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到底做错了什么?连慧婆婆都不来哄晚晚睡觉了,娘亲,不要不理晚晚,晚晚以后会听话,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呜呜呜呜呜呜……”
越想越是伤心,小嘴一瘪,揉着眼睛哇哇大哭,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穿过那片竹林,离娘亲的竹舍越来越远。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周围开始慢慢变冷,晚晚将小手放在嘴边呵气取暖,抬头一看,原来是那条上山的路,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呢?不行,得赶紧回去,不然天黑娘亲找不着自己一定会更生气。
“娘亲别不要晚晚!”晚晚的眼睛又红了,刚一转身,脑中忽地闪过什么。
那块巨岩?!
晚晚愣愣回过头去,嘟嘴想了半天,忽地破涕为笑。
娘亲不是生晚晚的气,是生这破石头的气,那天娘亲摘完松果带着晚晚下山,看到这破石头之后就不开心.不论晚晚怎么逗她,她都笑得那么不自然,全然不似以往那样好看。
对,一定是它,臭石头坏石头烂石头,看晚晚不砸烂你给娘亲解恨!
一团火红的小小人儿对着一堆比她大不知多少倍的巨岩呼呼喝喝拳打脚踢,不一会儿,小小人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呼天抢地,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皱城了一团,“好痛,痛死啦!臭石头坏石头烂石头,你不止欺自娘亲还欺自我!我打不过你,我……我划花你的脸!”
想起自己曾经对付过的师公的御神木,小小人儿攥紧拳头大大“嗯”了一声,一瞬似打定了主意。
师心的那堆宝贝木头也像这破石头一样打不疼,踢不痛,到头来疼的痛的全是自己,当时眼珠一转便跑去厨片偷来慧婆婆平时削瓜皮的竹刀,想也不想对着那块木头就是一顿乱戳乱画,事后心情自然太好,可也气得师公险些从身下的木轮椅上蹦起来。
要是真能气得师公蹦起来就好了,娘亲就不用因为师心的腿疾而常常去那棵长在悬崖外头的大树上采果果入药了,多危险啊,要是一不小心掉下悬崖了该怎么办?虽然听说师公的腿疾是当初为了救娘亲时被他自己自创的针法反噬才落下的,可若娘亲没了,晚晚会哭死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愤怒是不可能令一个双腿有残疾的老人突然自木轮椅上蹦起来的,因为当时为了验证这一点,也为了能让娘亲早日脱离危险,自己从厨房抽来一根正在烧水燃得正旺的柴火自窗户丢进师公的药草庐,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时,这个小鬼灵精一脸无害地站在师公面前菱得露出自己引以为做的皓齿,一字一顿告诉他这个消息后,瞪大了玲珑双眼预备欣赏自己的杰作,结果,出乎意料的,师公并没有如自己所愿地蹦起来,而是两眼一翻直接连人带木轮椅地跌到了地上。
这……算不算是蹦过头了呢?应该是吧,要不……晚晚再试一次?
就拿这破石头开刀,既能替娘亲出气,又能令师公从他的木轮椅上蹦起来。嗯,宇宙无敌聪明的晚晚,就这么办了!
一室死寂,竹榻之上陡然伸出一只手,手中握着的酒壶哐啷坠在地上,玉色广袖垂如流岚,映衬凝脂皓腕,白得令人心惊。
“二哥……”榻上的人深醉之中喃喃低吟。
一张纸随着她榻间痛苦的翻转翩然飘落在地,纸上以墨笔赫然书写着八个大字:上逝,诏命传位晋王①。
“这不可能,我不信!你出来,出来见我!人说魂魄能入梦,你若真的死了,出来见我!”女子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你还没见过晚晚,我们的女儿,你怎么忍心就这么离开我们……怎么忍心……”
窗外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慧娘举袖拭去眼角的泪,忽地扭头怒目向身边人,“这都怪你,臭老头,要不是因为你这双该死的腿,要不是因为你那句‘一入墨黎谷,永世不得出!’清儿何至于受此折磨’四年了,你眼睁睁看着她痛苦了四年,若非晚晚,她早就熬不下去了!这四年来她为你的这双腿偿还的还不够多吗?你还想要她怎样?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把她们娘儿俩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她就像是咱们的雁儿……”
坐在木轮椅上的老人抿了抿唇,说不出话,袖下一双手死死扳住木轮,微微颤抖。
“晚晚,晚晚跑哪里去了?”
慧娘猛地想起什么来,面上大惊失色,木轮椅上鹤发白须仙风道骨的墨黎老人亦慌张抬眸,两个人对视,竟双双骇得魂飞魄散。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竹舍中这风姿无双蕙质兰心的女子和她那冰雪聪明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就以一种不可磨灭的方式深深镌入了两个人的心。
不论身世来历,不论地位尊卑,只是咱们的清儿和咱们的晚晚!
