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揉了揉鬓角,声带疲惫,“这时赶工再造也已来不及了,只能另想办法。”
与此同时,距城门二百里之外的叛军营。
方绪跪在大帐中央,涕泪横流,哽咽地道,“七殿……漓天烬亲率两万兵马自东门入城,将咱们打头那一千人扣在城中不放,此时全城戒严,已做好迎战的准备了。”
前方一张羊毛大毡,雪白不夹一丝杂色,一人斟躺其上,一身玄黑锦袍,正似笑非笑地假寐,闻听方绪哭诉,鹰目徐徐掀起,目若寒潭,说话时,半张脸明显笼上一层煞气,{WRSHU}“这么说,咱们军中有奸细,不然他怎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率军回防了?”
方绪骇得浑身一颤,慌忙辩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漓天烬并非因为知道你们的动向才去雍州,而是……而是摄政王妃此刻身在城中……”
话音未落,便见毡上那人猛地翻身而起,满目凌厉压制不住激动,额际赫然地出青筋。
方绪这才发现,自前的人左半边脸覆着一方玄铁面具,而另外的半张脸,肤色黝黑,剑眉鹰目,竞全然不似中原人的样貌。
柳暗戍楼多梦云
“原来一路上听到的流言都是真的……她果然出宫了,你说她现在人就在雍州么……呵呵,有趣,有趣得紧……”面具男子鹰眼半眯,语声轻似耳语,仿佛对着空气,又像是只对着自己说。
方绪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抖若筛糠,他猜不透眼前的人此刻心中正在想些什么,难道自己编的谎话已经被他识穿了?
汗珠子一颗一颗不受控制地直滴下,洇湿地面,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了帐中这窒人的死寂时,面具男子霍然转转身,玄黑衣摆随之卷起气流,直扑方绪面门。
方绪不由闭了闭眼,抬头之间那人眸光犀利如剑,一瞬透厚重帐帘,直刺远方夜幕笼罩处那座孤零零的城楼,帐中顷刻间寒意大盛。
身形重重一颤,被兜头噬骨的寒意一激,方绪骇然伏地,屋子哆嗦不停,这一次,他终于听见难句男子在他头顶阴恻恻地道出一句话吗“项蔓清,咱们又要见面了,我可是很期待呢……”
“阿嚏!”掩面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一股寒意自脚心直窜至头顶,浑身猛一激灵。
冥清峻的眉峰微微拧结,低声道,“王妃,雍州风大,小心着凉。”
我像是没听见一般猛地拉开窗户,举目望远,一怦怦跳得厉害。“冥,我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这一次面对的将会是什么样一个人……”
“叛军之将,必是山野草寇,领着一帮乌合之众,有何可惧?”
我摇头,气息微急,“不,你不明白,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可是又怎么都说不出来,很奇怪……”
话音未落,有人砰地撞门进来,随着惯性扑倒在我脚边,仰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王妃,尚大人叫小的来告诉您,叛军准备……攻……攻城了!”
“什么?这不可能!”
我大惊,一时难以置信,低头见地上那人正抖做一团,冷汗自他额上滑下,堂堂一条七尺汉子,竟畏惧如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不禁咬牙怒叱,“慌什么慌,去告诉尚大人,全军严阵以待!”
袖下双手骤地紧握成拳,抬眸望向冥,见他亦一脸震惊,胸口顿时一凉。
就这么认输?不,我不甘心!
“为什么会这样?方绪应该已经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他们了,为什么却一点都不奏效,他们反而比先前更急着要进攻?这太匪夷所思,叛军将领到底是什么人?”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能慌,至少不应该表现在脸上,军心一旦动摇便是不战而败。
“会不会是方绪那厮又再出卖了我们?”冥拧起了眉。
我不说话,在心里却立即把他的揣测推翻,之前派人查过方绪,他为人愚昧死板,满腹封建教条,膝下只一子,视如命根子,其人更是个守财奴,换言之,他绝不是那种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想到用他的全部身家要挟他。
一定是有其他原因,先前惑敌之计已然失败,我需另想办法。
天边微露鱼白,自城头望出去,雍州两旁峰峦叠嶂,山脉曲线绵延无尽,衬出背景苍凉。
人言日出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删相阻隔,碧删还被暮云遮。
流岚锦披迎风翻飞,偏偏然如振翅欲飞的凤,冷眼观望,只觉城下挑衅叫骂愈演愈烈,间或几只三棱羽箭稀稀疏疏射上城楼,至此,心下竟是一松。
“王妃,城头危险,您还是先下去吧!”尚长风挥月狠狠劈落迎面射来的一支箭,大步跃至我面前。
我摇摇头,看也不看他,“没事。”
他有些着恼,再不管我,扭头便走,一边走一边忿忿然,“还说什么惑敌之策,屁用!女人就是女人……”
声音渐渐远去,底下的叫骂却再度高亢起来,污言秽语,骂得酣畅淋漓。
一些守城士兵开始有些沉不住气,按剑跃跃欲试。
“妈的,要攻便攻,哪来这么多鸟话!”身后的修气得咬于切齿。
我扑哧一笑,瞥他一眼,“不用理他们,随他们叫骂,咱们只管闭门不出!那方绪果然没出卖我们,之前的计策,并不算全输!”
