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该摆在案面的珍宝摆设,全躺到了地上,天知道还剩几件算得上完整。十多架镏金镶银的树枝宫灯乱七八糟地摊在墙边,活像堆破烂。灯油撒出来,染上浅色的丝绸壁衣——黑黢黢,大大小小的,让人直接联想到某些犬科动物的排泄物。
两个少女贵女,
着红的,持鞭傲然而立;穿绿的,气定神闲。
栗公主躲在姨妈怀里,鬓发凌乱,气喘吁吁,怒指娇娇翁主下令:“拿下……拿下!”
‘呀??’
栗夫人的手下侍从面面相觑——嘴里边“唯唯” 不绝,脚下却是动也不动。
无所谓地瞟众人一眼,
长公主的女儿左手拎了鞭身,慢慢地、慢慢地、不慌不忙一圈一圈卷起。
“莫怕,莫怕!”
栗公主大力保证:“今日之事,不禀皇太后祖母,即行……上达天听,以求公道。”
这话,不说还好些;内史公主这么一讲,宦官宫女更不敢动了
——拜托!天子陛下也偏心翁主娇好不好?公主怎么不好好想想,从小到大表姐妹间起冲突,您皇帝爹哪回站您那一边了?
“汝等,汝等……”
使唤不动人,内史公主恼羞成怒,对宫人破口大骂:“大胆!贱奴贱婢,待阿母归……”
栗夫人也是极宠女儿的;只要是内史公主要,绝没不答应的。
众人无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象商量好似的,最后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同射向城阳王女——这个面生,不是宫里的贵人,抓她比较安全吧?
‘哦,我是软柿子!’王主妜揉揉额头,等着看陈表妹的反应。
阿娇嗤笑,‘哗啦’一声抖开长鞭,那意思再清楚不过——有想试试的,尽管上前,我奉陪!
内侍们一张张脸,比吃了两筐黄连还苦。
僵局!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飘来个脆生生的童音:“哇!从姊娇果在也……”
“从姊,从姊娇!” 随着声声呼唤,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鞋也不脱,就连蹦带跳闯进来,张开双臂去抱娇娇翁主的腰。
“刘乘?”内史公主首先叫出了小豆丁的身份,是王夫人的第三个儿子,同父异母的弟弟——皇子乘。
听到这称呼,小皇子当下就不高兴了,回头喊人:“阿兄,阿兄……”
众人这才注意到:小皇子后面,还跟进来个大皇子;月白直裾,玉带围腰,玉组玉佩叮叮当当。
“刘寄?!”内史公主抚额——王夫人的这个二儿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皇子寄挑高一条眉,对异母姐姐万分不悦地说道:“阿姊,岂有直呼名姓之理?”
栗公主头疼了。她是姐姐,居长;严格来讲,连名带姓叫叫关系不大;不过若真闹到长辈面前,肯定是理亏了——至少,不够礼貌。
莫奈何,内史公主向两个弟弟依次拱手,敷衍了事表达歉意。
“娇姊,娇姊……”见兄长声张正义成功,皇子乘开心了,拉着娇表姐直嚷嚷:“蜜糖糕,娇姊,蜜糖糕。”
“阿娇,此……谁人?”城阳王女挨过来打听。她入京后,宫外各豪门跑得多,宫内尤其是未央宫来得则很少。所以搞不清这小家伙是哪位。
“王夫人之少子,皇子乘。”阿娇给两边作介绍:“此……城阳王之女,名‘妜’。”
“从姊……言?”听到从不说话的阿娇表姐讲话了,刘乘大为惊奇,大吵大嚷叫兄长过来:“阿兄,阿兄……从姊能言也!”
宫侍们的眼睛,瞪得象一对对牛铃——讶然无声。
“啊呀?!”皇子寄仲愣之下,立即意识到陈表妹恢复说话的重要意义:“阿娇,汝……能言耶?”
娇娇翁主指尖抚着喉咙,微微点头。
看陈表妹摸咽喉,刘寄又开始紧张了,神情焦虑地问是不是喉咙还是不舒服?
阿娇想想,依然点头。
皇子寄立时发急,到处张罗着给阿娇妹妹准备热饮料——这么久了,刚说话,喉咙多半还不稳定,需要巩固巩固。
一团糟的宫室,还有啥呀?
皇子一边催宫女去弄热饮,一边还不忘对异母姐姐多多抱怨:怎么能这样懒?看好好的宫室都乱成什么样了?连杯热水都拿不出来,也算奇迹了。
内史公主这个气啊——瞎子也能看出,她的房间是被捣乱才变乱糟糟的吧!
