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截向夜罹,下巴挑衅一般冲他扬起,却见他脸上笑意越发深浓,目含宠溺,一瞬不瞬望定了我。面上不由一红,心口一荡,堪堪避开眼去,不再看他。
烟柳自桥,风帘翠幕,羌管弄晴,笙歌泛夜。锦都的夜晚,美得令人沉醉。大雪初停,京中尚寒,一出长乐坊的大门,劲凤袭面,不由缩起脖子直打哆嗦。肩上一紧,被他自身后拢入怀中,修长手掌包裹住我的,一股暖意顿时直透心底。
闭了闭言硬是将方才那一幕逼出脑海,这三天里,我只是施向晚,过去的一应纠缠纷扰都与我无关。
门口停着一辆油壁马车,夜罹拥我过去,我诧异地抬眸看他,“我们接着要去哪里?”
他笑了笑,“一切由我安排,你只管跟着我便是。”
马车里竟熏着熏笼,煞是温暖。我蜷缩在他怀中,倦意涌上来,上下眼皮便不住地打架。
“吃饱了便睡,像一头小猪。”
我低击环紧他的腰,嘟囔一声闭上眼睛,“人家是真的困……”
“困了便睡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额上一烫,被他印下一吻。在他怀中换了个最佳的姿势,我满足地叹一口气,渐渐沉入梦乡。
山谷之间,枯草连天,尸骸遍地。
乌云沉压天际,阴沉欲雨。
夜色弄如泼星,狂风卷过,血雾弥漫,腥气扑鼻。
到处都是尸体,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我跌跌撞撞地走着,脚底踩着残肢断体,那软硬分明的骨肉触感令我禁不住地一阵作呕。
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抬头,崖边站着一个黑衣人影,背对看我,看不见他长相,玄色风氅逆风猎猎飞扬。
又是那人……
急急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他面容。
耳畔嗖的一声,一只三棱羽箭破空劲射而至,正中那人背心。
心口剧痛,我骇然惊叫,夺步上前,那人便在此时回转身,容颜染血,却绝美得惊心动魄。
那样疲惫,那样熟悉……
勾唇一笑,笑容耀彻天地,之后,沉沉坠落山崖。
夜罹……
我骇叫出声,猛地起身。
一室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想起梦中情境,坠崖的人,竟与夜罹长得一模一样,一想到他或将永远离我而去,心口便遏制不住地疼痛。
翻身下榻,趺趺撞撞地奔向大门,片门开处,狠狠撞进一个人怀里。
“怎么不穿鞋?小心冻着了!”
语声那样温柔,身子一轻,被他横抱入怀,我方如梦和醒,咬牙使出全身力气死死环抱住他,哽咽地道,“夜罹,我不要你死!”
夜罹一愕,吃吃笑出声来,缓步走向床榻,“死?我这不是好好的,何来死一说?”
我仰起头看他,泪水滚滚而出,“你可知我每晚都做相同的梦,梦见一个黑衣男人被箭射入深崖,梦里我总也看不清楚他面容,刚刚我又梦见了他,他……他竟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傻丫头……”他低低叹一口气,展臂将我搂紧,“你也说了,那只是一个梦,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我定定望着他,一瞬不瞬,像要将他深深镌刻入心,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永永远远地陪在我身边。
指清如玉,捏起我下颚,指尖轻轻摩挲我的唇,轻声地唤,“晚儿。”
心尖一颤,红云笼颊,如云长发散了他一臂,低眸羞稔应道,“嗯。”
“以后……便只唤你晚儿……可好?”
目光愈发宠溺,我被他看的心旌动摇,脸上又红,一低头,躲进他怀里,“除了舅舅,就只有你这么唤我……”
他薄唇噙笑,五指轻抚我脸庞,语带戏谑,“关于这个施向晚,不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故事?”
“唔。”我在他怀中闷闷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抬头,目光濯濯清亮,“这个故事很长亦很离奇,你真的想要听么?”
“只要你准备好了,无论什么,我听着。”
面庞紧紧挨在他胸前,鼻端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杜蘅香气,一颗心倏忽柔化成水。前尘往事,如驹过隙,一幕一幕,似幻似真。
他听得眼睛时明时暗,在讲到我五岁时险些死在那场令我失去双亲的大火中时,他精壮有力的双臂,箍得我骨头都开始发疼。
“晚儿……”
“恩。”
“抛开这具身体,我爱的人,是名叫施向晚的异世女子,是你。”
“可是这对曾经的项蔓清来说,不公平……是我占据了她的身体……”
“真正深爱上你,是从我们一起在顺州治水时起,那时的项蔓清,是你!晚儿,我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你!”
