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下……
修一条水渠,也不需多大的工程量,浅浅的窄窄的就行,将泉水从高处引下来,灌溉土地,那……
倘若单这两项要素,方甲管事还未必敢下手;
因为对农业社会来说,‘水源’从来是比黄金宝玉更贵重,是值得用自己甚至族人的生命去拼搏的存在。每年,汉帝国各地因水源引发的纠纷、官司甚至宗族械斗,简直让地方官闻之色变。
但此事的美妙之处就在于,经方管事认真核实,附带活泉的小山包不久前刚换了产权,而新主人的名字是——馆陶翁主陈娇!
馆陶翁主,是谁?
是窦皇太后亲爱的孙女,是馆陶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是皇帝和梁王共同的小侄女。
也就是说,陈娇和刘婉之间属于如假包换的亲戚——近亲——而且是近得不能再近的姑舅表姐妹。
自家亲戚嘛,总是好说话的。于是,方管事喜滋滋地出手,以中下等的地价不声不响买下土地,然后找到馆陶翁主这边管田产的管事——名叫‘许季’的——商议。
两家合力,把挤在当中碍事的那块狭长地块弄过来,然后两边一边一半,再修个水渠,把泉水引下来……如此,翁主表妹名下增加了块田产,王主表姐的产业从原先的低产薄田改善成旱涝保收的高产优质耕地,既得实利又在主人面前长了体面啊!
两头共赢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许季管事拍手叫好,兴致勃勃的参与了进去。毕竟唯一需要处理的就是当中那块狭长地块的拥有者,小小自耕农一枚,当什么事?
可谁料到,就是这家加起来统共二十多亩地的小自耕农,却偏偏生了事。
这家人家姓‘韩’,家族里没什么官,却历代从军;军官虽然没怎么挣上,但一代代戎马生涯下来,家族里男丁的武力值却是暴涨。
花钱,不肯卖地;上门挑衅,直接对打!
一来二去,轻伤出了,打成重伤的也有了,其中有两人还伤重不治了!
出了人命,韩家自知不能善了,听说新来的郅都廷尉强横不怕权贵,干脆武人性子上来,破罐子破摔,专门跳过地方官直接将诉状递进了廷尉。
☆、第151章 更新
爱子被抓,
刘嫖长公主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当晚就进了长乐宫。
第二天天不亮,长公主就敲开未央宫的宫门,求见皇帝陛下。
姐弟俩关起门来到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
据当时守在天子路寝廊下的郎官们后来传出的消息,馆陶长公主出来的时候,腰虽然挺得笔直,脸色却很僵、非常僵、僵极了
馆陶长公主出宫后,就去了大儿媳妇的别院。
见到阿娇,长公主唉声叹气地告诉女儿她二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阿娇翁主听了,默默颦眉。
陪坐的堂邑侯太子妃刘姱,抢在小姑子之前开口了,以一种婉转但依然听得出怨气的口吻埋怨当朝天子,整件事明明是下人们自行其是,干嘛还扣着人不放这个舅舅,未免当得狠心了
长公主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在听了儿媳妇的发言后,愈发难看了。
倒是娇娇翁主略一沉吟,抬头凝视母亲,轻轻问道:“阿母,是否郅都之”
“入京”
迎着女儿一双明眸,刘嫖长公主无奈地点了点头。
“上帝”
阿娇握紧拳头,狠狠敲坐榻边沿,一下,又一下
敲了良久,指关节都红了,
阿娇才深深吸了口气,向母亲进言:“母亲,吾兄今成秦柱矣
长公主喃喃地重复:“秦柱秦柱”
突然反应过来,惊讶漫上面颊:“商君城门立柱”
阿娇沉痛地点头。
馆陶长公主一时恍然,话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飘渺:“窦侄孙行凶宗亲外戚今上之苍鹰”
长公主焦躁地拉了拉锦缘的边,神色不定:“奈何奈何”
前两天还是丝丝寒意,早晚必须穿夹衣,今天竟然连纱质的曲裾袍都穿不了了。这才刚进五月,天热得太快了。
可为什么,身上出的都是冷汗
阿娇翁主继续提议:“阿母万不可存怨望之心,行非分之举。至此,唯待时机尔”
绝不能违背皇帝舅舅的意思
既然二哥陈蟜短期内出不来,就出不来吧现在这场风波刚起,但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们,等着熬着就是了
长公主琢磨来琢磨去,实在找不出其它妥帖的法子,只得先同意女儿的看法;
但想想实在揪心,也不甘心,就连从来爽脆骄傲的语调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凄楚的意味:“阿娇,恶月已至,天气日渐燥热;而廷尉”
