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翁主于是专门挑选桌上的素菜,边吃边拿,自己吃兼喂宠物——而把香喷喷的牛肉,冷落到一旁。
动都没动!
。。。
“阿娇,阿娇?”
阿娇转头,就见二嫂栾瑛正对自己示意呐。
馆陶翁主问:“阿嫂,何事?”
栾瑛比了比手指,问小姑子她右手中指上的戒指特别漂亮,以前没见过,是什么材质,打哪儿来的?
‘这女人怎么那么无聊,心思老在人家衣服首饰上打转?!’
阿娇是真的有点光火了!这个二嫂打从进门起,和她所有的对话加起来,竟然有百分之八十都在绕着衣服饰品打转——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女人!
可怒气在视线落到栾瑛的腹部时,只能深吸两口气,强自压了回去。
懒得解释,娇娇翁主痛痛快快从手指上拔下戒指,叫过个宫女转交:“此乃阿大赐予。”
戒指,很快就到了侯夫人手心。
这枚指环的确是稀罕物。首先是造型设计少见;仰头咆哮的猛虎与展翅高飞的朱雀,绕着太阳彼此对峙!
其次,制作首饰的珠宝也珍稀异常——用来代表太阳的一颗品相完美的大个儿猫睛石。
华夏严格来说并不是宝石出产地,红宝石祖母绿猫儿眼之类都是从域外进口的。如此大如此美丽的猫睛石对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上层人士而言,不要说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在黄金温暖底色的衬托下,猫儿眼神秘变幻的色泽加上虎背上用黑曜石妆点出的斑纹,令整枚戒指带上一种非尘世的迷离感,美得让人炫目。
隆虑侯夫人栾瑛左看右看,对着蜡烛看,对着油灯看,爱不释手。
等来等去,等不回猫儿眼戒指,
面对二嫂垂涎欲滴的表情,馆陶翁主感到很无语——如果不是‘将帝后的赏赐随意送人’有大不敬的嫌疑,相当犯忌,阿娇简直想干脆送给栾瑛算了。
‘不就是枚指环嘛!至于吗?’
扫一眼二嫂,又看了看从头到底都没往这边多瞧上一眼的梁王主刘姱,馆陶翁主阿娇懊恼地嘀咕:‘这么些年来,阿姱倒是从没打听过我的新珠宝新衣裳!别的不提,仅仅凭这一处,姱表姐就大气得多!’
一抬头,正对上魏云的脸——魏继父在看阿娇,也在看栾瑛。
不知是不是太敏感了,阿娇总感觉母亲新丈夫的目光里带着些嘲笑。
娇娇翁主的头都痛了:‘这个二嫂!总算现在是在家里;等她生完孩子、出门与京都贵妇交往接触,可别也这么问东问西好奇心摆在面上。丢人现眼!’
不想再看哥哥的女人,馆陶翁主干脆竖起耳朵,去听哥哥们谈时事。
陈蟜二公子似乎对新中尉其人十分欣赏:“都……为人勇,有气力;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倍亲而仕……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
大公子陈须回以啧啧称奇,感叹连连——这得多狠的心啊?!
怪不得郅都当济南太守的时候,出手那么狠辣,丝毫不讲情面;存了这样的心思,有什么干不出来?
“济南有鼿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
与长兄不同,隆虑侯陈蟜对吏治的关注明显多于人情,对郅都大加激赏:“于是……上乃拜都为济南太守。至,则族灭鼿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
‘不拾遗?’
阿娇想了想,发觉不太能想象整个郡□□市都不拾遗的画面——这样的景象似乎只存在与传说中,比如儒生们没完没了念叨的上古三代之治。
阿娇翁主直接把想法说了出来:“不拾遗?儒家之三代之治?”
“何出此言??”
没等二公子陈蟜发言,长公子陈须就抢先吐槽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就凭一个郅都?!
事实上,那段时间济南治安变得的爆好,主要是因为济南当地的世家和豪门谁都不想撞到酷吏的刀锋上去,所以大伙儿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都去外地躲灾去了。
另外,在市井里混饭吃的流氓地痞们是最惯于看风头的,见上层都躲避了,自然知道收敛。
——综合起来,济南的市面能不平静才怪!
“如此呀,”娇娇翁主恍然大悟,
怪不得去年开始,长安贵女圈多出了好些生面孔,说起来都是东边藩国的世家女子,以济南和济南附近为主;她还在纳闷呢,敢情都是随父兄来京城避祸的呀!
二公子陈蟜却在此时拍起了巴掌,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哈哈!”
大公子陈须却没有弟弟的好心情,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蚊子了——真不知道皇帝舅舅把这样的酷吏安排来京城是什么意思?
