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手,却挣不开,颊上亦腾起怒色,冷道,“我决定了的事,多说无益,放开!”
“朕不放!”他冷声,指节蓦地发力,勒紧我手腕,一点—点箍缩,似要嵌入骨血。“你若一意孤行,休怪朕……”
“怎样?你能把我怎样?”眸中原本极淡的彤,盛怒之下,凛然赫赤,仿佛就快要滴出血来,“二哥留给我的东西,我谁都不给,你若坚持要我交出兵符,不如先杀了我!”
“项蔓清!”
漓天澈的眼神如淬火之剑,凌厉得叫人难以直视。
“莫要逼朕!”
我不说话,低眸无惧看向他,眸中坚定之色丝毫不褪,眼角眉梢散射寒厉锋芒。
“好……好……”
他低低冷笑出声,容色青白,恕地松手,仰面倒进榻中,洒落一枕如墨青丝,阖目不再看我。
心下沉了再沉,我咬住唇,深深吸气,呼气……面色转瞬平定如常,无波无澜。
“你可知秦重为何而反?”
离去的脚步因他的这句话生生制止,我转身定定望向他。
低沉的嗓音,挟了叹息之意,听在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疼。
“你记不记得,去年除夕夜宴,那个纵身跃下勤政殿高台,死在你面前的秦妃……正是他的亲姐……”他勾唇笑了笑,并不睁眼,“简国心与你父亲项相一样,是开国功臣,当年秦氏一门为了保全父皇,在那场夺嫡之战中险些折损殆尽,父皇最终如愿登临帝位,之后一味提拔你父亲等人,却将秦氏忘在脑后,只封秦毅一个简国公,便渐渐冷落了他们,之后秦毅虽将自己的女儿充入后宫,以期有所攀附,不想并不受宠,秦妃被魏后逼迫至死时,父皇甚至已不记得她的容貌为何,秦毅秦重父子想必便是自那时起便怀恨在心了罢。”
原来如此,百事皆有因,宣武帝种下的恶因结出恶果,却要由我们来偿还,,何其无辜。
“朕说过,朕不会放手,就算是死,朕也要你死在朕的身边!”
他仍旧闭目,竟自低笑,语声深幽,如征战沙场的时候,将刀毫不留情捅入敌人的心房,深一寸,再深一寸,手下分明觉出骨肉分裂,一拔刀,血雾便能喷溅出来。
转身默默离去,面无表情,心却被他捅得生疼,胸口一片冰凉,广袖之下,指尖浑深抠进掐丝珐琅手炉的流云纹理里,一股奇异熏香飘渺而出,熏人欲窒。
跨出殿门,一眼望见荆远愁容满面立于不远初的廊下,我牵唇微微苦笑,迈步缓缓走向他。
“有什么话很该同他好好说才是……他说的也没错,沙场历来都是男人的天下,你一个女儿家……”
“连您也瞧不起我?”抿了抿唇,侧转过身去望向眼前白茫茫的天地,“您别忘了,我亦曾是忠靖候,我亦曾领兵征战沙场,更曾以一万人众大破突厥十万先锋军,一战扬名。师傅,并不是清儿任性,眼前形势您很清楚,此一役,非我为主帅不可。”
荆远低头深叹一口气,像是突然闻见了什么,循着味道猛吸了吸鼻子,目光定在我袖中的手炉上,疑惑地道,“你这炉里熏的什么?”
我一怔,将手炉捧近眼底细看了一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物什从来由内侍们打理,我并不过问。”
见他一脸凝重,心下不由一动,“可是有何不妥?”
荆远蹙眉取过手炉,打开烧蓝炉罩,掂了掂,又方至鼻端仔细闻了闻,脸色骤然大变。
“怪不得……怪不得……”
见他如此表情,越觉骇异,颤声道,“究竟怎样?莫不是……里头有毒?”
师傅摇头,面色僵硬,良久未言,将手炉里的香灰翻来覆去拨弄了半天,方沉声道,“先帝爷在世时,这香味我曾于偶然间闻过一次。此香名‘湛露’,乃西域暹罗的一种珍贵异香,点燃后香味并不浓郁,却有凝神静气驱邪避疫之奇效,因其焚后香灰形似鸽卵,颜色鲜红如血,闪闪发光,并且点燃之时只闻香气不见轻烟,堪称世间少有。我记得,当年先帝将这暹罗国王进奉来剩下的一点孤品悉数赐给了一个人,除了那人,这世上便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湛露’奇香了……”
我惊讶地道,“这东西如此珍贵,为何会在我这里?先帝将他赐给了谁?”
荆远抬头奇怪地看我,“此物本就应当在你手上,你竟丝毫不知么?”