“夜罹……”
“有我在,再没有谁能伤害你了!从这一刻起,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四目相视,莫逆于心。
我哽咽着笑出声来,“真想很快恢复记忆,想起我们从前……”
他亦抿唇一笑,目中带着醉人的迷惑,伸手轻抚我鬓发,“从现在开始,一样。”
低头俯近,攫住我越唇,浑身一酥,仿佛有电流穿过。
咕噜……
颊上腾地烧红,这声音,来得简直太不合时宜。
夜罹依依不舍将我送开,勾唇笑得玩昧,“昨晚点了一桌子的菜却没吃上几口,这会儿不饿才怪。”
将我按在枕上,笑着起身,“等我,很快便有的吃。”
转身翩然离去,我痴痴望着他的颀长身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门边,万收回目光,想起先前情深一幕,羞得撩起被子把头盖住。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胃都饿得开始痉挛,还是不见夜罹回来。
他去了哪里?
心中渐渐涌出恐慌,那种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受像是再度回到心中。起身披衣下榻,胡乱穿好衣服,发也不束,急急忙忙冲出门去。
夜罹,你在哪里?
这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农舍,竹篱矮墙上满覆尚未消融的积雪,晌午的山间,笼罩一层薄霉,极目远眺,群山之巅白雪皑皑,垂冰百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空试比高。
我慌乱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心跳越发惶急,直到来到厨房,一眼望见从烟自飘出的袅袅炊烟,整个人都似惊呆了。
一步一步走近,心口揪紧,眼里渐渐蒙上白雾。
一身玄衣冷傲的夜罹,此刻正手持长勺站在灶台边,佳美无俦的面容满覆灰尘,像是被浓烟熏出来的,饶是如此,仍不减他一身的卓绝风华。
似是感压到我的存在,他转身,见我呆呆站在门边盯着他说不出话,勾唇魅惑一笑,一霎那,光芒璀彻寰宇。
“饿坏了吧?还没好,我才发现,生个火原来比在战场上领兵打仗还要难。
含泪扑哧笑出声来,几步上前猛地箍住他腰身,哽咽地道,“你是王爷啊,怎能为了我做这样的事……”
“傻丫头,难道忍心让你饿肚子?这些饭菜是我昨天特意吩咐长乐坊的老板替我们打包【文】放在马车上的,都是你平时【人】最爱吃的莱,原本只是生【书】火热热这么简单,没想到却被【屋】我搞得一团乱。”
我伏在他胸前又是哭又是笑,“烧菜煮饭原本就是女子的专利,你又身份尊贵,这样的事自然做不来。”
他将我推离胸口,盛出刚刚热好的一碗汤吹了又吹,小心翼翼放进我手里,嘴里不断叮嘱我,“小心烫,先喝碗热汤暖暖胃。”
见我捧着汤碗一动不动,泪水一颗一颗滴落进碗中,笑着伸手捏了捏我脸颊,“爱哭鬼,嫌这汤不够盐么?”
我扑哧一笑,低头咕咚咕咚一鼓作气,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舔了舔嘴唇,“好喝,还要!”
一顿饭,吃得笑中带泪,那种感动由内而发,难以用言语形容。
无尽沉沦……
这一次,我像我是完完全全深陷在他对我如斯浓烈痴缠的柔情里。除了爱,我无以为报。
老天向来心平,这样的幸福,总是转瞬即逝的,我与他在一起的时间,转眼就只剩下短短的一天半……
从没想过,原来时间可以过得这样飞快。
三日之期一到,我变回项蔓清,他亦再度覆上那张金色面具,我是漓国皇后,他为突厩使臣,咫足距离,转瞬天涯。
往后的日子将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只是,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就这样待在他身边,过一辈子……
“在想什么?”
将我身上的狐裘风氅托的更紧一些 他低头温声道。
我眨眼,仰面看他,颊上微红,“在想明天这个时候……”
“嘘!”