“阿娇,阿娇能言?”
王夫人的儿子们还没消停,又一个熟悉的女声冒出来——平度公主紧赶慢赶,可算赶来了。
阿娇浅浅笑着,点头:“平……度……”
“哇!阿娇,阿娇……”平度公主快乐疯了,抱着好表妹团团转。
和王夫人的两个儿子相仿,贾夫人的女儿同样没注意到——或者,有意无意忽略掉——长鞭与室内凌乱度的关系。
“阿娇,阿娇……走,宣室殿!”
内史公主忍无可忍,冲上前抓住阿娇的袖子,凶狠狠地往外拖——今天皇帝父亲如果仍偏向,她就不活了。
被拖的还没说话呢,旁观的先不干了。
皇子寄用力掰开栗公主的手,主动就任挡箭牌:急什么,急什么?阿娇妹妹的嗓子曙光初现,正需要多多休息。千万不能再犯啊!
满宫室的侍从,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好容易来个兄弟,还是偏帮的。
——内史公主又是气又是急,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脚底下发软,眼一翻就坐了下去。
“公主,公主……何如?”
好在历史姨妈就在近旁,大力抱住公主的身子,才没让栗公主坐个屁股墩。
歪在地板上,头靠着姨母的肩膀,内史公主小脸儿苍白苍白,额头上虚汗直冒。
栗姨妈怕,反反复复说公主外甥女是给馆陶翁主的鞭子打伤了。
“阿娇?”皇子寄皱皱眉,向表妹打听有没有打得太狠?
“无!”阿娇举起鞭子,往上头轻轻吹一口气——她用鞭的准头好着呢!只打衣服,保证连块皮都不会破,更别说伤到筋骨内脏了。
栗姨妈还在那里凄凄惨惨地嚎内史公主的‘伤势’。
‘吵吵个啥?太医叫进来问问脉,不就得了。’
小皇子抓半块玉扔过去,老大的不耐烦,转脸问哥哥小周太医还在不在外头?
经弟弟一提醒,刘寄也想起来了。
他们兄弟本是带小周太医去给母亲诊平安脉的;现在哥儿俩先拐来栗夫人这边,小周太医准定还在外面候着呢!
皇子寄让宦官去领太医——不是担心内史公主受伤吗?有现成的大夫,马上就验伤。
这厢,皇子乘抓着娇表姐的手不放,甜甜申请晚上去长信宫吃饭,还要和兔子玩。
上回过节给太后宫请安时,祖母那儿的菜肴点心美味极了,让小皇子每每想起口水湿半边枕头;可怜他,没召唤的话,长信宫都进不去啦!
阿娇揉揉小男孩的头发,满口答应:“嗯,汝阿母允之后,同归……”
“哈哈!”小皇子乐得跳高:“哇!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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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皇子进去了,
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贾公主也进去了。
小宦官看看上官:‘乱局似乎已经结束。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拍拍小黄门的后背,庞内官转身,开路。
小宦官一愣,赶上去,边走边问去那里?
回首望望貌似平静的栗夫人宫室,庞林淡淡一笑,说到:“长乐宫,长信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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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太医应命而来;
摸着内史公主的手腕,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刻,一刻地过去。
太久了,所有人都感到不对劲了。
‘是……学艺不精?’
皇家的孩子们彼此看看——小周是给窦太后看几十年诊的老周太医的得意孙子,家学渊源,不该啊!
小周太医诊过来,诊过去……
一张方脸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白,可就是什么都不说。
平度公主偷偷地问弟弟和表妹:大家看,内史是不是得了急症?暴病?
皇子乘一心想快点去长信宫,噘着小嘴很不客气地说:“当无碍啦!多眠……即可。”
城阳王主很好奇地问小男孩是怎么知道的?
刘乘信心满满地表示,平常太医对他阿母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啦。
“胡言!”平度公主一盆冷水泼上去——年龄不同,身份不同,那能一样吗?
“内史姊……非?”
小皇子歪着脑袋想自己母亲的症状,一段日子前开始,母亲王夫人也会莫名其妙地苍白,出虚汗,还会晕倒——当然,栗公主还没晕倒。
刘寄是男孩子,天生比女孩子敢想,
滴溜溜冲内史周身望望,然后,朝姐姐堂妹表妹身上各拉一把,递出个‘有门’的眼色。
回忆起某次告密……
联想到高密的内容……
娇娇翁主用探究的眼光沉思着打量内史表姐——目光炯炯。
内史公主竟无法抵挡对头表妹的视线,僵持片刻,就偃旗息鼓别过头逃避。
“哼!”馆陶翁主顿时怒极,对小周太医直接喝问:“小周,何故?”
