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汤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陈默挺直了脊背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的喃喃着问了一句:
“……可是……毕王府庶子的……毕世子?……”
这番话的声音说的很低,比较起疑问或者质问,到更像是自言自语。但这番声音在满园的沉默之中,却是显得分外突兀鲜明。
还未等院中的人作出反映,两名青巾白褂却已经闻声赶了过来。两道白影在一个眨眼的功夫便移行至韩天身前单膝跪地,齐声唤道;
“万青子弟高勇(高克)参见毕世子。”
陈默手中的汤盘一颤,那热乎乎的汤水顿时歪斜着洒出了些许,弄湿了脚下的几寸地、洒脏了陈默脚上的一双新鞋。
恋雪的心都随着那汤水一散,陈默却很快就稳定了自己双手,平静下来手中的汤盘,不管是否有人关注的胡乱点了点头,一转身又进了厨房。
那边地上单膝跪着的人还在跪着,见陈默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韩天低低收回了视线,重新看着面前两个弯着的脖颈,叹道:
“辛苦你们了。”
恋雪只觉得背上一寒,连带着那些愈合的伤口开始有了隐隐作痛之感,旁边扶着她的江南风则是热情客气却又不失距离感的说道:
“大家都别在院中站着了?小牧,麻烦去给大家冲壶茶水。韶华,辛苦你和陈默多加两样小菜。毕公子,尚未用午膳的话,不如留在府上正好一聚,如何?。”
恋雪感到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紧,还未等反映过来,那边韩天已经冲着江南风拱了拱手,回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曾经的相处融洽、相谈甚欢都仿佛是过眼云烟。直到被江南风搀扶着进了屋,客气恭敬的请着对方彼此落了座,恋雪也只能尴尴尬尬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一时之间无法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
平日里对面她们眼界甚高的两个青巾白褂,如今自然而然的站在了应被称之为毕公子的人身后。而这位毕公子也很是自在的坐在两位“随从”身前,无论神情还是姿态,都透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高贵优雅。
小牧沏好茶后,一双眼睛溜溜的偷眼看着这位曾经的韩小姐,那不敢置信的神情心态完完全全写在脸上,几乎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想要搭话叙旧的跃跃欲试。只是到底,小牧沏好了茶便垂着手退到一旁,只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就连江南风搀着她坐下之后也是自然而然的站在了她的身后,全然没有入座同桌的意思。
相对无言的默默喝了一会茶,恋雪苦苦看着面前的茶杯,面对这样的安静简直就是如坐针毡,偏偏她的脑海一片迷茫,除了空白就是空白,完全找不出来半句话题可讲。
终归是韩天先行开了口。
慢慢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韩天挥了挥手止住了小牧欲要续杯的动作,那双和气的眼睛始终停在恋雪的脸上,轻轻微笑着说道:
“恋雪。很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更抱歉给你增添了如此多的麻烦,为我的事情甚至还牵连你受了伤。真的,很抱歉。”
愣愣的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睛,恋雪很想潇洒的笑一笑说几句漂亮话,可连连试了几次嘴角都是僵硬着,那些个洒脱的词汇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尽管微笑着,韩天的神情却不能说是不真诚,语气也不能说不诚恳。可即使耳朵接收到了韩天这样面对面的道歉,她却还是无法不觉得委屈。
无论口头上如何为对方开脱,理智上如何表示理解。可是真正面对这位一句话都不曾解释,就这样将自己卷入危机中,甚至差一点连命都丢掉了的男子,她实在难以去大方的释怀。她甚至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也将她当做一枚位置特殊的制衡棋子,还是随时可以遗弃的那种。
在面对那些个黑衣人的瞬间,比较起惊讶韩冰疏离的彻底程度,更让她觉得心寒到彻骨的,却是面前坐着的这个男子。在那个瞬间她简直无法不去埋怨韩天,也无法让自己相信他并不知情。毕竟,自己遇袭的那个地方是云霄外千水阁,那是韩家,更是毕王府的地盘。
尽管理智上也知道不会是韩天,心中也明白那小头目和院中两个青巾白褂都是韩天派来保护自己的。但千水阁那种用生命种下的怀疑种子和隔开的距离,却无法轻易抹去。
并不意外没有听到回答,看着海客女子那为难的神情,韩天不由得无奈苦笑了一下。暗暗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深深吸了口气,韩天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一双眼睛轻轻扫过恋雪那罩在衣襟中的肩膀腰身,平声接着说道:
“不知恋雪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家姐的那种金创药效果很好,我这次又带了些,即使伤口已经结疤了恋雪也要坚持涂一段时间,这样才不会留下疤痕。”
看着桌上推过来的药,恋雪不由的顿了一下,犹豫了半响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轻道了声谢谢。
