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的话在耳边如同一阵风般拂过,她字字听的清楚,却又没有一个字听进心上。
谷天梅的话不自觉的闪过脑海,以那个女人的消息灵通与精明,一定料到她会遇到这种不得不应下赐婚的情况了吧?所以,谷天梅才会说,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还需要的话……
视线扫过江南风的脖颈,恋雪看着领子处自己外挂下面露出来的一抹白,不由得暗自攥紧了拳头。
“韩天。”
转过头,看着韩天那张带着一些掩饰不住的、并不自然的、不知在期待什么的脸,恋雪嗓子干涩的滚动了几次,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压得低沉的,有些发哑的声音,
“韩天,对不起。我……”
“恋雪。”
未等她说完,身侧的江南风却是强忍着不适一般,强行打断了她。不动声色的用自己冰凉的手掌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江南风抬起眼皮,用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恋雪。念风雨的画,有一幅现在正挂在六皇子寝宫。她说,等六皇子大婚的时候,她会将那幅画作为嫁妆之一。”
“。。。。。。”
“。。。。。。”
闻言,李日华与韩天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气。而恋雪则是不敢置信的注视着江南风那张略带期盼的脸,只觉得恍惚之间,似乎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沈风……”
桌子对面的韩天欲言又止的,恋雪却已经无暇去留意他的反应,此时此刻她能看到的,只有面前正握着她的手的男子。
连李日华都停止了敲桌延的动作,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正在对望的两个人,说不出充斥着胸口的情绪究竟是对事态发展的失望多一些,还是对那个海客女子的同情多一些。
陈恋雪脸上的表情,是连她在如此烦闷的情况下,看了都有些不忍心的。毕家公子更是满脸难掩心痛的注视着那个即将成为他妻主的女子。女子身上迸发出的那种无以名状的痛苦,深刻的就连她这种大半个局外人,在旁看着都能感觉到压抑和悲伤。
而遭成这么大痛苦的始作俑者,却依旧用那种带了点期盼的神情安静注视着那个海客女子。
李日华有点担心的看着陈恋雪那张仿佛被什么凝固住了的脸。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不以为动,竟然也可以如此残忍。
风从几个人之间穿过,微微托起面前男子额边的发梢。时间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却也仿佛不过是一个眨眼瞬息间,恋雪看着江南风那张潮红的越发不自然的脸,动作缓慢的从对方冰凉的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却是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去,狠狠捏住了男子的下巴,强行打开男子原本就并未合紧的牙关,整个人欺身上前,深深堵住了男子的双唇。
舌尖毫不客气的侵入男子的口腔,用力吸吮到舌头发痛的地步,恋雪松开了男子的下巴,改为单手托住男子的后头,指尖深深插入那柔软的黑发,是爱抚,也是为了防止男子的退缩。
她用舌尖缠绵的一一舔过男子的牙床,再追逐住男子的舌根狠狠纠缠,凶狠而执着的深深吻着他,用着宛如要夺走男子肺中全部空气的力度。彼此交换津液的啧啧声充斥着耳膜,口腔内壁上也沾满了绝望的味道。
这是最后的吻了。
终于,抽回舌头放开男子的头颅,两个人沉默对望着彼此嘴角湿腻的水光,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样的结论。这种让彼此胸口都跟着发胀的吻,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再也……不会有了。
转过头,看着李日华和韩天脸上那仿佛被定格一般的不敢置信的表情,恋雪的嘴角轻轻的勾出一抹笑,眼中也是完完全全的干涩,丝毫没有半分泪花的影子。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日华,帮我照顾南风。他好像还不能跟我回去吧?应该得回宫等到两个月后我大婚的时候,跟着六皇子一起进门,是吧?我对你们这边的习俗,还不太熟悉。”
见李日华呆愣的、慢半拍的点了点头,恋雪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神色复杂的韩天脸上,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
“韩天,至于我们,就等四个月后再见了。我很期待你穿婚服的样子。”
动作利索的站起身,恋雪看了看头顶的双月,不由自主的微微打了个颤。果然,这样的夜晚只穿着中衣的话,还是会觉得有些凉。
“南风。”
转回头,恋雪看着那个披着自己外衫的男子半响,终只是客套而疏远的点了点头。
“南风,保重。”
已经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动作流畅的转身走出了林子,她感觉得到身后投在自己背部的三道不同意味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回头,脚下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停顿。
有风吹过脸颊,带着略微的凉气,还有隐约的、清新的香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恋雪的嘴角不由的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果然还是干的,她就知道。
根本就已经,流不出眼泪。