他摇摇头,双眸洞黑,“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这三天里,不许去想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事情。”
面色微微一变,低垂下头,很多事情,不是刻意不去想,便能够逃避得了的。我知,他亦知。
“回去以后,你要装作不认识我,见了面,你要对我恭敬行礼,因为我是皇后……你不可以再像这样关心我疼爱我,你必须狠下心对我冷漠……你还要……”
眼泪滑落面颊,下面的话,我再也说不下去,伏在他胸口哽咽出声。
现实践酷,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却只能逼迫自己去面对。
凤眸掠过嗜血冷光,稍纵即逝,夜罹略一眯眼,自身后将我整个人狠狠箍紧。
江山天下,国事重,百姓更重,这样的道理,身为龙脉的他,比我更有感触,我们没得选择。
回头,抬眼看他变得阴沉却依旧绝美的眼睛,而后闭上眼缓缓凑上去,轻轻吻上他的唇。
舌尖度入清苦,泪水无声滑落。
他猛地箍紧我的腰,低头反咬住我的唇,舌如利刃,卷起惊涛,两人于绝望中气息交缠,彼此疯狂吻噬。
“夜罹……”
我的挣扎喘息只换来他眸中之火愈盛,一个翻转将我狠狠压在身下,双手被他高高抬起,紧紧箍于耳旁。
“夜罹,我已非处子之身,大哥他……洞房之夜,我我不记得了,可是……可是那张白帕上有我处子之血……那夜之后,虽然他再也没有碰过我,对不……对不起,我……”
他冷厉的眉眼渐趋缓和,眸底忽然漾出一种一样光辉,“晚儿……傻丫头……你过去是我的王妃,我们洞房在先[WWW。WRSHU。COM],你一直是我一个人的,那个人……他欺骗了你……”
震惊。
我张大眼,再也说不出话,待到明白一切,心尖如被雷击,然而,终于释然。
猛地抬手勾住他脖颈,不顾一切地吻他。管明天将要发生些什么,只要这一刻,我们在一起……
我的青涩,诱发他的情欲汹涌如潮,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如狂风雨一般扫过我的额唇肩颈。
我惊喘,浑身软弱无力,胸口像是霎时腾起一把火,猎猎焚噬彼此。
绣长指节过处,衣襟层层散开,裸露在外的肌肤皎结如玉,统统落入他眼中。
齿间力道猛地加重,掌心像有火,抚遍我身上的寸寸肌肤,耳畔喘息渐渐粗重,声音如同困兽,薄唇滑向胸前,含住我,噬咬我……让我整个人在他的强势侵袭下一点一点如花绽放开来。
最后一夜,便疯狂一次又如何?
断肠
玉暖生烟。
唇瓣轻启,点点吟哦丝丝惊颤无力而出,身心惧焚。
“晚儿……永远不分开了……永远……”他的声音些许沙哑,响起在耳畔,炙烫的呼气笼罩下来,一下一下,不断熏蒸我的面颊。
思绪茫乱,目色迷离,然而残存的一丝理智……再度钻回到脑海。
永不分开……我又何曾不想,可是……
“不准去想那些!”
语声挟带戾气,凤眸被火烧得通红,大掌肆无忌惮扫过我全身的肌肤,滚烫双唇紧随其后,啮咬吻噬,忽浅忽深,不放过每一寸领土。
是的,领土……此刻的我,已完完全全成为他掌心的猎物,任由他强势占有,予取予夺。
“夜罹……”
想要抗拒,却又分明招架不住。
面上红得快要溢血,前胸脖颈淤痕一片,映衬雪色肌肤,如冰天雪地中傲然然绽放的冬梅,寒蕊凝红。
“这一回,我偏不听你的,你是我的晚儿,我一个人的,从来都是!”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从此不愿放手,不愿把我让给别人,不管我这模样被别人看了去,只愿我渴望他,就如他疯狂地渴望我一样,什么过世江山百姓天下统统丢开,眼里心里唯他一个,再无旁骛。
“说……从往后再不分开,说!”
仰面低泣出声,泪水滑落鬟旁,浑身在抖,抖得不能自抑。
他这样霸道,叫我如何能够抵受,便是在此刻答应了他,回到了玄畿官,我们又能怎样,难道大大方方手牵着手站在漓天澈面前,告诉他,二哥活过来了,我要再度回他的身边去。
如何可能……
无夜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必将带来一场浩劫,两人正面交锋,背后是突厩的虎视眈眈,还有暴民,叛军……而我,手握玉牒金书,早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世人皆知,这混乱的关系怎样终止?
“夜罹,不要这样,你明知道……”
猛一挺身将我压回榻上,眼底火花迸溅,眉间因强忍而凹出深壑,汗水沿着如雕凿一般的下颌曲线颗颗滑落在我胸前,“果然……天下人人谓我冷血无情,你却比我更狠,而我这颗心,从来心甘情愿受你摧折……施向晚,你还想要我怎样?是不是要我把这颗心整个剖出来给你,你才满意?”
握我的手掌紧紧压在他胸前,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无比急促,无比清晰,透过我的手掌,直抵达我心尖。
拼命摇头,整张看他,含泪无语,抽手抚上他紧绷的脸庞,低泣着道,“我又何尝不是一样,你痛,我一样痛,甚至比你更痛,你若不信,便拿刀来剖我的心,看看是不是和你的一样!是你说的,我们曾经经历了那样多,若是还不能信任彼此,往后的路又如何携手并肩一起走下去?”
携手并肩……一起走下去……
夜罹像是愣住,低眸深深看我,清寒眸色渐渐生温,然而额上汗粒越来越多,忍得快要崩渍,横在我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就快要陷进我身体里去。
“晚儿……”
魂魄似是瞬间飞去九霄云外,耳边听见他在低低唤我的名,后面说些什么,我再也听不清,浑身柔若无骨,任他紧箍着我强势掠夺,意识涣散之间,只知死死搂住他脖颈,指甲深深陷入他背里去。
沉沧,沉沧,无尽沉沧……若能就此沉沧下去,再不醒来,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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