陈二公子好象忘记自己的立场了,还在那里津津乐道呢:“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刘姱王主与丈夫心心相印,也露出担忧的神色,看向小叔子:“二叔……中尉者,掌徼巡京师呐!”
郅都在济南,济南豪门到京城逃难。
现在郅都来长安了,还是直接掌握京师武装的现管官,那他们这帮子京城贵族豪门可该怎么办??!
听了侄女的话,连长公主都不禁皱了一下眉。
但陈蟜二公子乐观着呢,呵呵笑着对馆陶长公主刘嫖眨眨眼睛,宽慰道:“阿母,阿母,不避贵戚,不避‘贵戚’!”
估计,还是窦家那事。皇帝表面不说,其实心里已经恼了,所以才从外地调来这只苍鹰,好好整顿一下京师的外戚宗室。
长公主和旁边的丈夫交换了一下眼色,默默点头。
可能性很大!
说起来,长安城的这帮宗亲贵戚也的确该认认真真整肃一番了。自吴楚内战结束后,各世家对族人的管治都有失松懈,是是非非层出不穷——窦家最近的案子,不过是浮出冰山的一角而已。
可以想见,大汉的都城长安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馆陶长公主突然笑了笑,
然后,以满是欣慰的神情看着屋子里的儿女:“无忧,无忧,苍鹰……与吾家何干?”
她家人口少,她家都是好孩子!
能惹事的都安分,就算有不安分的,也还在肚子里没出来(栾瑛),或者还在摇篮里内宅里没长大呢(刘静孟姜的儿女)!
一家人都乐了,
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照顾宠物的照顾宠物,琢磨首饰的琢磨首饰……
。。。
“禀告长公主!”
餐室虚掩的门外,长公主家的内总管哈着腰,自己给自己通报。
馆陶长公主见丈夫的酒具快空了,亲手提起银执壶,往羽觞里续满,头都没抬地问:“何事?”
内总管往屋子里张了张,偷偷摸把汗,继续深深地鞠躬:“禀告长公主,中尉府来人!”
中尉??
中尉府!!
苍鹰的中尉府!!!
酒杯一抖;筷子,停在半空中!
“何?!”
馆陶长公主惊跳起来,厉声让管家进来说清楚。
内管事一脸无奈,勾着腰,跨过门槛,钻进珠帘……最后,停在两层纱帘外,隔着帘幕向内通报:郅中尉派人来了。
才刚到。
人他认识,的确是中尉府的属官,不是冒牌货;而且,还带着公文呢,公文他也亲眼看了,官印什么的都齐全,不是伪造的,说是,说是……
讲到这儿,
可怜的内管事连做三个深呼吸,
心一横,眼一闭,用一口怎么也控制不了的颤音转述:“中尉府行文,传堂邑侯午之……之女陈娇……至、至府问讯!”
☆、第149章 更新更
屋子里一圈人,人人都看着阿娇!
被关注被注视的,却眨着一双漂亮极了的凤眼,颇有兴味地打量来传话的管事——可怜的管事,一脸上刑场就等着挨刀的可怜相,站都快站不稳当了。
看了一会儿,估摸着管事那头实在没戏,娇娇翁主爽爽利利地起身,怀里搂着沉甸甸的宠物兔,满不在乎地示意管事在前头带路。
既然官府找来了,就去一趟呗!
馆陶翁主非常镇定,馆陶长公主却腾地跳起来:“阿娇,不可!”
长公主的新婚夫婿魏云也随之立起,搀扶着妻子,连声附和。
“阿、阿娇?”栾瑛一只手抓住丈夫的袖子,另一只手扣紧猫睛石指环,满脸不可思议地瞪着阿娇:‘小姑子难道不怕吗?那……可是臭名昭着的廷尉啊!’
一时间,反对声一片。
不过,别人还停留在口头,陈蟜二公子已经付诸行动了。
只见陈二公子风一样旋过去,大声嚷嚷喝令外头待命的宦官马上去召长公主长史,同时叫人传外院的隆虑侯侍卫进内院候命。
长公子陈须很快领会到弟弟的用意,主动提出先去支应廷尉官署派来的官员。
隆虑侯陈蟜向兄长点点头,随后又对长嫂刘姱王主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面花纹斑斓的镂空小青铜牌,请她赶紧带着阿娇去她的别业暂避:
刘姱王主在京都长安有两处别院;
天已经黑了,长安城晚上宵禁,必须有通行牌才能夜行。
刘姱王主的反应有点慢,“哦”了两声,才明白过来,来牵小姑子。
反倒是阿娇翁主不满意了,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兄长:“阿兄何必如此?”
在馆陶翁主阿娇看来,这么紧张完全没必要嘛!‘廷尉’那地方再吓人,也不过是衙门的一种;只要是衙门,都归皇帝舅舅管;既然都听皇帝舅舅的,能可怕到哪里去?