其实即使韩天变成了毕世子,她们之间原本也不必要生疏至此。恋雪也知道,其实也未必就是韩天的错。只是,她已经有了心结,即使是现在这样收了药道了谢,那结也依旧存在,她无法自然如初。
好在韩天也没有作出什么类似企图挽回的举动。见她收了药,这位毕世子也只是浅浅笑了笑,不痛不痒的问了问她的伤势和近况,并无深谈。
不过片刻,韶华和陈默便先后端了饭菜上来,虽然依旧是家常菜肴,可那布了满满一桌子的各类菜色也足见其厨者的用心。布好了菜,陈默便很是规矩的站在小牧身侧,韶华则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恋雪身后,位置比江南风远了半步。
陈默的脸色很是苍白,虽然还勉强站着,可那藏下袖子下面微微颤抖的手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彻底出卖了他的心情。
韩天的注意力却首先集中到韶华身上。
毫不掩饰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韩天露出了一贯的和气笑容,将视线从韶华脸上移开,直接看进恋雪的眼睛,问道:
“想必这位就是恋雪在惜语生日宴上迎回来的男子?是九天楼的韶华吧?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久仰了。”说罢,韩天很是正式的隔着桌子向韶华抱拳施了一礼。
见状,在场几个人都是颇为意外的一愣。韶华连忙按江湖规矩抱拳回了一礼,心下却是一动,隐隐有些猜到了这位毕王府庶子对自己关注的原因。
恋雪僵在那里完全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若此刻坐在面前的人是以前的韩天,见到韶华会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那是自然的。可是,现在坐在她对面的人是毕王府的庶出世子,即使人还是那个人,但毕竟已经不同了。
似乎看出了恋雪的尴尬,打过了招呼,这位毕王府的世子便将视线调回到恋雪身上,微笑着解释道:
“九天韶家的韶家剑法在江湖中很有名气,我即使不是江湖中人也经常听人提及,据说其招式套路变化之间颇为独到……”
难怪!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天韶华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平日里的韶华无论是楚楚动人还是清冷透骨,给人的感觉都不是那种强势的,她甚至都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外形偏向于少年般羸弱的男子,竟然会那种传说中的武功!什么剑法什么功夫她不懂,可是那天的韶华在她眼里的确是潇洒俊朗的有如清风朗月。那是一个在危机时刻可以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为保护她而战斗的男子,就好像少女时期曾经幻想过的大侠或者王子,那样宛如天人的姿态在那个瞬间简直让人无法不为他心折。
将对面海客一瞬间的恍惚看在眼里,韩天眼眸一闪,视线却从恋雪脸上移了开,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陈默。
“陈公子,不必紧张。我今天过来,只是来探望恋雪的伤势。陈公子、韶公子、小牧、江南风,也都别站着了,过来一同用餐吧?”话声一顿,韩天微微侧过头去对身后两个青巾白褂语气一沉,“你们也出去告诉他们,退到宅院外守着,不要惊动附近百姓。”
恋雪从未见过这样的韩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若何应答。面前坐着的人声音和神情明明都是和颜悦色的,可是言语之间,那气场却是强势逼人。
两个青巾白褂应声离去,江南风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也先后拉了椅子过来依次入了席。
最不自然的还是陈默。袖子下的拳头握的紧紧的,陈默低着头坐到了下垂首,嘴唇明显的抿咬在一起,就连肩膀也僵硬着,没有半点“我不紧张”的样子。
即使屋内已没人站着了,可桌间气氛却依然尴尬。
按理,恋雪是“一家之主”,理应招呼身为客人的韩天。可眼下,且不说她还是伤残人士,行动和反映都处于迟缓状态;就算现在她状态一流、思维敏捷,恐怕也无法自然应对变成了毕世子的韩天。而且,若是旁人,即使恋雪状态不佳,身边也有江南风和韶华帮着打点场面,怎么也不至于落于如此被动。只是如今,桌上的人是韩天,旁边还有身份立场更为尴尬的陈默在侧,其他人无论如何也是说不上话的。
陈默还不知道钟晴已经退婚的消息,恋雪坐在那里偷眼观察着韩天注视陈默时的神情,不由得暗中捏了吧汗。陈默的紧张大半是处于不知情,韩天对于陈默那太过明显的紧张不以为然,而退婚这个话题是无论如何都是壁之不过的,即使韩天此行的主要目的并不在此。
果然,一片安静中各自夹了几口菜后,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陈默的表情,韩天放下了筷子,直接隔着桌子看进对方的眼睛,先开头道:
“……陈公子,你真的不必如此紧张。我退了和钟家的婚事,也并非是你的缘故。当初的确是我派人将你送至这里,但其中并无任何与你为难的意思。我想你对我实在不必如此紧张戒备……”
其他几个人都停了筷子,恋雪更是本能反映的在桌子下面踹了韩天一脚。见韩天停下了言语皱起眉头看向自己,恋雪这才反映过来自己那一脚在如今的情况下,是多么的突兀。
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陈默的眼中已经无法看到其他。顿了半响,陈默这才消化了那言语一般,哆嗦着嘴唇喃喃问道:“……毕世子的意思是……你和钟晴……已经解除了婚约?”