“廷尉之地,阴寒湿弊,二郎二郎岂能久居期中”馆陶长公主眼中闪过水光,她心肝宝贝一样的小儿子啊
该死的廷尉还是帝国级别最高的监狱,禁止一切探监,更别提往里面送吃的喝的还有替换衣服了。
“阿母,时局如是阿大母亲,上意不可违啊”
阿娇咬紧了牙,振振地强调,母亲该进宫进宫,该交际交际,以前和舅舅祖母怎么相处,现在依旧怎么相处。
但别再折腾捞人了,现在求谁都不合适。二哥这情形呆在牢里,肯定不会动刑,日子虽然难过,但总能熬到云开见日的时候;但如果坏了皇帝陛下的布局,惹天子光起火来,反而不容易善了。
她估摸着,过两个月,顶多四个月,这趟乱子也就过去了。
“吾女何如得知”长公主听女儿说得如此肯定,不由有些诧异。
“女儿观国朝之史录,先帝及惠皇帝在日”
娇娇翁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然后笃定地告诉母亲:应该不会超过四个月。
每代皇帝都运作过类似的事,和刮风似的,过几年就来一趟,通常不超过半年。
鉴于二哥的情况,估计不用等到末尾,等高峰一过,就能脱罪回家了。
长公主也实在没别的办法,纠结许久,只得幽幽地叹:“但愿如此吧”
接下来,刘嫖长公主又提了一句:“子都所言,与阿娇相同。”
魏云魏子都那个出炉不久的继爹
娇娇翁主万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当时就怔住了。
倏尔,
各种滋味交缠着涌动起来,胸口处感觉莫名地有些发闷。
原来,原来母亲前头已经和魏云商量过了
够重视的呀
不知道是只找了魏云商议,还是与长兄以及姓魏的都商量过
和自己同样的意见
娇娇翁主脑筋急转,惊讶之余不由暗暗思忖:
这人倒还算有些见识
不象大多数在官场上厮混了半辈子的中下级官吏,经验丰富而眼光短浅。
☆、第152章 更新
敞开的窗,
却没带进一丝风……
从连扇的长窗能看到渐渐变红的天际,和一动也不动的碧绿树梢。
母亲和女儿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楼阁中,一时变得很静。
“阿母,阿娇,何因不求于东宫?”
刘姱带着一脸的茫然表情,问姑姑和表妹——只要请动窦太后出面求情,小叔子不就能回家了嘛。如此简单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啊?还有什么柱子,什么两个月四个月?
看着面前心意相通的两母女,刘姱王主是又困惑又着急:为什么?为什么姑姑和表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当所有句子放到一起时,她反而弄不明白了呢??!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既无助又无奈!!
馆陶长公主母女听到问题,相顾愕然——合着她们说了半天,刘姱半点都没听懂?
“咳,咳!嗯,阿娇!”
发现女儿脸上隐隐有不耐之色,长公主急忙假咳两声,转移话题:阿娇明天就回家……哦,不……回宫住吧!
“家?宫?”
觉出异样,娇娇翁主直截了当地问家怎么了?出了什么情况?
“唉!”
长公主又按了按曲裾绕襟袍的领缘,愤愤然指出麻烦来源——还不是因为栾瑛!
自从二公子被带走后,这位隆虑侯夫人就没消停过;一会儿跑到婆婆处哭闹,要长公主快想办法;一会儿又吵着要回娘家,求祖父出山为丈夫讨情。偏偏她现在的情况特殊,说不得讲不得,人人必须忍着让着。
若发现她眼中的罪魁祸首小姑回家了,栾夫人还不得发作到天上去,放把火烧了长公主官邸都有可能!与其如此,不如别回家,直接住回宫中算了。
听了这些,阿娇耸耸肩,连冷笑都没兴趣:“如此,东宫也罢。”
这厢,刘姱王主又纳闷了;
犹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谨谨慎慎地提出异议:现在真的合适去长乐宫住?恐怕当前这情形,连皇宫的门能不能让进都是个问号吧?
理论上,当然仅仅是理论上,阿娇可还算‘嫌犯’哪!
如果被堵在宫门外边,该多尴尬啊!!
“从姊!!汝何意?!”
娇娇翁主不可思议地瞪着大嫂,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突然的高温加上心悬爱子,让馆陶长公主再有心疼爱侄女也有些忍不住了,不知不觉拔高了声量:
难道刘姱已经忘了华夏族的传统?
别说阿娇本来就无辜,是被下人蒙蔽了;就算阿娇真的做了什么,现在既然有其亲哥哥去到有司,也相应没事了。
华夏族自夏商周传下来的习惯法——只要家中有男性愿意出面负责,女子是不负刑事责任的!
‘哎呀呀,竟然把这一则给忘了!’
