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此花不与群花比
浑身僵硬,凝眸定定看他,眸底依旧清冷一片,“皇上想做什么?”
漓天澈居高临下地看我,忽一勾唇,“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女人,你说朕想要做什么?”
我偏头避开去,颊上微红,抿唇冷道,“时候不早,皇上该上朝了。”
他低低冷笑一声,“美人在怀,纵是一日不朝又如何?”
面色刷地惨白,我霍然扭头望住他,按撩住心中激荡,一开口已颤不成声,“大哥,你过去……并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不会这样对我,不会……我们……我们不可以再这样,不可以……”
闻言,身上的人一震,眸光霎时黯淡下去。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似是快要断了,我看着他,眼眶忽然红了。
“过去的你,宁肯牺牲自己,也绝不会让我受到任何的伤害……清儿仍是过去的清儿,大哥……还是不是过去的大哥了?”
这一句话问完,再忍不住,含泪哽咽出声,泪水滑落眼角,沾湿双鬓,滚烫。
大梦初醒,往事随风,繁华尽处,一片荒芜。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却已再也回不到那初见时的美好了。
漓天澈严重的光亮终于尽灭,起身,猛地将我拉起,狠狠箍入怀中,“我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这狠心的女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身子在他胸口抑制不住地颤抖,听他的声音,竟似已含悲怆,于是颊上的泪,流得越发凶了。
我要什么,你都肯给,可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这一辈子都给不了。
“皇上,早朝……”
殿门处传来王槐战战兢兢试探的嗓音。
漓天澈一瞬不瞬盯紧我,并不理会,良久,手臂渐松,“你以为我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到不惜毁了这漓氏江上,所以才要重返朝堂?我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
眸色黯然,语气温存,听在我的耳中只觉心口微微一痛。猛地摇头欲辨,却被他以指腹轻轻按住嘴唇,“你若还是担心,日后便留在我身边,我答应过你,许你这天下,便绝不反悔!”
身子一栗,抬眼看他,神情已是惊愕万分,“这不可能,天下人已容不得我,你苦真这么做,暴民之怒将再也无法平息。”
他却把我放开,一言不发,径直走近雕龙御案,刷地铺开一卷黄帛,执起紫玉狼毫,沾墨,下笔,一气呵成,朱泥盖印之后,唤来王槐,“拿去栖凤台宣读吧。”
心口大震,想也不想几步上前夺入手中,双臂抖得厉害,缓缓展开黄帛,匆忙扫一眼,便如罹雷殛。
“皇后怀执怨怼,屡违教令,无关雎之德,难以为天下母,今缴其皇后玺绥,废为庶人,褫革帝师爵位,入浣衣署,没为官婢,侍从天子左右。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事非得已。钦此!”
看完,脑中一片空白。
恍然抬头望向漓天澈,眼底尽是无措。
他终于褫夺了我的皇后封号,革除了我的帝师爵位,甚至贬我为官婢。万万料想不到,他的一纸诏书原是将我拥有的一切都削夺殆尽,只是……侍从天子左右……
漓天澈的眼睛深邃如渊,面色微微苍白,盯我良久,方撇唇道,“那催眠咒只要停止不用,被施加的人会渐渐恢复记忆,你总有一天能忆起与他的全部,到那个时候,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后悔我曾经对你所做的一切……清儿,我只知道,我努力过了……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对待你了……”
眼神陡然冷漠,松手将我放开,稍稍整理冠带,转身大步迈出殿门,其间再未看我一眼。
午时过后,大雪初霁,阴霾了几日的天空忽然冬阳高照,金光拂在身上,却让人只觉得凄寒不已,寒由心生。
端月在前,我在后,身份的巨大转变到此时仍令她难以接受,和我乍听到时一样,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娘娘……”
“端月 我如今已不是皇后,往后在人前,千万不能再叫错了!你自己也知道,浣衣署的人惩罚起行差步错的人来,是很严厉的!”
端月眼眶骤地一红,哽咽地点点头,“是……”
转过九曲回廊,忽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娇侬软语,花团锦簇,竟是迎面而来。
端月脸色煞白,回头惴惴看我,“是……是贵妃娘娘跟……雪昭仪。”
我无奈地点点头,心知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转眼,已来到众人的面前。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参见昭仪娘娘。”
随端月一起曲膝行大礼,腿刚一弯,已被一人攫住手臂,“使不得呀,小姐!”
