不期待!
未来皇帝已经有一个姓栗的生母了,再加一个姓栗的妻子,窦氏家族以后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何如,”
刘嫖长公主明知不可能,开始打趣了:“莫非……母亲属意右良娣?”
“吾女……何出此言?”
皇太后想了又想,纠结半天,还是吞吞吐吐搬出个理由:“旧人,多不宜也。华夏之古训,素有‘不得以妾为妻’之言……妃子,何不新取?”
馆陶长公主不笑了;
眯起一对明眸,多少带些责怪地提醒母亲:“阿母,立长子之生母为正室……乃汉室之‘旧’例!”
长乐宫的现任女主人,恐怕是大汉疆域内最没反对立场的人了!当年,还是代王夫人的窦太后就是依靠这条传统,成为汉帝国的皇后!哪能打自己的脸了?!
窦太后暂时僵在那里;
馆陶长公主却有点不知进退,反过来热切切地向母亲提议:如果实在不喜欢栗家女儿,不如就干脆推荐右良娣周氏算了!
这么多年过去,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光看刘荣对周梅宝至今热情不减盛宠不衰的劲头,这份真情别说皇室了,就是范围扩大到整个长安世家阶层,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何不成全刘荣的心意?
相信皇太子对一定会对此感恩戴德;从长远来讲,对窦氏家族也有好处啊。
不就因为周梅宝的父亲是罪臣,母亲是昌平公主嘛!
抚养昌平公主长大的表姨慎夫人这些年在北苑病得要死要活,没听说有不安分的地方。
哎哎哎,总归是上一代的旧怨,何必还记挂心间?对方应该也巴不得忘记吧??
哦,周梅宝的亲叔叔,可是手握兵权的太尉周亚夫呐……
“阿嫖!”窦太后拧着眉毛,沉声喝断长公主真不知算憧憬还是算恫吓的胡搅。
窦皇太后烦恼地揉揉额角,现在,她老人家非常确定女儿的心意了!
亲母女间,
想到的,无须赘言;
没说明的,其实已——心照不宣。
☆、第148章 无事生官府
“中尉?前之济南太守?”这是馆陶长公主在发问。
“然,五日之前,上……拜都为‘中尉’。”
……
家宴?
家宴!
阿娇坐在描金彩漆餐案后,隔着一案面的金银餐具还有佳肴美酒环顾室内。这里是长公主官邸正院里的西楼,一座雕梁画栋的七层楼阁。
是的,娇娇翁主没能逃出长公主母亲的五指山,给乖乖抓回长公主官邸,补办家宴!
端坐在西楼三楼餐室的,是馆陶长公主家的所有成员:
新婚夫婿,魏云(字‘子都’);
长子,堂邑侯太子陈须和太子妃刘姱;
次子,隆虑侯陈蟜和夫人栾瑛;
小女儿,馆陶翁主阿娇
哦,还有刘静,她也算半个。
端起金爵,阿娇边详装着品酒,边从酒杯边沿观望坐在母亲身边的男子。
高耸的发冠,头上和鬓角的头发梳得温丝不乱;一领时下最流行的男士单绕深衣,沉稳的用色与简约的暗纹,和男子举止间不时流露出的雍容风度一起,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这人的教养真不错!而且,还长得那么俊……’
娇娇翁主忍不住拿他同自己的兄长们作对比。比较过后,虽然不甘心,但诚实仍让阿娇无奈地判断出:虽然两位陈公子俱少年才俊,风采出众,但和这位新成员一比,还是略有逊色。
即使占了年龄的优势,还是——略有——逊色!
‘怪不得阿母愿意下嫁,’
冷眼打量了足足半天后,馆陶翁主不无遗憾地承认:长公主母亲的选择,确实、完全有道理!
可是,这并不代表阿娇就喜欢姓魏的,乐于接受他了!
在娇娇翁主看来,魏云魏子都,只不过是诸多出现在她生活里、且碍于种种原因无法排除必须忍耐的异端——之一!
这些年,此类麻烦接踵而至;比如祖母张太夫人,比如周亚夫,比如刘静,比如栾瑛,比如刘荣……
大概是感觉到女孩的窥视,魏云放下手中的筷子,冲娇娇小贵女微笑着点头示意。
阿娇没有回礼,直直盯着他。
魏云一愣,停顿片刻,先是下意识地摸下巴和短须,怕脸上沾上食物残渣才引来的注视;待得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困惑了,疑问地看着阿娇翁主。
这回没等阿娇反应,长公主先发觉到丈夫的异状,头往左转,询问怎么了?
……
新婚夫妇的互动全落在阿娇眼中。
一瞬间,馆陶翁主突然想明白为何她从回来就感觉不舒服了——魏云坐的,本来是‘她的’位置啊!
还有,
这场所谓的家宴,哪里算得上是‘家’宴??
小时候,每逢家宴,她都是紧挨母亲坐的,
然后两个哥哥陈须陈蟜一边一个,四个人共用一张长条餐案,你帮我切肉,我帮你布菜。
常常是吃着吃着,聊着聊着,一家四口就挤做一堆笑成一团……
然而,
眼前?
阿娇皱起秀眉,环顾餐室……
母亲和魏云肩并肩坐在位于房间西头的主席上;
北边,则是长兄陈须和刘姱表姐;
南边的席位分成两部分,接近主席的归次兄陈蟜和栾瑛,远些的是自己——悲催的,想和二哥说句悄悄话都不能,因为当中还隔了个大肚婆栾!夫!人!
还有刘静,在东侧——她与其说是来吃宴席的,还不如说是来伺候宴席的。
打宴会开始,就没见她安安稳稳吃过两口;一直半跪在席子上,一会儿指挥侍女给这位添酒给那位加菜,一会儿下令寺人多开两扇边窗通风……
在座诸人身份之尊卑,地位之高低,一目了然!
这哪里象家庭聚会?根本是外头社交场合里随处可见的交际宴请嘛!
。。。
一盘香气四溢的烤牛肉被轻轻放到案上,面戴素纱口罩的宫女行礼后,无声地退下。
被烤制得恰到好处的小牛肉事先经过腌渍,肉块表皮呈现出浓郁的赤色,放在黄金的碟子里,分外引人食欲。
男士们纷纷拿起了餐刀……没多久,女子们的声音也在席位间轻轻响起:
长公主告诉魏云,她喜欢切薄点;
刘姱温柔地提醒表哥丈夫,她偏好比较肥的;
还有,栾瑛嗲嗲地一而再再而三提要求,她爱吃带骨头的,当然,得是软骨,然后肉的部分瘦七肥三……
阿娇看看手边的餐刀,顿时连半点胃口都没了!
“胡亥?”阿娇朝刘静招招手,问。
刘静立刻领会了小姑子的意思,亲自爬起来,到外间抱进胖兔子——前头胡亥胖兔子啃梨块啃得太欢乐,被侯夫人嫌弃太吵,被驱逐出境了。
胖胖兔一回到女主人怀里,就扭着圆嘟嘟的身子,仰脖子去舔阿娇翁主的面颊。
“胡亥,不可,不可……嘿!”
阿娇被胖胖兔的热情逗乐了,抱起来,亲一口。
“夫衣衫不如新,衣衫……不如新?”
贴着宠物兔的长耳朵,阿娇幽幽地低叹口气,呢喃:“唯胡亥,一如故往……”
夹起餐盘中的绿叶菜,喂兔子。
胡亥兔大嚼特嚼,无忧无虑。
馆陶翁主于是专门挑选桌上的素菜,边吃边拿,自己吃兼喂宠物——而把香喷喷的牛肉,冷落到一旁。
动都没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