“阿娇……”
二公子陈蟜语重心长地劝说妹妹:“郅都……此人……绝非凡人可比!”
“阿兄呀!汝,汝……”
阿娇都笑出来了,纤白的指头点点二哥,几乎乐弯了腰:昊天上帝啊!刚才是谁把个郅都夸的天上少有地上难寻,才干卓越人品无双的?
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画风都变了??!!
陈蟜二公子这会儿可没情绪和妹妹说笑,忙和母亲还有嫂嫂打眼色。
刘姱陪着笑,柔声劝小姑子听话。
馆陶长公主更是行动迅速,已经让侍女取来外出的氅衣,亲手搭在女儿肩头,用力往外推:别耽搁了!乖乖跟大嫂走吧。放心,要用到的衣裳首饰,还有脂米分啦玩器啦日用啦马上就送去;伺候的人也紧随而至,保证要什么有什么……哪怕是胡亥的专用口粮,也不会落下。
被簇拥着,才跨过门槛,新继父魏云在房间里有条有理地提醒了一句:“后侧门!”
“后侧门?”
阿娇翁主顿时不干了——侧门?还是后侧门??!那是专门留给下人出入的,她才不从那里走。
“后侧门?‘后’侧门!大善,大善!”
馆陶长公主眼睛一转,立刻领会,同时赞赏地看了新婚丈夫一眼,连哄带骗地推女儿出去。
很快,娇娇翁主就在刘姱王主的‘护送’下,被从间道侧门带出长公主官邸,塞进馆陶长公主专用的五彩璎珞龙凤车,消失在长安城的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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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因为不肯交出馆陶翁主陈娇,廷尉派来的官员按惯例带走了阿娇翁主的二哥隆虑侯陈蟜。
本来,长公子陈须提出愿意代替妹妹去官署;
但二公子以‘堂上有母亲需要人伺奉’为由推开长兄,主动地坚决地走进了廷尉大狱。
这一举动传开后,
赢得京都内外、上上下下一片赞誉!
☆、第150章 更新更
两天后,
暂住在大嫂陪嫁别院中的阿娇翁主,总算搞清楚了自己是怎么被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麻烦的:
谁也没想到,问题的源头竟然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自从到了京都后就一直表现得再安分低调不过的二表姐刘婉!
馆陶长公主眼中乖巧的侄女;
敬爱的梁王舅舅名下唯二的两个嫡王主之一,现任李王后亲生;
阿娇翁主的嫡亲大嫂兼表姐,堂邑侯太子妃刘姱的同父异母妹妹——梁国刘婉。
话说刘婉私奔跑来长安后,虽然经过姑姑馆陶长公主说项,皇帝陛下表态首肯,好歹算是将这桩离经叛道的丑闻遮掩过去了。看梁王刘武还是非常震怒,不肯接受这个出自周氏家族的女婿,同时也拒绝陪付与刘婉身份相称的嫁妆——刘婉是李王后的亲生女儿,自然不能和母系寒微的庶王主们同等待遇,按传统,刘婉出嫁,梁国王宫库房是必须大出血的。
父亲恨得下心,李王后却舍不得,
掏自己的私房为女儿整顿了份充裕的嫁妆,巴巴地让儿子梁太子亲自送进京;
后头想想,又担心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不会治家,守着浮财坐吃山空,就特意从亲信中选了善经营懂理财的能干人,也一并送入长安。
在华夏,要置办产业,首先就是田产。
可长安这地方做了大汉帝国数十年的都城,市郊附近包括相邻诸郡县,但凡有些良田好地,早被各世家各贵族瓜分光了。哪里还有刘婉王主插手的份儿啊?
不过李王后不亏是能在后宫成千佳丽中脱颖而出的角色,择人的眼光的确老辣!
经过三个月不到的搜寻打听,这位从梁王宫陪嫁来京的方甲管事,竟然就在这看上去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大汉都城近郊找到了一大块好地——而且,还处在明珠蒙尘的潜伏状态。
这方土地差不多三百亩,规制得相当平整;虽然积年耕种,但一直被妥善照料,所以土壤还算肥沃,属于非常有价值的熟地。
但是这片田产也有个十分明显的缺点,就是不靠河。
这意味着一旦遇到天旱,地里的庄稼很容易歉收;严重旱灾的话,甚至会出现绝收的危险——这也是此间田地不太值钱的原因,即使在官府档案记录中,也只能算作‘中及中下’等耕地。
可干练出色的方甲却在平庸中发现了契机:和地界仅隔了两百多步,有座不太高的小山包,山丘上种满了果树;而山包之顶,有一眼终年不枯竭的活泉!
设想一下……
修一条水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