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错了吗?
我闭上眼睛问自己,却怎样也回答不出。
冀儿的死,令我太过震惊。心下暗自推敲凶手,第一个想到的,除了叶翌——我那改头换面暗中匡扶漓天颀的父亲,再没有旁人。
冀儿若被百官拥正为储君,日后最想除掉这块绊脚石的,应当就是父亲吧。
我一直都清楚,他的野心,绝不仅仅只是扶持漓天颀登基这么简单,否则,他不可能放弃富贵安乐的晚年不享,m而选择过这般隐忍不发的生活,终日韬光养晦,等待有朝一日厚积薄发。
只是,他的处心积虑,他的翻云覆雨……究竟真的是为了我,还是根本为他自己,我不知道,每每不得不去想时,脑中却已只剩下一片茫然。
我撇了撇唇角,几乎要自嘲地冷笑出声。
转念一想,他不论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不可能联想不到他若于此时暗害冀儿,令他横尸宸苑,对我来说将会有多么不利。失去我这样一枚有力的棋子,他往后的夺权之路,根本毫无任何意义。
那么究竟是谁?谁想害死冀儿?亦或者,这个人针对的本就是我,一招一石二鸟,想令我万劫不复。
还是勾唇冷冷笑了,抑制不住。
是怎样离奇的命运安排,才将自己的人生由风轻云淡,不由分说劫掠到这天下狂澜之中?
上天究竟要我怎样?
“奴婢知道,王妃只是想躲起来静一静,把一切抹直捋顺了,好揪出杀害小殿下的凶手,为他报仇!”
我浑身一震,抬眸动容看她,一时似有些如释重负,一时又似被万种心酸如蚁虫密密麻麻爬过心头,痛楚难当。
不想端月竟如斯懂我,那么……他呢?
门上骤然响起开锁声响,随即是侍卫恭敬的低语,我怔了怔,定定望向牢门方向,只见一道熟悉身影现身在了铁牢门口,随即缓步向我走近。
龙纹锦袍,玉冠帛带,修眉斜飞入鬟,凤眸凛凛生威,睥睨之间自有一股狂狷的帝王之气,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
我眉睫一颤,睁大眼睛,将他深深看进眼底。
一颗心绞成一团,疼得我咬唇哽咽,眼眶陡红。
想他的时候,他使出现在我面前,或许,这便是冥冥中自有注定,这一辈子,爱恨纠缠,无论怎样伤害,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都再也离不开对方了。
自铁栏吹进来的夜风,渗透重衣,我站起来,仰面看他,两人隔着数丈远的距离,彼此的目光在黑暗中明亮熠熠。
电光火石地一触,便再也胶着不分。
一旁端月裣衽一礼,躬身悄然退出牢门。
“太医们怎么说?”
呼吸一窒,背转向他,我拼命咬牙,袖下双拳紧扣,指尖深深截进掌心,痛苦无痛。
“太医……尚未诊出……”
“尚未诊出?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到现在都不曾见过冀儿的尸体,你带我去见他,我要亲自为他验身!”我霍然转身,面色苍白。
四目相对,漓天颀长眉猛地蹙紧,低抑着道,“清儿,不要任性,这个案子……你碰不得!”
“是吗?那你又来做什么,看我有多么狼狈吗?”我抿唇凄然一笑,话锋一转,语调陡然上扬,“二哥,我受够了再这般避守下去,那个害死冀儿的人,他(她)吃准了我步步受限,他(她)做这一切根本就是为了陷害我!为什么?冀儿何其无辜,谁会狠心对他下这样的重手……”
双肩一紧,被他用力箍入怀中,温暖如潮袭来,将我深深包围,那一霎那,长久以来的隐忍与悲愤伴随泪水决堤而出,我佚在他胸口,哭得像一个委屈的孩童。
“我该怎么向他交代?你还有我,可他……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现在就连唯一的骨血都被上田剥夺,我究竟应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无法克制地痛哭失声,漓天颀却只紧紧抱住我,将自己的脸埋在我发间,低低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大哥知道一定不会怪你,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抓住凶手,一定……你别忘了,大哥还有霁雪,霁雪就快要生产了,很快……很快大哥又将会拥有自己的骨肉,他绝不是一无所有……”
他这样怜惜地安慰我,将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霁雪……”
我恍然回神,像是突然抓住什么,惊得抬起头,怔怔看他良久,猛地自他怀中挣脱,踉跄后退半步,微张着口说不出话。
“清儿,你怎么了?”
他蹙眉上前,我摇头退后,泪水纷落面颊,哽咽出声,“霁雪如若一举得男……是不是……是不是……”
脱口欲出的话到嘴边,竟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冀儿……由始至终,心中记挂的,就只有一个冀儿,千不该万不该,我竟一直都忽略了霁雪的孩子。
距离她临盆的日子已没有几天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婴孩不识人间疾苦,多年之后,他(她)将变成怎样?他(她)可知道,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要背负起女辈的恩仇,或许生生世世水无止息?