冥赞许地点头,“王妃说的没错,若是真的已经知道城中境况,何必还要使这一出,直接携云梯来攻便是,眼下他们这么做,分明是在探咱们的虚实,叛军根本就摸不准七殿下此刻到底在不在城中。”
“可是……恐怕瞒不了多久,他们喊过一轮,两轮,三轮……待到渐渐失去耐性,咱们的底牌也就慢慢地被揭开来,没有哪曼军队可以如此容忍他们的谩骂,何况是赫赫有名的七殿下,到时再要无人应战,他们就全明白了。”修急切地道。
身旁忽地沉默,冥回答不出来,索性不再说话。
良久,耳边只听得淡淡的一句,清冽如珠玉相击,“那便打吧……”
声音不大,却足以能震摄那两人,一时都呆呆地看我。
迎面帻地一声唿哨 声音尖锐撕破天幕,抬眸便见—只三棱羽箭流星一般兜头直射而来,冥抢上一步,划掌如刀,平平直切过去,五指再一收,竟将那箭牢牢攥如右掌掌心,一错身,一拂袖,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我忍不住直想拍手称赞。
杀意笼上冷峻面庞,冥的五指一紧,便听咔嚓一声,手中箭身折成两截委顿坠地,再无刚才那股凌厉气势。
我低头怔怔望向地上那两截断箭,脑中如有电光火石地一现,眼睛骤然一亮,熠熠发光,“好你个冥,人家送上门来的东西,你怎能如此浪费!”
凭君莫话封侯事
金戈铁马,踏破铅色黎明。冰甲寒刃映照冷色天光,有种生锈一般血的味道,飘飘渺渺浸透空气。穿梭在雍州城里的风,带着一股子淡淡湿意,撩起城楼上的纛旗飒飒招展。
“要下雨了……”
我抬头望向天空,深深吸一口气,恍惚间,一切变得清明,好像我们都不存在,只剩下这风起云涌的世界。这座涤风之城,注定将成为我余下的生命中一段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王妃,按您说的都准备好了!”廉大步奔上城楼,语气里掩饰不住即将放手一搏的兴奋。
尚长风提刀站得远远的,仍不时偷偷抬眼来觑,出身将门之后的尊严不容许他轻易向我这么一个身份早已不同于往日的女子低头。说起来,我这个摄政王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一切准备就绪,我不说话,遥望一眼十里外的叛军方阵,估摸着那些叫阵的士兵都归队了,方点点头,示意他们动手。
天将破晓,长风掠空,雍州城头忽地并排抛出数根麻质粗绳,叛军个个眼前一花,便见一溜人影沿着麻绳紧贴情史城砖缓缓爬下,那些人影皆着黑衣,远近看去,极似探子装扮。
一个骑兵指着城墙大叫,“林校尉,右大将军猜的果然没错,雍州根本就没有援军,您看,他们终于忍不住派人突围求援了!”
被唤作林校尉的忙以手遮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看则已,一看大惊,猛地踩脚,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放箭!射下来!都给老子射下来!”
密密麻麻的箭,一瞬倾泄成帘,比天边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更急,更猛,阴云一般罩上城墙上的黑衣人影,无数人中箭掉落下去,又有无数人紧随其上,竟像是丝毫不惧这铺天盖地的箭雨,誓死也要突围。
叛军的弓箭手们惊讶过后兴奋不已,他们激动地想,漓天烬果然不在城中,瞧他们不惜牺牲这么多人也要拼出一个来突围成功,只为了求援,看样子不到午时,雍州便将成为咱们的囊中之物了……这样想着,挽弓的手便更用力,厉箭破空,一支连着一支,再无休止。
冥不得不命人用盾挡住木窗,虽如此,仍有三棱羽箭循着空隙钻进来,伶仃截在身前地上。窗外箭雨过了很久已然泼洒如幕,射上木窗时叮叮当当之声如雨打芭蕉,此刻听在耳朵里却又觉分外动听。
修搓着手在我身前来回踱步,一面为我拨开漏网之箭,一面高声笑道,“这帮兔崽子倒舍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送来的箭比咱自己屯守的多出好几倍,太他妈的过瘾了!”
我无奈笑着摇头,抬眸见尚长风直挺挺立于一旁,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心下虽然明了,仍不以为意道,“尚大人,待退箭雨稍停,需得劳烦您布兵做好守城的准备了,叛军一有所觉必定恼羞成怒趁势猛攻,我相信,有尚大人这样的虎将在,我们就算没能力以弱胜强,至少能撑过今日,也算大赢一场了!”