☆、到此为止
皇内城,未央宫
依旧是空荡荡的大殿与内殿,皇家侍卫都守在外围,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入,偌大的一个未央宫,此刻却连最基本的粗使宫待都没有。
裹在最柔软的天绒被褥里,身下是铺了红狐皮又罩上雪棉的床垫,江南风穿着由最上好的云缎裁成的贴身里衣,靠着飘茶香的靠枕,只将一张整个红透的脸露在空气之中。雍容而又金贵的样子。
其实明明就只是一个最下等的贱民。看着面前这个真正金贵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盅用料名贵的药,他微微垂下眼皮,没做任何无谓抗拒的张开了嘴巴,任由女子用雕了龙纹的银勺,亲手将药喂入他的口中。
太医刚刚离开,虽然发热严重,但他也不过就是受了寒而已。无论是曾经尊贵高傲的沈家嫡子,还是后来艳盖皇城的青楼名倌,甚至包括隐姓埋名的那几年,他也都没落魄到需要挨饿受冻的地步,于是身体底子还算不错。
所以,在初春的傍晚穿着单薄的衣服又一身是汗的吹了风,他也不过就是受寒发热而已,并无攸关性命的大碍,没什么可以值得一国之君服侍在床榻之侧,甚至还亲手喂药的程度。
“沈风”
将药盅中的最后一口腥苦的液体喂入他的口中,那个无比尊贵的女子从怀中拿出一块做工精细的花糖,用指尖衔着动作轻柔的塞入他的口中。
“我记得你最怕苦。这块是你最爱的碧落软花糖,甜而不腻的,帮你解解口中的药味。”
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滋味。那个时候,他还年少青春,对未来充满憧憬,也没有喝过勾栏院中的绝胎灌,还不懂得什么是苦,所以才无法忍受明明已经惨了上好蜂蜜的药。
“不说话么?没关系,我知道你恨我。不过不用担心,很快你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我了。两个月后,我会遵守承诺将你作为嫁妆之一,送到那个海客身边。我是不会失言的。”
慢慢的抬起眼皮,他看着映入眼中的那张似是而非的脸,脑海中一闪而过年少时候,几个人在草场策马奔腾的样子。
那个时候,青春就写在她们脸上,指点江山的眼角眉梢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两个人独处,她最喜欢的就是描述自己的理念,带领帝国进入全新篇章的宏图,以及两个人各种各样的美好未来。
可谁知道,根本就没有未来。
“花非语。”
张开干涩的嘴巴,声音因为高热的紧缩在嗓子里,无法控制的低沉而嘶哑。听到他的声音,那个犹自说着的女子立刻闭上嘴巴,脸上露出安静倾听的表情,态度专注认真的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帝国机密。模样就仿佛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让他忍不住的就会想,如果那个人还活着,音容相貌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
“花非语,是你想多了。我不恨你。”
未等说完,嗓子便发干到连连咳了起来。床边的女子立刻单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同时又从床桌旁抄起水壶倒了水,稳稳当当的将杯子递入他的手中。动作连贯敏捷的竟是看不出是从未伺候过人的人。
好容易止住了咳顺了顺气,他将杯子递回女子的手中,眼看着女子一言不发的接过去顺手放回床罩上,不由得神经恍惚了一瞬。
那个时候他是练马受了寒,那个女子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床边,他咳起来,她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好雷同的场景,就好像时间从未流逝过。
“非语。我想,她也不会恨你。她曾经对我说过,你们都是生在荆棘中,长在荆棘中。无论以什么为赌注,赢了就是赢了。成王败寇,她不是会怨天尤人的人。她认赌服输的,你知道。”
“……”
是的,她知道。
看着面前这个世上唯一还活着的、会叫自己名字的人,她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暗暗握紧了袖子下面的拳头。
她怎么不知道?她是那个女人的孪生妹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她的姐姐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才华横溢、光彩夺目,拥有足够的资本自负而又骄傲。明明和她们一样身为生不由己的皇女,可只要是她不愿意去做的,就可以做到不用去做。她是她所见过的,活的最为潇洒,最为忠于自我的人。
“沈风。那个海客,远不如姐姐。如果今天站在那里的人是姐姐,哪怕我如此相逼,姐姐也一定能找到全身而退的方法,绝对不会如此委曲求全。”
如果是那个人,一定可以……
深深的闭上眼睛,他在心里默默描绘着那个人的脸,想象着如果当时站在那里的人是她,可能会用怎样的方式,可能会有怎样的表情。
“她竟然还在凉亭里吻你。沈风,如果是姐姐,你觉得她会在那种情况下,用那种方式对你么?简直就是在当众打皇家和毕家的脸,只会让日后你的处境更为尴尬罢了。”
如果是那个女人,的确不会。那个女人的吻永远都是炙热缠绵的,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个女人在他唇上留下的也是生的希望。她从来都是掌握主动的一方,哪怕放弃生命,也是由她自己随心选择。她从来都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那么那么的绝望。
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面前满脸阴郁的女子,嘴角勾起了一抹微微的弧度。
“非语。如果,我选择跟她走了,我想,今夜就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夜吧?”