冀儿的死,令得命运齿轮猝然逆转,如今横亘在我们与大哥之间的,已不再仅仅只是夺位之恨,失子之痛对他来说,或许将要加沉重,这样的仇怨于我们,怕是终此一生都不能化解。
霁雪若能得女,避开这场权利之争,日后加诸于他们身上的苦难,或许才可以少一些……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诚心希望上天见怜,让霁雪他日生下女儿。
愿天保佑……
我低下头,眼前阵阵发黑。
很冷,很累,再没有力气说话,也什么都不想说。
漓天颀似乎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只来得及抬眸看他一眼,便狠狠坠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料峭悬崖,万丈深渊,那人背光逆风傲立,玄色风氅,猎猎翻卷如云。他看着我,眸光如刃劈风而来,直抵我心。
我蹙眉想仔细看清楚他模样,可是,我走近半步,他退后一步,直至慢慢将他逼上崖边,我停住脚步再不敢动,只隔着不远的距离定定望着他,不能呼吸。
那道身影,为何如此熟悉……二哥,是你么?
他不说话,远远向我伸出手来,我拼命向他奔过去,那个面容终于渐渐清晰,原来……
是你……
明明与他相隔不过数步,却似千山百里相阻,无论我怎样跌跌撞撞地跑,他都遥不可触,远不可及。
忽觉身子一空,急剧下坠。
“大哥!”
我脱口惊呼,翻身而起,却见四周暗纹重帷深垂,遮住一室光线,内殿昏暗森然。
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原来是梦……
“清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一只修长手臂大力拂开帷幔,疾步走近床边,将我揽入怀中。
我倚靠在他胸口,吸气,吸气……强自平复心境。
“做恶梦了?”
我一呆,默默点头。
浑身冷汗透衣,被帷幔带起的风一裹,直打哆嗦,不禁再往他怀里缩去。
漓天颀将我揽紫,用他自己的体温温暖我,我忽然醒觉过来,方才那一声‘大哥”定然已被他听进耳朵,颊上顿时一烫,不敢抬头。
“我在哪里?”
“仁熙殿。”
“什么?”我大惊,猛地起身,“我不是应该在刑部大牢里么?”
漓天颀苦笑一声,环住我的一双手臂僵直,“我比你的嫌疑更大,是不是也要把我自己关到大牢里去?这样也好,从今王后再没有谁能够把你从我身边拉开了……”
我不解地仰面看他,脑中一瞬掠过什么,心头狠狠一揪。
刚欲开口问他,忽听外殿传来促急的脚步声,随即是太监慌乱的嗓音,“启禀摄政王,碧华殿雪昭仪方才不知何故受惊,不慎摔倒在地,似有临盆之兆……”
血色无情惊日月
雨夜,空气里隐然泛出一股噬人的寒意,令人颤抖。
碧华殿内灯火通明,素重帷幔低垂,遮住鸾榻。
不时有捧着血水的宫女自帷幔后仓皇退出,行色匆匆,将纷杂的人影投映在灯下。
檐下急雨如注,哗哗抽打玉阶,间杂霁雪低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出,伴随殿外滚滚闷雷震动天地,惊心动魄。.
大殿烛火被方吹得忽明忽暗,殿中人影憧憧,来让宫女太监,进退无声。
血,很多血,在浓厚的药味都遮掩不了这窒人的血腥气。
我掩住抠鼻踉跄奔出来,险些撞到浮雕屏风,扑在一旁朱漆殿柱上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干呕。
“清儿!”
漓天颀扶住我,急痛攻心,“我不许你再进去,有诸太医等人在,霁雪不会有事,你难道忘了你自己也……本就不能见血的人非要死撑,简直胡闹!”
身后叶翌垂手上前,肃容低道,“请王妃保重玉……”
字音未落,竟被我当胸一把狠狠揪住衣襟,红着眼咬牙怒声,“说,你对她做了什么?太监说霁雪是见过你才受到惊吓引发早产,你是想逼死她一尸两命才甘心么?”
襟袖上大片大片骇人的猩红全是霁雪的血,那血渗人衣衫纹理贴上肌肤,冰凉刺骨。
从未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恐惧过。霁雪胎位不正,流血不止,痛得晕了过去,孩子一直生不出来,再这么样下去,一旦出现血崩,不仅孩子难保,就连霁雪怕也……
这一切自然全拜面前人所赐!听前来报信的小太监说,叶翌孤身来会霁雪,两人在碧华殿角落一隅呆了许久,不知说了什么,霁雪随后便大出血痛昏。
冀儿的死,令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转向她的肚子。立储一事被定远侯提出来,就已正式放上台面,只要霁雪诞下的是女婴,甚或难产不出,从今往后大权谁属,再不容天下人置喙。
这样的结果,最得益的人,是谁?