闻言韩天一愣,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事情满城风雨了这么久,也算是当事人之一的陈默竟然还是一副不知请的样子。眼睛迅速扫了一圈席间的反映,韩天的视线特别在刚刚踹了自己一脚的恋雪身上停了停,心下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原由。
嘴角牵起了一个富有亲和力的弧度,韩天先是冲着恋雪笑了一下,然后便放柔了腔调看着陈默说道:
“这件事请前段时间传的满城风雨,事实虽然距离传言有些距离,但也并非都是假的,至少其中我与钟晴解除了婚约这部分确是事实。原本也是处于家族利益的联姻,如今形式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联姻如今却成了障碍,于是便解除了。”
短短一番话,韩天说的轻描淡写,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明白那话含着的重量。
顿了一顿,韩天将视线从陈默脸上移开,一双和气的眼睛又再度看向恋雪,接着说道,“恋雪想必也听说过,毕王府的王君是韩家老当家的嫡子,现任当家韩冰的同胞兄长,而我与家姐,则是侧君所出,而父亲也是韩家的儿子。”
“……这次联姻原本是王君的意思,当初我们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当初并没有反对的理由。联姻当时对我、对家姐、对毕王府,也都算是有益无害……如今形式变了,于是我和家姐与钟家做了沟通,又说服了母亲退了这门亲事。只是如此一来,便触动了王君那边……”
韩天说的是毕王府的家事,可恋雪明白,他这是在还她一个解释。解释自己会在韩家的地盘遇袭的原由。
同为韩家在毕王府的血脉,一个是嫡子的正君,一个是庶出的侧君,轻重之别有如云泥,原本应该并无相忌。只是,这位庶出的侧君生了一位与嫡小姐相差不足一年的女儿,而这个女儿自小便很是出众,风头压过嫡女许多。那侧君本身亦是受宠数载不衰,甚至又再度怀有身孕。
如此便是犯了王君得大忌。
事到如今,两人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她们与王君之间的争斗也掺杂进了太多实质的东西,早已不可调和。而她们都是韩家的血脉,韩家对她们更是抱着双保险的意图,其中虽然也有派别之分,但整体来说,还是观望居多,勉强算是不偏不倚。
这样的“家事”虽然在世族之间不是秘密,但这样当着一干外人细细讲述,似乎也是不妥。可韩天却并无这种忌讳一般,只是平平淡淡的讲述他的,就好像是在讲一段听说来的,与他无关的故事一般。
在千水阁对陈恋雪下手便是毕王君的意思。
云霄外之外,恋雪被保护的太好。毕禾页姐弟先一步将万青的人安排进了宅院,宅院之外李氏书坊和大宅院更是动弹不得的地方,好容易在街道上小巷处寻得一次机会,还惹得钟家嫡女出了手。
无从下手之际,王君便将视线投向了云霄外。韩家当家韩冰不欲参与此事,早早就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明滨城。毕禾页姐弟自然也知道韩冰的离开,但是王君大胆到在云霄外千水阁,却是她们没有料到的。此次若不是谷家安插进了她们都没有留意到的眼线,恐怕就被王君一举得手了。
话到此处,韩天抬手给自己和恋雪各倒了一杯白水代酒,微微苦笑着,举杯碰了一下恋雪的杯,说道:
“……这原本是我们毕王府的家事。若不是我的任性,恋雪也不会被牵连其中。我在这里以水代酒敬恋雪一杯,还望恋雪原谅我一次。以后,我定尽力不会让恋雪再卷入这些无关的是非当中……”
恋雪眼睁睁的看着韩天一干而尽,一时之间只觉得手中的杯子沉重异常。
韩天到底是韩天。自己心中那些结自己并没有吐口半句,他却是都看在眼里并借着陈默的反映将其都引了出来。
只是,韩天的解释虽然深入,她却也发现对方并没讲明毕王君想要抹去她的理由。话里话外,韩天只是一再强调是因为他的任性,可是这任性究竟任性在哪里?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对方却是半点没有提及的意思。
葡萄酒的那些事情或许是更加验证了毕禾页的才能,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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