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云天间很安全,虽然旁边有一个暗间,但那里轻易不会有人进去,而且外面有影卫守着。在这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啊,不用那么费力的去维持大人形象。你不是才刚满十二岁么?还是孩子呢。偶尔任性一下都是可以的。”
被揉的晕头转向的脑袋完全无法看清那个女子说那番话时候的表情。可他却不由得想起来,太女分明的比他大了五岁。
那个身为帝国继承人的女人,从小就受到帝王教育,恐怕过的要远比他更为辛苦吧?还不满二十岁就已经那么出色,那得是多少日夜都要紧绷着都不能松懈才能换出来的?
用力拍开了她在他头上作孽的手,他气鼓鼓的鼓起两腮,第一次毫不掩饰满腔怒火的瞪向那个笑嘻嘻看着自己的女人。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那个女人眼中满满的宠溺。也是第一次察觉,原来那个行事总是半分不差,以沉稳著称的太女,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开玩笑或者坏心眼,才会放开自己真正的大笑出声。
☆、落定的尘埃(三)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他还很懵懂。当时只是觉得自从那次品茶文学会后,和太女的来往虽然表面上也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在感觉中却更为开心自在。
他发觉自己更为期待太女那种不定时的正式邀约,隐约中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更为在意太女对他的看法。虽然一切似乎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可那个时候的他,出入都是神采奕奕的。尽管三皇女和四皇女的动作越来越大,要面对和处理的麻烦也越来越棘手,可他却依然觉得斗志昂扬,胸口也是总是满满的。连父君都常常逗他说,又在想什么呢?自己竟然在那里高兴的傻笑?
往往都是被父君笑话了,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其实他往往也不过是在回忆上一次赴太女邀约的一些事情,有一些甚至只是严肃的微型会议,比如研究当时的形势和应该采取的对策之类,可即使这样,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已经在微笑了。
虽然她们总是四个人或者三个人一同行动,那两个跟班据说也是同辈中出挑的,但他的眼中仍然只看得到太女。不单是他,太女的出色根本是有目共睹,就连一直用挑剔眼光紧盯着她的和帝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皇家的嫡长女实在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即使与那个相貌几近相同的孪生妹妹穿着同样的衣服,也根本不会有谁会将两人弄混。
她实在是太耀眼了。
即使自负如他,在同龄世子们羡慕的眼光中一边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的同时,一边也在暗暗的自豪着。这个风采动天下的女子,这个被皇城所有的适龄男子所仰慕的女子,就是他的妻主啊。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那段时光会是自己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心无旁贷的幸福。春日里他们驰骋草场,四匹马破风而出,他总是能紧跟在她的身后,把两个跟班甩的远远的,到达约好的目的地小湖边,她会拉缰停马扭头看着随后而至的他,脸上都是淋漓的畅快。
“不错嘛。这个品种的战马很难驯服,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驾驭到这种程度。”
或者
“策马奔腾的感觉很好吧?我很享受这种带起的劲风扫过皮肤的感觉呢。再多的不愉快过来跑一会马,也会轻松很多。下次被逼的紧了,你也可以试试。”
每每看着她那对沐浴在春日阳光中闪烁着花火的眼睛,他都会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可那个时候的他却只会涨红着脸瞪大了眼睛,逞强的回复道:“不要小看我,虽然我年纪比你小,可我驯马的成绩可不会输给你!更烈的战马我也驯服过呢!”