他的确不知道陈恋雪具体争取到怎样的方式带他走。可是他知道,面前这个能够隐忍二十几载最终登上皇位的人,这个站在帝国最顶端的女人,不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海客可以斗得过的。
大概是意外于他会突然有此一问,花非语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终究还是给了答案的点了点头,
“若真是如此,我想谷家、李家、毕家,就算是为了各自想要保住的男人,也不会愿意去冒触怒天威的危险吧?况且,抗旨对我而言,也是处理起来很麻烦的事情,我也不希望牵连太多人。”
所以,根本就不会等到她们有所行动。
语气顿了顿,女子眼神凌厉的盯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又说道,“而且,我也不认为你会选择跟她走。”
看着面前女子的目光灼灼,他将雪蚕丝的被褥裹得又紧了一点,还在发烫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
“的确,不会。”
她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呢?
用自己唯一同血脉的皇弟做枷锁,让他穿着薄衣出席春宴做试探,不惜挑战几大世家的神经,甚至做好了直接抹杀掉那个对她还有用处的海客女子的准备。究竟有什么,是可以让她如此戒备、如此防范、如此担心的?
花非语一直自诩为了解他,自以为可以看透他,可其实,她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每每闭上眼睛,每一个午夜梦回,他的脑海中都能浮现出那天,那个即将君临天下的女子为了他,而放弃一切的画面。不同于那些没在他心里刻下深刻痕迹的人,那个人的生命对他有多重要,他背负的就有多沉。
而这样的负担,他已经没有勇气,也不能够再去背负一次了。
眼皮不堪重负的沉沉合了上,药和说了半天话的疲惫都让发着高热的他感觉更为困乏。恍惚之中,他感觉到身边的女子为他拿开了靠枕,扶着他慢慢躺下,感觉到对方默默在他床边坐了许久,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他的脸上小心翼翼的来回轻抚,感觉到唇上轻轻浅浅的一热,然后,又感觉到脚步渐渐远去。
好累。
实在是太累了。
在意识堕入混沌之前,最后浮现在他脑海的,是海客女子的脸上最后那几乎被凝固住一样的表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在不知不觉中,久违的泪水已经沿着眼角流淌下来,浸湿了耳边的发梢,消失在柔软的天蚕丝枕头中。
☆、大婚(上)
时间过的要比感觉中更快。
见她比预计要早得多的时间独自一人回到府中,韶华什么都没问,只是吩咐小厮为她准备好洗漱用具和换穿衣物,然后将东西一股脑的塞到她怀中,又紧紧的拥抱了她一下,只说了一句:
“去后院泡一会温泉吧。我会交代她们不要过去打扰。”
其实无所谓有没有人打扰。温泉很暖,很舒服,畅通血脉,舒筋活骨,她原本一直都很乐于充分享受。但现在她也知道,如论有多喜欢,若泡的时间太长太久,皮肤也是会皱的,人也会被蒸汽熏得发晕,说不定还会昏在池中,伤损心肺。所以,她应该让自己学会要在什么样的时间适可而止,才会不让自己伤到。
一如她对那个男子的坚持。
很是奇怪的,明明那么容易就落泪的她,这次却一滴泪都没有掉。哪怕四下无人的泡在温泉水中,她的眼也是干涩的。而其他人却好像在顾及什么,开始忌讳一般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她想,即使那个人的消息进入耳中,她也已经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了。但,既然大家都不提起,那她也不会主动去涉及那个名字。她还需要时间。
在一片刻意的回避当中,她大婚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从春宴回来的第二天,宫中就派了专人过来。先是宣读一个又一个的赏赐圣旨,等她跪谢领下之后,再带她去了御赐的驸马府。那是一处占地甚广又颇为壮观的园林式建筑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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