“晚晚……晚晚……你在哪里……”
林间响起一句接一句坚持不懈的呼唤,声声忧急如焚。
不时有飞鸟扑簌簌冲天而起,慧娘推着木轮椅在崎岖的山路上辗转停留,腹部忽地猛撞在椅背上,低头一看,却是臭老头自己用手板住两只轮子,不让她再继续往前推。
“臭老头,你想干什么?”慧娘怒不可遏,此刻在她心中,找到晚晚比任何事都重要千倍万倍。
“地载阵……我的地载阵被……被破了……”木轮椅上的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全然不似以往的冷静自持,“快,去巽门,晚晚……晚晚有危险!”
慧娘一呆,脸上血色褪尽,想也不想使推着木轮椅上的人便往他所指的方向拼命奔去。
“坤门,艮门……不再变换位置了……”墨黎老人陷入苦思冥想,“经我改进的地载阵,表面上跟过去没什么不同,却能够在半柱香的时辰里两两互移,而令一般江湖术士丝毫觉察不出来,这是我多年研究出来的独门秘技,秘密就在巽门上,是谁……是谁发现巽门的秘密并破了我的地载阵……”
远远的,传来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和马儿欢快的嘶鸣,两人喜出望外,慧娘恨不得立时张开翅膀飞过去。
等等!马儿?
最先映如眼帘的,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那马四蹄踏雪,神骏昂扬,前蹄高高跃起,带得马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凌空而飞。
红的如火,白的如冰,这样的两种颜色配在一起,竟也能契合得那样好看。
“晚晚!”
慧娘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手足皆软。
快放可我的晚晚……
她在心里无力地呐喊,整个人险些就快要虚脱。
还是墨黎老人镇静,他自己转动木轮缓缓上前,沉声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擅闯墨黎谷所为何事?你怀中抱着的孩子是老夫的外孙女,还望阁下高抬贵手,诸事好说话,千万莫伤害了她!”
“晚晚……”
马上的人于唇齿间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语声意味悠长,带着淡淡慵懒的意味,极是惑人。修长食指轻轻抚过小女孩清丽的眉眼,微一沉吟,长眉倏然飞扬入鬟,眸光熠熠夺魂,“你有一双和你娘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很美……很美……”
晚晚撅起粉嫩樱唇,歪着头不解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跟娘亲长得一样?你见过我娘亲?啊……”
白衣临风,翩然落地,晚晚睁开紧闭的双眼,这才发现抱住自己的人已稳稳站在了地上。
“哇,你好厉害,跟娘亲一样!”晚晚抚掌欢叫,“还有你的马,我喜欢!”
男子宠溺地勾起唇角,“晚晚喜欢,以后‘云翼’就是你的!”
“真的吗,太好了!马儿马儿,我带你去见我娘亲,她也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
男子闻言朗声长笑,将她举起置于肩头,大步流星往密林深处走去,白衣清冽如雪,衣袂逐风,飘逸不染纤尘,掠出那一身的倾世风华。
身后两人看得呆了。
慧娘一瞬不瞬盯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用手肘捣了捣一旁的墨黎老人,“喂,臭老头,我不是在做梦吧?这辈子头一回看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忽而皱眉,更大力地捣他,“喂,臭老头,你有没有发觉他脸上有哪里长得跟晚晚很像?”
墨黎老人翻了翻眼睛,脑后一排黑线,“白痴女人!”
猛然想起什么,用力扳动车轮向前,“那个……你站住!先告诉老夫,你是怎么发现地载阵的巽门的?”
话音刚落,远处随风悻来清脆如银铃般的稚嫩童音,得意洋洋,“师公,是晚晚弄的啦,那里有个小孔,晚晚用石子将它一填起来,他们就出现了……”
哐啷一声巨响,像是连人带车翻倒在地的声音,晚晚故作深沉小大人似的轻叹随之幽幽飘进慧娘耳中,“唉,又失败了……娘亲好命苦啊,何时才能不用爬树?”
一梦如是,再梦千年,他是不是就会出现?
“娘亲……娘亲……”
是晚晚的声音。
晚晚,我的晚晚
二哥,我们的晚晚……
猛地扑至门边,一把拉开竹门。
猝不及防地抬眼,陡然撞进一双似曾相识的晶魅凤眸。
漫天飞舞的竹叶中,来人长身玉立,肩上坐着小小一团火红的晚晚,他俊美无俦的面上噙着一抹不羁笑容,一如数年前长乐坊的那一夜。
遇上了,从此,便是一生……
一袭白衣胜雪清隽冷傲,幽幽静静缓步而来,一分慵懒二分闲雅七分贵气,一步比一步浩瀚凌厉。如云的衣袂翻飞时伴随杜蘅沉香四溢,在我眼前轻轻站定。
绝美男子勾唇一笑,声音低沉蛊惑,在空气里萦绕不绝,“初次相见,在下名唤夜罹……敢问姑娘尊姓大名?②”
作者题外话:①晋王即漓天烬
②参见风华篇卷二·长相思之金风玉露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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