我蹙起眉,目光微动,“本应在我手上?可您不是说先帝将他全部赐给了一个人……”
脸色陡然大变,瞳孔收缩,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半响方自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那个人……是……我爹……”
荆远一脸肃杀,盯紧了我缓缓店头,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猛于惊雷,“‘湛露’虽至珍至贵,功效枉佳,却不能与某物同时使用,否刚……便是致命的毒物!”
波澜倒泻入君心
一刹那,我洞悉所有。
漓天澈中的毒,必定与此有关。获悉他受过伤的那夜,是我亲自喂他喝药,那时,这手炉正在我怀中,而那碗药,他只喝过几口便连药带碗摔在了地上。毒发当日,师傅刚为他诊完脉,亲自伺候他喝了药睡下,我去仁熙殿见他,袖里亦笼着这一只掐丝珐琅鎏金手炉,之后不久,他便吐血昏迷了。而这“湛露”究竟什么时候被放进我的手炉,我根本就不知,原本只属于爹的东西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手上,难道爹……
每忆起一点,眸中颜色便暗沉一分,我死死咬住唇,渐渐震惊于自己的发现,那个人……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
“先前让你独自一人承受一切,爹虽无奈,却也莫可奈何。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的苦心,明白爹今日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记住,他日爹必定会将一切偿还于你……”
偿还什么?我不想要!
自荆远手中拿回飘香沁暖的手炉,啪地一声阖上烧蓝炉罩,“师傅,这件事……”
“你不必说,师傅都明白,你放心,这件事,师傅绝不会令第三个人知道!”
我凝容点点头,深深吐气,一步步迈下高阶,忽又回过头去,眉宇间紧锁着困惑与茫然,“师傅,有一句话说,就算全世间的人都背叛你,只有亲人不会,可为什么……”
语声窒住,说不下去,我垂下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天上絮雪犹飘,远空日隐云蔽,冷风扬起衣袂,飘然若举。广袖之下,双拳紧握,指尖戳肉,片刻,又自展开,云淡风轻。
我黯然一笑,不待他开口作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玉阶之上,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不日,六宫传出惊人音讯,雍和帝近侍一人意图下毒谋害新帝,被御林军韩琦揪出正法,帝虽中毒,幸在发现尚早,经太医院医正荆远一番悉心治疗,已自痊愈如初。
只为在这紧要的关头不再起任何变故,牺牲一条无辜人命,而幕后的那个人,依旧安然潜伏。
殿上,众臣为领军平叛的人选争得面红耳赤喈喈不休。
太极殿最深最高处,我正襟危坐,抿唇冷冷望向面前众人,唇角蔑然轻勾,待得一切平静下来,方欲开口说话,耳畔忽而传来内侍拖长了尾音的通报声,响彻大殿,“陛下临朝……”
身形陡然一震,我惊讶地起身,刚一回头,漓天澈一袭明黄衮龙朝服大步走近御座,绣金纹龙张牙舞爪傲然其身,帝王之姿尽显。
他定定望着我一步步走近,薄唇浮起一丝淡薄的笑意,若有似无。
百官回神,齐齐伏地,山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收回目光,面容清寂,敛襟恭敬下拜,玉色广袖沉沉垂翳,如同我此刻的面容,一丝波纹也无。
“众卿平身!”
漓天澈拂襟轻坐,淡淡笑着环顾一眼四周,目光落在我脸上,烫得我心口咯噔一响。
“朕染恙这几日,有劳帝师为朝事尽心尽力了!”
我躬身跪地,语调沉冷,“陛下谬赞了,微臣责无旁贷。”
他低低笑出声来,“好一个责无旁贷。”
我悚然一惊,抬头看他,不明所以然,只得低下眸去,抿唇静默不言。
“王槐,帝师为国事操劳过甚,朕实不忍心,你代朕亲送帝师回紫清阁歇息,从今日起,帝师免朝,勿需再上殿议事了,去吧!”
醉梦如歌两迷离
闻言我猛吃了一惊,霍然抬眸看他。他却自榻上立起身,低头伸出手来扶我,姿态一如既往优雅,薄唇含笑,俯身之间,明黄袍袖垂落及地,龙涎香气夹杂淡淡药香扑鼻。
兀自怔忡,之觉面前一道修长身影将我笼住,我抬起头定定看他,眼神复杂。
他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削我的权,令我从此不必上朝议政,分明是不想我有机会自请领兵出征……
思及此,面色一冷,方被开口说话,眼中一抹明黄骤闪,他已俯身附耳过来,“听闻霁雪一早动了胎气,怕要小产,你不去看看?”
右手被他按住,一点—殿缓缓收紧,我低眸怔怔望向腕间那明黄袍袖下皎白如玉的修长指节,心底一片冷硬。敛襟随他的力道起身,自他冰凉的掌心忿忿抽回手,脊背倨傲挺直,再也不看他一眼,毫不理会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拂袖大步离开大殿。
身后王槐迈着细碎的步子气喘吁吁地跟着,“王妃切莫生气,皇上这样做也是怕您太过操劳了,您要理解他的这一片苦心哪!”