抬眸,正是霁雪。多日未见,她的腰腹又圆了些,面色红润,体态丰腴,我只看她一眼,便放了心。
将她的手掰开,仍是执拗俯下身去行礼,这一次上来扶我的,却是元容。
“妹妹不必如此,我们都知道,皇上迫于无奈,废你不过是为了那些暴民。你在他的眼里,依旧还是皇后。”
我闪身后退,蹙眉低眼,“娘娘此言差矣,皇上已经诏告天下,蔓清如今不过只是一个位卑言轻的小小宫婢,人前是,人后亦是,就算随侍在皇上身边,蔓清也不会逾越,请两位娘娘自此将蔓清视同其他宫女,莫再像现在这般谦让,否则,便是置蔓清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话音一落,身前人都恻然一惊,气氛一时凝固,元容脸色微变了变,又再恢复如常,随即不再看我,侧眸云淡风轻地道,“既如此,雪妹妹,我们先走,畅音阁的戏说开就开,可不等人呢。”
笑着挽住霁雪的胳膊,硬是将她带离我的眼前,霁雪眼含热泪,不时回眸看我,由始至终,我都没再抬头,屈膝躬身,任一行人从我身旁缓缓离去,渐行渐远。
端月轻轻叹气,面上满带悲悯,过来扶我起身,“我们走吧,皇上还在仁熙殿里等着。”
一袭广袖长裾粉衣宫装,鬓旁乌发轻轻挽于脑后,梳成对髻,别了两只梅簪,其余长长披在身后,如云似瀑。记忆中,身着这一身装束,像是已非第一次了。回忆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渐渐消失在苍茫天地之间。花开花落,斗转星移,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仁熙殿。
头顶殿们上高悬着的三个大字,刚劲有力,气势磅礴。
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冬寒料峭,疾风吹得我的衣袂猎猎作响,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不过片时,鼻尖已自微微泛红。
终于于还是迈出脚步,肃容敛眉,踏进殿门。
“奴婢参见皇上。”语声清冷,垂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禁握成拳。
“起来吧。”
缓缓起身,始终没有抬眸看他,只是垂首肃立一旁,虽是这样,仍能感觉他的目光仿佛一刻也没离我的脸庞。
“皇上,罪将聂谦已经带到,正候在殿外。”王槐站在殿门口小心翼翼地通传,与我对视一眼,轻轻点头示敬。
漓天澈埋首在一堆奏折中,头也未抬,“带进来。”
纷沓的脚步声渐近,一名五花大绑的披甲武将被御林军押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得身上的盎甲镣铐也跟着哗啦啦地响,
“皇上,陈有罪,愿伏法,但请绕了合家老小,他们……实不该受臣的牵连啊,皇上……”
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话到最后,声音竟已哽咽起来。
我凝眸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一切,心下暗暗思量,这聂谦原是漓天烬手下的一员大将,先前随他一同前赴殷梁关抵御暴民来袭,眼下竟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羁押在此,听说话的口气,像是很严重。
漓天澈抬头看他一眼,薄唇一抿,冷笑道,“督押军需,何等大事,整整三千担粮草,因你私下饮酒作乐,被突袭的暴民放火烧了两千担,抢走一千担,朕并不心疼那些粮草,朕心疼的是坚守殷梁关的数万将士们,因你的玩忽职守而必须咬牙勒紧腰带艰苦度日,吃不饱穿不暖,哪有力气抗敌!”
地下男子驻然伏地,头也不抬,浑身抖若筛糠,“皇上开恩,臣自知罪无可赦,可家中高堂妻幼实属无辜,请皇上开恩啊皇上,皇上!”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暗自震惊。
漓天澈重新低下头,再也不看他一眼,手执紫玉狼毫笔,笔尖触纸轻勾,话声淡漠,“带下去,斩立决!”
两名御林军士兵忙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聂谦,用力拖出殿门,那聂谦仍不放弃地红着眼睛哑声高喊,“皇上开恩,臣万死难辞已咎,还请饶恕臣的一家老小,皇上……”
声音渐渐远去,直至隐没不见。
自殿门处收回目光,漓天澈低头勾画书写,神色一丝不苟,薄唇微抿,侧颜清寂,这样认真专注的表情,我像是第一次见到过。
“研墨。”
声音突兀响起,我呆了呆,见他不知何时抬眸定定看我,见我不动,又再重复一遍,“研墨。”
我方从茫然中醒转,面上霎时火烧火燎,稍稍稳定心神,疾步上前,拈起端砚里的墨条便研,研了半天不见端砚里有一点墨,不由蹙眉,执起墨条怔然发愣。
“在想什么?”
漓天澈见我不动,停下手中的笔。
“这墨……是……坏的。”
漓天澈闻言一怔,看向我手里墨条,再低头瞥一眼端砚,忽而扑哧一笑,摇了摇头,神情满是无奈,将紫玉狼嚎笔搁在雕龙笔架上,伸手过来。
我还未来得及回神,就见他十指轻动,温柔折起我长袖,露出一双皓腕,继而端起案上一之茶碗,往端砚里倒了点水,也不看我,低低道,“不加水,哪研得出墨?”