尚长风闻听震动不已,他抿了抿干裂的唇,身形些许僵硬,然而只是片刻,膝盖一弯猛地拜倒在地,身上铠甲擦出金石之音,铿锵有力。
“末将领命!”
时已破晓,薄日微透,天色将明。
还是先前那个骑兵指着远处城墙颤声高喊,“林……林校尉,快看他……他们,又……又拉回去了……”
语声破碎在喉咙里,始终听不见背后的林校尉有动静,只得回头去看,这一惊非同笑可,险些从自个儿的马上掉下来,“右……右大将军……”
面具男子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只定定望向雍州城门方向,那里,先前弓箭手用箭纷纷射落的黑衣探子此刻竟被城头的士兵喊着号子“嘿咻嘿咻”地缓缓拉上去,微弱天光笼在那些黑衣探子身上,却足以能让远方的叛军们看清,他们之前拼命射中的哪里是什么人,不过是些裹上了一层黑布的人形草垛子,此时每个草垛子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叛军的三棱羽箭,雍州守军欢快的号子声随风传进他们耳朵里,个个颓丧了脸,都只觉无比的讽刺,傻子也知道,他们被敌人狠狠涮了一回。
“有趣,太有趣了……”面具男子不怒反笑,他笑得是那样的志得意满,仿佛天圆地方朗朗乾坤皆是他手中把玩之物,无一能够幸免。
“项蔓清,你果然时时叫人惊喜,我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见到你了!”
檑木,巨石,滚油……守城必备之物源源不断送上城头,用计骗得的箭矢高高垒起在角落里,座座小删一般,喻示着不久前的一场不战之胜,无形中也给守城的将士们鼓舞了一直萎靡的士气。
我走出城楼殿阁,不顾冥他们的劝阻登上城头,耳际风声猎猎,战旗狂舞不羁,杀气搅碎黎明的黯淡,一场大战即刻来临。
胸臆间被一股豪迈之气所充盈,并不是第一次踏上战场 时膈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对我来说,却像是此生已渡大半,那时,曾有他救我于水火,而今,只剩下我一个……二哥,你还好吗?你们都还好吗……
鸣金振旅,声卷残云,青石砖面的城墙陷入恶战,一派惨烈之景,城下熊熊燃烧的火光比破云日光更炽烈,映红了半壁江山。金铁相击,惨烈嘶叫声一时间撼山动地,眼前无人见此景能不动容。
漫天箭雨中,我拼命寻找叛军王帅的身影,却始终一无所获,不由暗暗失望。
叛军攻势迅猛,仿佛不顾一切,掉在城墙脚下的尸体成为后来人的踏脚石,无数叛军蜂涌上来,又被巨石滚油逼得纷纷惨叫着坠落,此时此刻,城头的守备就快要告罄,再拖下去,叛军攻上城头,只能白刃相接,近身肉搏,叛军人多势众,城破只在一时。
手中长引扬起,羽箭激射而出,正中一人心口,那人吭也不吭便跌下楼去,我弯弓搭箭,一刻不歇,箭箭疾如流星,无一虚发。
“王妃,这里有我们,太危险了,您还是下去吧!”冥一面挽弓劲射,一面分身保护我。
“都到这时候了,还管我做什么,城破了,大家都得死!”我一把推开他,抽箭搭弦,丝毫不含糊。
杀敌兴起,谁能阻拦?我们不是只为了这座城,还有城墙掩映下漓天烬的数万大军,守住了这座城,便是守住了半壁江山,二哥的江山!
“退了退了,敌军退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在一片号角厮杀声中清晰映入我耳中,双膝一软,脸些不支,一摸后脊,全是冷汗,湿透了衣衫。
城下叛军踏着无数尸体潮水般地涌去,我直起身姿怔怔看着他们,耳际声响渐渐变得虚若化无,一片澄明,如同置身于梦境。下一秒,长弓拄地撑住身躯,脑袋里嗡鸣一片,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眼前一阵黑似一阵。
“王妃,您没事吧?”冥大惊,上前扶住我。
我强笑着抬头,“没事,别担心,一夜未睡太泪了,休息一下就好,你去帮忙清点,不用管我……”
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软下去,耳边只听得冥大叫一声王妃,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号角声声震天,脚下隐隐颤动,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道尖锐的鸣镝声走然破空划过,我应声而起,“二哥!”
“小姐,你醒了?”霁雪起身将我扶住,拿来一只软枕垫在我身后。
“是不是援军来了?是不是?我在梦中听见了的,告诉我是不是?”我反手钳住她肩膀,急切地问,已故热流涌进眼眶,尤不自知。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她柔声道,拿鲛绡帕替我拭去额际冷汗,“见过拼命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知不知道自己还怀着身孕,刚才老军医说了,你再这么不管不顾下去,胎儿迟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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