或者
“我才不会被逼到需要靠跑马来放松那种程度呢。我可是游刃有余的,那些人那种程度的打压,我才不放在眼里。”
诸如此类的。
他还记得在某一个春天即将结束的日子里,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通红的脸颊,还未等他表达完自己不会输给她的豪言壮语,她就突然的从马上探出身来,伸出手轻轻的抚过他的脸颊。
每每闭上眼睛,那个时候的场景仍然会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她的手指凉凉的,她的眼睛是从来没有过的深邃,下巴也被小心翼翼而又无限温柔的轻轻抬起。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脏突然跳得有如在打鼓,他都担心她是不是也会听到自己胸口那些咚咚的巨大声响。
恍惚中,他竟然还记得从她的脸颊后面,他看到小湖上跃起的银鱼激起层层的涟漪,几只鸥鸟啼叫着在湖面盘旋流连,远处有风拂过草场,草浪不大却连绵至天边,天边满满的彩霞红艳似火。
她的气息眼看就要贴上自己,她的手指已经从下巴离开,改为轻轻的遮上了他的双眼。一片黑暗中,他感觉得到□的战马微微的抖动却始终保持着安静,他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的呵在了他的脸上。
明明耳中就只能听到微微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可突然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下一秒,眼皮上的清凉就已经移开,光明重现的同时,他看到那个女子已经端正了身子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冲着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就恢复了平常聚会上那种有点坏坏却很随意的促狭样子,冲着气喘吁吁才打马赶到的两个人说道:
“才到么?这种新送来的战马的确很不容易驾驭。过几天就是母皇的春日狩猎了,你们还要再练习才行。”
那天,他处在呆滞中许久,才慢慢恢复清明。意志回笼的时候,他正坐在马背上和那个毕家的庶女并排往回走,前方不远处就是太女和那个孪生妹妹。晚风隐隐传来两个人的对话,他似乎听到太女对自己的妹妹说:“……一路策马过来,他脸上有些汗,我帮他擦汗而已,那里刚刚四下无人,不会有什么不妥……”
身侧的毕家庶女见他回过神来,侧过头微笑着问道:“刚刚是累了吧?这次的战马不是好驾驭的,你也别太勉强了。”
看着毕家庶女脸上那个隐忍的关心的表情,他第一次没有视而不见的避开,而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文…大概是惊讶于他对自己那种关心的难得的回应,虽然只有一个简单的表示听到了的应声,那个有着一对猫眼的庶女还是开心的睁大了眼睛,脸上尽是掩也掩饰不住的欣喜。
…人…他却没有再留意那个一直隐忍的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女子,暗中追逐着他身影的视线实在太多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晚风传过来的那几句话上。虽然当时的他还不确定那个女子是想做些什么,但他还是知道,那个女子当时绝对不会只是想要替他擦汗,而已。
…书…那个春日之后,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可他就是一直在暗暗忐忑期待着,期盼那日那种脸红心跳的情景可以再现。
…屋…春天很快就过去了。炎炎夏日,她们最经常的活动已经从跑马场改成了泛舟湖上。皇城的天湖水域不小也不大,也没有设定归属限制,于是夏日里泛舟一向被认为是一种与民同乐的绝好消遣。
坐在有着皇家标示的凤凰船上,四个人最常做的就是对酒当歌。无视于船上那些四处安插的眼线,她们都是故做洒脱一般的激昂文字、挥毫泼墨、指点江山、高唱颂歌,虽然那些文学排场都是演戏,推杯换盏只是小酌,但是,那样的气氛,的确尽兴。
那个夏天,一次他泛舟回来,脸上还残余着刚刚那场旗鼓相当的辩驳的兴奋。以他的才学见地,同辈之中如今各方面都能并驾齐驱甚至略胜于他的,也只有太女。有一些对峙和相争,是只有棋逢对手才会有所乐趣的。刚刚那场学术的争论,简直精彩到无以复加,那种与对方针锋相对又不分上下的相互辩驳,真是痛快得淋漓尽致。脑海中不断回味着那个女人的巧语连珠和自己的见招拆招,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一进院却是看到自家一个庶出的兄长正倔强的跪在父君门前。
是母亲一个已经不太受宠的侍夫所出的庶子。他虽然不太在意自家那些兄弟姐妹,但比较起自己那几个完全记不得侍夫庶子的同父姐妹,他自认记性还算不错,至少还知道他们谁是谁所出。
走过去站到那位兄长的身侧,他看了看兄长膝下冰冷的石板,又看了看父君紧闭的大门,问道:“是否方便让我代为传话?”