小周太医还在诊脉,
诊来……诊去……还诊不完了!
长鞭在空中一跳,馆陶翁主厉声道:“小周,说!”
小周太医是老周太医的孙子,少年时期起就跟着祖父出入长信宫,对娇翁主从不敢有二话。可今天,不知他是不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竟死活不肯给出诊断书。
至此,皇子寄明白了七八分;
沉吟一会儿,直接叫小周太医不必费事了——诊不出就算了,先去看望王夫人吧。
小周太医如蒙大赦,简直是逃命一样逃出去。
栗姨母怀抱公主外甥女,愤怒地瞪这帮闯入者。
大概休息一段时间缓过来了,内史公主叫嚣着要去找父皇评理,还要宫女宦官把这几个马上、立刻赶出去——当然,这是笑话。
谁都不打算久留;
但不是被赶,而是自己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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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长信宫东殿——
内官庞林叙述完毕,
俯身,向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深深行礼:“皇……太后!”
窦太后端坐上头,由女史给捶腰,静静地一语不发。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只言片语,庞林偷偷向上望去。
只一瞬,中级内官就立刻重新垂下头——窦太后昏暗已久的双眼,在他抬头的刹那,似乎射出一道厉光。
‘怎么会……怎么会呢?皇太后瞎几十年了!’庞林努力说服自己,可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胡思乱想间,大汉皇太后的话音从上面飘下来:“庞……林?”
“奴臣在。”庞林赶紧把头低得更低些。
扶着女史的手臂,窦太后缓缓道:“重赏!”
“奴臣、奴臣……”庞内官如聆天籁,激动不已,一颗头叩在地板上:“皇太后隆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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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门,皇子乘问陈表妹接下来要去哪里。
“宣室殿……”
娇娇翁主一派轻松愉快地说道——内史表姐不是说要找阿大评理吗?不用派人宣她,她现在主动去。
说完,还安慰城阳表姐:“从姊,勿忧。”
城阳王主倒看得开,满不在乎地表示她一点都不忧心。她是宗室的王女,除非父兄起兵谋反,天子陛下才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小事。
皇子寄略一沉吟,一把拖过小周太医推向陈表妹:“同往……”
平度公主见弟弟和表妹都要去,立即表示不愿落人之后——同去,同去!父皇要惩罚的话,也一起挨罚。
☆、第68章 庚戌难兄难弟
皇宫;严格来讲是存不住秘密的。
刘寄、平度公主等几个走出栗夫人的居所没多久,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向汉宫的里里外外。
当朝皇太子刘荣就算再不愿得罪馆陶姑妈,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出头了。更别说还有来自生母的种种威逼。
栗夫人站在女儿凌乱不堪的起居室里,手抓宝剑横在脖子上,亲口对急急入宫的儿子们警告:如果他们这回再向恶势力——也就是他们的姑母刘嫖——低头;她就自刎当场;再不活着丢人现眼了。
大概是被妹妹房间的惨状刺激到了,
皇太子刘荣和河间王刘德来不及细细查问,就换上最隆重的冕服王袍,去到宣室殿求见至高无上的父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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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官:听到没有啊?馆陶长公主的女儿把栗公主打了?
乙官: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甲官:怎么不可能?听说内史公主的屋子搞得像遭风灾似的;简直没法看。
乙官:苍天啊!太嚣张了。那皇太子怎么说?就听任人家打上门来?
甲官:谁知道呢?就看皇太子敢不敢追究喏!要说嘛,馆陶长公主就是厉害。当朝储君呀;半点不放在眼里。皇太子唯一的胞妹,说打就打了。
乙官:咦,不是翁主动的手吗?怎么又改成长公主了?到底是哪个?
甲官:呃!(做抓狂状)有区别吗?!母女连心,母女连心啊!
乙官:那,皇帝那边怎么说?
甲官:皇帝呀(做神秘状),帮姐姐狠狠教训儿子。
乙官:可怜哪!皇太子殿下……
……
诸如上面的对话,在京都众多的官衙和宅邸间飞快流窜。
事实都摆在台面上,此次冲突,明打明是馆陶长公主一方理亏。
当然,考虑到天子对姐姐的器重和对侄女一贯的怜惜,公论认为皇帝最有可能的做法是‘各打五十大板’;或者再偏帮些,由陈翁主意思意思道个歉,让栗太子这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就在宫内外众多豪门官第擦亮了眼睛、等着看天子警示姐姐和侄女时,不可思议的讯息传来:皇太子兄弟俩挨骂了,痛骂!
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