是他,还是……他们……
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坠落进漓天颀的臂弯。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令我实在不堪承负。
一切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混乱,我怎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已经失去一个冀儿,若是连霁雪也……我还有何颜面再去见他?
“蔓清……”
“不要这样叫我,你……你不配!”
抬起头,正撞上叶翌似是满怀关切的眼眸,看在我心中,却是无比的讽刺。
“霁雪若有任何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
冷风如刃,“哐”地劈开殿门,雨水排山倒海般地灌进大殿,扑面而来的寒意将我浸透,霎时抖若筛糠。
漓天颀将我拥紧,哑声地道,“清儿,不要胡思乱想……”
在他怀里,我已说不出话,紧咬住唇,拼命压抑心头翻涌的痛。
却在此时,厚重帷幔后头骤地传出一声婴儿啼哭,一道惊雷劈过瓦檐,我狠狠打了个寒噤,自璃天颀怀中挣脱出来,一名宫女怀抱小小襁褓急急转过屏风,面无表情,分不清是喜还是忧。
漓天颀拥着我上前,我忽然觉得双脖发软,快要站不住,整个人都倚靠在漓天颀身上。
“启禀摄政王,是……是小皇子……”
耳际一轰,脑中一片空白,我死死盯住她怀中屋子哭泣不休的小小婴孩,身子一晃,喉间霎时溢满铁锈腥甜。
上天总不尽如人意,我早该知道的……
一身冷汗湿头衣衫,隔着层层帷幔,隐约瞧见浮雕屏风后头,霁雪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去。诸太医一边擦拭额头大汗,一边缓步走出来,低头望着脚尖深深一叹,像是如释重负。
“诸大人,霁雪怎样了?”我疲惫地开口问他,已是有气无力。
“启禀摄政王,雪昭仪无恙,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如今大小平安。”
我松了口气,仰面,漓天颀目光灼灼,就这么定定望住我,目光里尽含深痛与不舍。
“二哥……”
我哀声唤他,泪水滚落面颊。
漓天颀一把猛地将我箍紧,用他的体温包容我的孤单,将这世间的所有冷与痛,尽数融化进一个男子的精壮胸膛。
我死死回抱住他,一刹那,仿佛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水中浮木,再也不肯松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
原本泪流满面,听他这样一说,我含泪淡淡笑了。
不像承诺,更似安抚,可是,那又怎样,只要是他说的,我都会选择相信,因为这个世上除却他一个,还有谁能够值得我愿用自己的终身去托付呢?
是孩子的哇哇啼哭将我惊醒,我抬头望进宫女的怀中,刹那一念,犹如惊电劈落头顶,额际冷汗骤出。
殿外急雨如幕,满满湮没世间。
我平静地望着那个小小襁褓,“把小皇子抱来给我看看。”
宫女骇然一惊,抬眸瞥一眼漓天颀,犹豫片刻,低头抱着孩子缓缓走近,脚底无声。
“还我冀儿!”
一声凄厉嘶喊猛地响起,一道白光随之电闪一般飞掠疾近,广袖甩出,裹起宫女怀中的婴孩卷入自己胸口。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一身缟衣散发面上惨白不似人色的元容。
宫女被她狠狠一推,尖叫一声向后重重摔倒在地,元容大步退出数丈远的距离,死死盯住我们喈喈冷笑,笑声阴恻恻地瘮人。
“放肆,还不放开小皇子!”漓天颀厉声喝道。
我亦焦急如焚,“元妃,稚子无辜,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他,快放了他!”
元容仍是冷冷嗤笑不止,低头望向自己怀中襁褓,顷刻间,像是换了一副面容,变得温柔至极,“冀儿乖,冀儿不哭,是母妃……只要有母妃在,那些坏人一个都伤害不到你!”
我大惊,抬头与漓天颀对视一眼,一念洞明。
元容疯了……
人生如戏总成空
她怀抱婴儿,低头仔细看他,忽然腾出一只手来,怜惜地抚触他的脸,苍白面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
那是母爱的光辉
原本哭闹不休的孩子竟也渐渐止住抽噎,张大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静静打量她。
我怔怔望向他们,早已说不出话。
元容变成这样,全都拜我所赐。深宫寂寞,有了孩子便有了依托,而我,却令她一(文)夕梦碎心殇。冀儿固然不(人)是为我所害,却也间接(书)因我而死,这同我亲手(屋)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
似是觉察出我心中所想,身后漓天颀轻轻握住我一只手,微一用力,一股暖意便直透入我心底。
“把孩子还给我!”
耳边霍然传来一声赢弱嘶哑的低唤,霁雪挣扎着起身下地,丝毫不顾及自己刚刚产后已经虚脱无力的身体,一个不小心仆倒在地上,仍然拼了命地往元容的方向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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