自家的内务,他虽然不插手,但大事小情多少还是会知道些。跪着的兄长看上了自家一个买断终生的木工,而毕家的嫡女看中了兄长。虽然兄长是沈家的儿子,但毕竟父亲出身太低,大概过门到毕家那样的大世族嫡女身边,也只能做侧。何况兄长早已有意中人。
他不知道兄长在这里跪了多久,但对这种不合时宜的执着,却也隐隐让他觉得烦躁。毕家是可以和沈家并列的世族大家,是百年开工功臣中硕果仅存的四大家族之一。最为重要的是,在眼下越演越烈的夺嫡争斗中,毕家一直都处在中立的微妙位置。
沈家眼下看来的确是风光无限。母亲是重臣,两个姐姐都握有兵权,他又是准太女正君,看上去的确很是美好。可是,如今的沈家已经被形势一步步逼到无法中立,即使是届时想要舍弃他而脱身事外都不能。
其实,他心知肚明。沈家走到这步,很大程度是太女频繁的登门造访和其他一些有意无意的举动造成的。而在这种为了保住沈家,她们必须硬着头皮顶住和帝的频频试探,同时还要应付三皇女、四皇女的对抗挑衅的时候,他的这位养在深闺的兄长,却在自哀自怜的只想着那么点儿女情长,只看得到头顶的一小块天。
他自然不会去棒打鸳鸯,不过也不会成人之美就是。再说这种事情,也的确应该是父君处理更为合适。而他,只是纯粹看不惯兄长如此损伤自己的跪在石板上。若真的把腿伤了残了,他们也不好送一个废人到毕家。
兄长满是希冀的抬头望向他,哆嗦着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开口时连牙齿都是打着颤的。“沈风,风。拜托你!帮我去求求父君吧!你说话他一定会听的。我不想去毕家!我……我是非那个人不嫁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 最早周五 最晚周日
☆、落定的尘埃(四)
两个人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在院子里对峙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在他的沉默下,兄长眼中的希望渐渐褪色成绝望,抓着他衣角的手指被抽干了力气般一根一根的缓慢松开,最终低低的垂了下去。
“兄长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兄长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顾及一下你心中那个人的立场。”
无视于兄长万念俱灰般低下去的头额,他冷眼扫过远远绕开他们的来往下人,在看到站在树丛后抻着脖子向这边张望的一个木工打扮的女人时,目光不由得闪了闪,但到底只是瞥开视线迈脚离开了父君的庭院。
他那个兄长即使再目光短浅,毕竟也是沈家的儿子,不至于不济到连他那么明显的言下之意都听不出来。
他自然没有在父君面提起过什么。不出所料,那天他离开那里没多久,兄长就黯然起身蹒跚着自行离去,到底没有见到父君的面。毫无悬念的,隔天父君就提及兄长一改之前的执念,乖乖应下了这门婚事,日期定在深秋的时候。
婚礼那天,他作为沈家的嫡子也象征性的去观礼。盖着盖头的兄长完全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他看着新娘脸上愉悦的笑颜,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刚刚传过来的消息。那个买断了终生的木工,在自己的下人房中,趁着众人忙世子婚礼四下无人的空当,悬梁自尽了。
再后来他也偶尔听到过下面人私下讨论的声音。有人说那个木工完全不是那种会想不开的类型什么的,然后立刻有人反驳说为情所困的人没有理智可言什么的。不去管它们,这个话题下人们窃窃私语了一阵也就慢慢淡去了,没有谁会真的去追究一个已经结了案的木工的死因。
对这样的结果他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当兄长在众目睽睽下跪在父君门前的那一瞬,那个木工就必须得死。即使是侧,毕家嫡女也不可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何况,那个人还是他们沈家自家的下人,若是不死,无论最后亲事成或不成,与毕家都是隔阂,特别是在眼下这种特殊时期。
只是,关于自家的种种,他也就是一听一过,不曾多留心,也不需要。
转过年去没几个月就是他十四岁的生日,他与太女的大婚就定在生日的前七天,虽然婚礼的绝大部分准备都不需要他去费心,但他毕竟是新郎,是万众瞩目的太女正君,是未来要和那个女人并肩站在这个国家最顶端的人。
只是好在,在频繁出入皇宫之余,在暗中帮着母亲打理家业和与三、四皇女博弈之外,他还是有一些空闲可以放松自己。比如,借着太女时不时送来的请帖,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游玩。
每每想到这儿他都会忍俊不已。太女那个家伙,明明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偷懒摸鱼的本事却是丝毫未减。
三、四皇女曾借着太女经常“宴请”他这个名头,上书说唯恐太女玩物丧志。朝上虽然没有明说他就是那个“物”,但言下之意,谁人听不出来?
结果,那次未等女皇发话,太女就先发制人的递上去一个折子。上言,自古男子不干朝政,但养在深闺的各个王君世子们有心研究文章、做做学问、或者出资帮助一些贫苦的有才之士,再或者用私房钱为穷苦的百姓们做一些捐款救助之类的,还是值得推崇的。
那个折子并非空穴来风。天池城的确是有这样的一个组织,一开始只是一两个世家的公子为贫寒的学子提供几套住所,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发展到点评一些聚集到天池的学子们所著的文章,太女还曾私下拿来过几篇给他过目点评,事后用他的名头发了出去,介于他独特的身份和名扬皇城的才学,当时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赶上当年秋收虫患,各地开始闹饥荒,大批难民涌入皇城,这个组织还号召了众多王夫世子解囊捐款,广设粥铺,在民间评风甚高。加上是男子领头,参与者也是各家养在深闺闲来无事的世族家眷,倒也免了收买人心之嫌。
这个组织他自然早就知道,虽然也曾为其点评过几个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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