刘姱自知失言,冲小姑子抱歉地笑笑,急忙忙借着去查看给婆婆准备的饭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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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亲侄女刘姱匆匆下楼的背影,馆陶长公主满是倦容的脸上透出几分无奈,以及,几许失望……
看出母亲的烦恼,阿娇自坐榻上站起,轻盈地走到拉门旁,挑开金缕纱帘看楼下庭院中的景色。
陪嫁别院规模有限,自然不可能弄出多大气雍容的景观,不过在小巧玲珑上也做足了功夫。环绕才两层的浅浅小木楼,前前后后栽种不少花树。此时,正值深春,花红柳绿地开起来,倒是颇有些看头的。
娇娇翁主突然想起自己名下也有座园子,一座占地很大的园林,却似乎从来没去住过。
‘叫什么来着,对了……长门!’
没回头,阿娇一面眺望着楼下的景致,一面问母亲:不知母亲大人有没有意识到,大嫂其实不如二嫂。
“胡言!”长公主嗤之以鼻。
两个儿媳,不管是家世地位还是本身的相貌才华,栾瑛根本就不能和刘姱相比好不好?!
阿娇抿抿嘴,没什么同情心地挑开梁王家大表姐华丽炫目的外衣:
栾瑛当然要才没才要貌无貌,至于干才和政治天分,恐怕硬要说有的话,能活活笑掉胡亥胖兔子的大牙!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栾瑛没的,二哥陈蟜都有啊!
隆虑侯陈蟜才干出众,心思敏锐,深得皇帝舅舅欢心。栾瑛即使样样不行,但有一点好,那就是——听话。
如此夫唱妇随,二房出不了大错!
而长兄这边就不同了。大哥对朝局的观察能力,实在乏善可陈;偏偏刘姱对此也一窍不通。
夫妻俩都不行,长房的前途——可虑啊!
长公主没好气地瞪女儿,想反驳却找不到说辞,想来想去想不通,苦笑不已:‘明明是个机灵的,家政内务、人际交往、礼仪规矩……样样娴熟,处处周到。怎么脑子里就缺了政治这个弦呢?’
可刘姱是长媳啊!
是宗妇啊啊!
是未来堂邑侯陈氏家族的掌舵人之一啊啊啊!
作为世袭贵族,近支皇亲,又常年住在长安这个帝国政治中心,怎么能对政局如此木讷隔膜?
现在有长公主在,自然什么问题也没有。但长公主也不可能永生永世护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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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姱回来了,指挥寺人侍女抬着晚饭上楼。
三个人都没什么胃口。长公主只吃了两口就停了筷子,转而问长媳最近有么有去看过刘婉?记得刘婉前头生了个男孩,当时还派人来长公主家报喜来着。
刘姱王主根本不想掩饰对刘婉的厌恶——去看她干什么?她一不用坐牢,二不用担惊,三不用受怕,有什么不好的?
馆陶翁主瞥了眼大嫂,轻轻告诉母亲:刘婉自前天开始推说产后有所不适,闭门谢客了。
“哦?”
长公主想了想,对大儿媳妇说道:“阿姱,勿忘探病。”
“唯唯。”
用力揉太阳穴,强行压下不断冒出来的倦意,刘姱嘀嘀咕咕地抱怨——就不必亲自到场了吧?她会叫奶娘带上礼物去的。这个惹是生非的妹妹,和她生母一样讨厌。孩子都生了几十天了,现在才‘不适’——肯定是装的!
“阿姱!?”
长公主脸色一变,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母……亲!”刘姱王主也感到委屈了。
她自那晚从自己家匆匆忙忙挪到别院,还要忙里忙外安顿小姑子,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成;现在还要被最亲爱的姑姑职责?
深深透口气,长公主决定不再浪费精力解释,直接下指令:
不管心里多不待见这个异母妹子,刘姱还是必须和她保持和睦——那怕,只是表面上的良好关系。
既然刘婉妹妹声称产后病弱,她这个做姐姐的就必须去表示关心,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在装病。
不过,都没去呢,怎么就知道是假?说不定刘婉真的生病了呢。
“此婢……自幼善作伪,”
刘姱撅着嘴,狠狠说道——她压根儿不相信刘婉真得了什么产后热,甚至不相信那位是真病。
根据她自幼和这个同父异母妹妹斗争的经验,刘婉每十次生病,起码八次半是假的!至于装病时间的长短,完全依照她所谋求的事或者物的难易和珍稀程度而定。
“噗嗤!”
入耳此番言论,事发两天三夜来一直忧心忡忡的馆陶翁主第一回笑了!
“阿母,阿母,”
馆陶翁主阿娇指着刘姱表姐,连连摇头感叹:连姐妹之间都能长年累月折腾成这样,可想而知,梁王舅舅的后宫——该多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