脚步刹止,王槐猝不及防,险些撞在我背上,我回头冷冷看他,“雪昭仪怎样了,身子可有大碍?”
王槐忙低头躬身恭敬道,“已然无妨,只是身子极其虚弱,王妃是不是想去看看她?老奴这便领您过去。”
我点点头,轻轻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风氅,在他的带领下缓步去往元容的碧华殿。
漫天霰雪洋洋洒洒兜头直落,迷湿了眼睫。白絮嫌春晚,穿庭作飞花。锦都的冬季冗长,漫无天日,雪一下起来便怎么也收不住,玄武石地砖刚被宫人清扫干净,片刻功夫,又覆上一层薄薄碎雪。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身后咯吱咯哇地踩出一个个细碎脚印,转瞬便再被白雪覆盖。
心念忽而一动,回眸望向身后,蓦地想起一部戏里的场景:雪地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前行,却之留下一个人的脚即,他回头时,看见她正低头认真踩着他走过的路,亦步亦趋,于是,他忍不住想要笑了。她说,你不要走那么快,我尽量跟随,起步时一起走,要停的时候你说一句就可以了。他说,我们再走,你跟住我。
能被自己心爱的女子放心跟随,是一件多么温暖动人的事。她就这样踩着他的脚印,一深一浅地踩出他们的故事。然而那碧瓦红垣的万仞官墙终归将他们生生分离开来,锁住一应美好的过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往也如何往。
若的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霁雪斜躺在侧殿深处的榻上,容颜憔悴,锦衾之下,小腹微微隆起,叠在上面的一只手看着越发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形销骨立的苍白,触目惊心。
梅影一身粉衣宫装趴伏在她身边已自沉沉睡去,侧脸尖削,竟似也瘦了一圈,看得我心中微一抽搐,泪水凝于眼眶,摇摇欲坠。
当初留他姐弟二人在霁雪身边伺候,是想他们彼此间能有个照应,霁雪原意想要让二人中的一个留在我身边,被我拒绝了。深宫里,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不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我而受到牵连。唯有远离我,才是他们于此处最好的选择。然而没有我在身边,他们每一个人过得并不好。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个颀王府,我们如何还能回得去?
“雪昭仪已然无恙,王妃有心了!”
转身,元容云鬟高耸,华服连逦,冲我雍容而笑。
听见声音,榻上的人霍然睁眼,一见是我,泪盈于睫,哽咽地道,“小姐……”
我动容,疾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霁雪向我伸过来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傻丫头,明知有孕,为何不好好对待自己,你是故意想要气我的吗?”
一旁梅影咕哝一声自睡梦中醒来,扑闪着朦胧的双眼看向我们,蓦地张大,猛扑过来,口里惊叫一声,“清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我摸摸她的头,勉强笑道,“我也很想你们,奈何国事繁重,哪能想来就来……我不来,却也等不到你跟昱儿来,你们才不是真的想清姐姐罢!”
梅影咬唇,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元容,继而欲言又止,眼中似有委屈一闪即逝。
我心下了然,知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根本身不由己,随即扬唇一笑,“我这不是来了,既然便在这里陪你们用完膳再走,可好?”
吃完这一顿团圆饭,也该是分别的时刻了,无论漓天澈同意与否,领兵南下都已是我心下笃定的事,再难更改。沙场无情,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亦或许,此生再也见不着了……平定秦氏叛乱之后,若还能好好地活着,我已不打算再会到这里来,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二哥……一定还等着我与他再度相会,无论人间还是地狱,我都舍追随他而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朔风飞雪,拍窗有声。
琉璃灯下,语笑嫣然,其乐融融,一室温暖如春。
虽然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却还是禁不住他们的盛情,破例抿了一口。入口醇香,回昧绵长,似曾相识的甘甜舒畅。我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是……”
霁雪抿唇温婉一笑,“小姐,您不记得了,咱们第一次去长乐坊,喝的便是这荷花清酿。”
呼吸骤紧,脑袋里轰地一声,眼眸烧成了透明嫣红,
那一日,分明也是与他的初相见……
身子一寸寸凉了下去,仙剑曾盛开过的紫花,于此时蓦然凋落,零零碎碎洒满心底。
我甩甩头,仰面饮尽杯中美酒,广袖掩去面上一应难过忧伤,再垂下时,一切已然平定如初!”
“好酒!”
将空杯推至梅影面前,示意她满上,“今天真的高兴,霁雪有孕不能沾酒,你们还是孩子,这酒,由我来喝,不醉无归!”
一杯接着一杯,无人劝阻。
他们以为我是真的高兴。
如此也罢,我怕我清醒时狠不下心离开你们。
且将美酒千杯掷,一醉能消万古愁。
眼皮越发沉重,天旋地转,胸口猛然腾起一股热意,瞬间穿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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