一张脸顿时红成熟透的番茄,又羞又窘,恨不能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打算怎样处置聂谦的家人?”
窘迫中,只得胡乱找话题掩饰。漓天澈自然看得出我的意图,紧紧盯我一眼,低低一笑,笑得我脸上越发通红如溢血。
“他也只是一时糊涂,可惜大错已经酿成,无可挽回,他的家人我会妥善安置,不会祸及无辜,你放心了?”
我点点头,面上窘色稍缓,“没想到那些暴民竟是这般胆大妄为,连我军的粮草都敢劫。”
漓天澈面色一冷,放下手中奏折,仰面靠进身后的椅背里,“大雪封山,江河冰冻,人人都以为我军押运粮草只可能走陆路,我却偏偏命他们走水路,冰层厚的地方推船滑行,冰层浅的地方破冰渡水,虽然比陆路要稍费些时日,然而却是最安全的,而我选择的河道,就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正在研墨的手骤然停住,我失声道,“你的意思是,军中有内奸?”
漓天澈侧眸看我,眸色深深,“杀聂谦既是为了惩罪,亦是一个幌子,而这个内奸,并不在军中!”
脑中如有惊雷滚过,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不在军中……难道……在你身边……”
“我与众将密谋,难保没有其他人听了去。这个人在我的身边潜伏日久,连‘他’的死,恐怕都是……”话音一窒,抿唇不再开口。
“‘他’的死?‘他’是谁?”
心口一抽一抽,疼得难受。
/5/漓天澈却不回答,仍是埋首进奏折中,只淡淡说了句,“逝者已矣,勿需再提。”
/1/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我只得道。“为何不去怀疑那些将领,亦或者,那个人就是聂谦也说不定?”
/7/他手中的笔微顿,垂眼片刻,有抬头,“我能作此结论,定然经过多番查证,此事重大,我断不能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亦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z/我不再说话,低下头,静静研墨,心绪飘飞,渐渐陷入空蒙。
/小/“从明日起,我上朝的时候,你便站在我身后,朝政如何,没过几日你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霍地枯眸,手中墨条啪嗒倒进端砚,呆了一呆,才缓过神,见他神色骂定不容置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网/皇兮皇兮从我栖
天空一抹厚重阴云,遮得月光晦暗不明,我匆忙走在回宸苑的路上,浑身都觉酸痛不已。
在漓天澈身边呆了整整一天,从早到晚,看他与朝臣们议论政事,帮他批阅奏章,甚至,陪他一道用膳。日子好像又再度回到当初宣武帝初任我为官的时候,只不过那时的我是天下第一的女帝师,无限风光,无人能及。而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一个随侍在漓天澈身边的小小宫女,地位早已非同日可语。
思及此,不觉得自嘲一笑。
漓天澈虽已将我贬做宫中最下等的婢女,甚至连端月都高高凌驾于我之上,然而这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设下的一个障眼法,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漓天澈依旧待我甚好,这样的好在我看来却又像是与以往大相径庭,因为他在我面前,除了政事,已很少再提及其他。除了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眼神与举止,我们彼此之间客气得就好像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一直这样下,有或许,没什么不好……
忽然想到,回去宸苑以前,要去浣衣署交还当值的木牌,摇摇头微叹一口气,转身往来路的地方折返而去。
冬夜的玄畿宫孤冷凄清,疾风掠过,空气中有微末般的霰雪纷纷扬扬,轻轻粘在脸上。百里楼台盛飞雪,三千情怀寂寥中。头顶琉璃瓦上皑皑白雪璀璨生光,映得偌大宫城愈显华而尊荣,却又深远寂寞。天际那抹厚重阴云突然被风吹散,云层背后,一颗耀眼星芒突兀闪现,亮得惊人。
竟是“破军”……
我眯起眼睛定定看向那颗星,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般。
“喂,你是在哪个宫里当差的?这么晚了还傻呆呆站在那里做什么?要是来交木牌的就快些,爷还要睡觉呢!”说话的人张口打了个哈欠,连觑都不觑我一眼。
我蓦地从沉思中醒转,急忙扯下腰间木牌递过去,那人懒洋洋地接进手里,原本微眯的眼眸忽然一亮,竟一把反握住我的手不放,口里犹自啧啧称奇,“你是新来的吧,瞧这双手,又嫩又滑,可惜可惜,过不了多久只怕就变得跟她们一样了,来来,叫爷好好摸一摸,再过几天可就没这么白嫩了……”
捧着我一只手又摸又捏,眼看着就要往他嘴边送,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一抽手,那人嘴巴亲了个空,抬起朦胧的醉眼不悦地打量我,聚焦的刹那,眼眶陡然放大,呆呆看我许久,又像是不敢相信地死命揉揉眼睛,确信我这一身装扮没有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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