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来几个刺客都不碍事,可他肩伤未愈,又中毒初解,气力犹虚……
难道是下毒之人心有不甘?
来人停在他窗口,郁于狂在他轻轻激破窗纸的同时,弹指熄灭烛火。
房里迅速陷入黑寂。
他发现了?谢邦振心下大惊,正想拔腿就走,继之一想;若依郁于狂平日的勇猛,此时早就出来抓他了,哪里会毫无动静?
难道他没有体力追出?
谢邦振安了安心,环顾左右,院落里安静无声,除了他与郁于狂没有旁人。
真是大好时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提剑翻窗入内,还不及适应黑暗,使教一团对象击中。
是枕头!
他冷讽,“曾几何时,大漠雄鹰竟落魄到,只拿得动软趴趴的绣花枕头?”
郁于狂望着桌边黑影,沉住气不出声,刚刚抛出枕头的刹那,他就离开床塌,只要再几步,就能拿到他挂在墙上的弯刀,这时倘若发出声音,就会让刺客发现他的位置。
黑暗里只有自己浓浊的呼吸声,谢邦振恻耳倾听,却怎么也辨不出他的方位。
还剩两步就能摸到弯刀了!郁于狂缓缓移动步伐,不让来者察觉。
这样不行!谢邦振心生一计,左手故意假装摸索桌上,右手却将烛台往床边扔去——
黑暗中传来郁干狂的闷哼,那烛台竟不偏不倚地击中他带伤的肩头!
在那里!
谢邦振脚下一点,举剑向郁于狂的位置刺下——
却让他给闪过了!
郁于狂虽然带伤,身手却仍灵活,他身形右旋,躲过凌厉剑招,左掌平起,抓住刺客的肩部。一勾一摔,徒手将他摆倒在地。
谢邦振也不是软脚虾,他纵身而起,抄剑往郁于狂刺入——
郁于在来不及拿弯刀,只能闪过他招招欲致人于死的剑法。
几个剑招下来,双方都有些疲惫,忽然,门外传来班袭的声音。
“郁于!”她端回药汁,却见屋里一片黑暗,似乎还有打斗声,她转身高呼:“来人哪!有刺客!”
“别进来!”郁干狂大惊,班袭文弱,要是进来房里就糟了!
班袭的呼声让谢邦振慌了手脚,接着听到远处有杂沓的脚步声往这里传来,他又惊又恼,无奈郁干狂身手矫健,怎么也伤不了他!
班袭听到打斗声越来越猛烈,直惦记着他的伤,其它人又还没到来,顾不得郁于狂的警告,便推门进去。
门扇打到谢邦振,冷不防地他举剑便刺,班袭的身手仅能防身,狼狈闪过那剑,迅速将药碗往刺客身上泼去。
“啊!烫!”
谢邦振吃痛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招招狠、剑剑毒!眼看班袭就要招架不住。
“我在这里!”
郁于狂昂藏的身影从黑暗中站出,就着洞开的房门,谢邦振清楚看到他了。总算不会浪费这包绝命散了!
“好小子!今天我就是走不了,也要拖着你陪葬!”
班袭眼见他从腰际掏出一包药粉,心知那必定有毒,在他还来不及打开的刹那,想也不想地使抄起桌上茶杯往他手中丢去。
“啊!我的绝命散!”谢邦振眼睁睁看着刚打开的药粉散落一地,又不敢用手去捡,心里又恨又气,转身瞪着班袭。
“你这该死的小子!”说完,他便掷出剑——
“郁干大哥——”兰心公主也飞奔而至。
班袭原本可以闪过那柄剑的,可是兰心公主突然闯人利剑飞来的方向,她拉着兰心公主往下,却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在另一侧的郁于狂根本来不及救他!
随后赶来的李仲诚也来不及出手!
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刺入班袭的左肩……
一阵慌乱!
在兰心公主的尖叫声中,李仲诚先逮住趁机想逃的谢邦振,立即将他交给随后赶到的禁卫军。
郁于狂小心翼翼的抱着眉头紧皱的班袭,温柔地说:
“我得帮你拔去这柄剑,会有些疼,忍着点。”
班袭点头,屏息。咬牙!
郁干狂深吸一口气,这剑像插在他心头似地,疼得让他喘不过来。
可是他得冷静才行,一把捉住剑身,迅速抽出!
血像喷泉般涌出,染红了班袭的肩头,也染红了郁干狂的手。
他像只狂兽大吼:“快!快叫人来止血!”
“我来了!”老侍医从人群中钻出,“快把他放在榻上!”最近怎么这么多血光之灾用!
大伙儿都围在床前,兰心公主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老侍医正要解开班在的衣裳,她咬牙说:“且慢!请各位回避。”
李仲诚闻言便先离开,兰心公主原想留下,看到郁于狂冷凝严肃的表情,也只好跟着走出去。
屋里只剩老侍医及站在床头忧心仲忡的郁于狂。
哎!他还不走!班袭忍着刺骨的疼,虚弱地说:
“我不要紧的,让丫环留下来照料就行了。”
郁干狂却不肯依,他盯着面无血色的班袭,“我要亲眼见到你没事。”
“喂!你们到底给不给医啊?”老侍医也火了。
他眼里的坚定打动了她,万万没想到女扮男装的身分,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唉!也罢,合该让他知道的。
良久,班袭轻轻叹气,“要留下就留下吧!”
血汩汩流着,身体越来越冷,体力也逐渐流失,眼前一黑,她昏迷了过去。
“请快点止血!”
郁干狂嘴里说请,脸上表情却威肃严厉。
老侍医坐在床头,让他烁烁的目光盯着,连替班袭解扣子的手都微微发抖着。
“人哪,年纪一大动作就不灵活了,这扣子怎么就是解不开呢?”脑后的盯视依然灼热,老侍医擦擦汗。
“呼!到底解开了!咦?还有一件?”他游叨念着:“这班老弟真是体虚,天儿又没冷到哪去,需要穿上层层的衣服吗?”
解了一层还有一层!“不是我老人家爱唠叨!扣掉这层层的衣服,班老弟其实也没几两肉嘛!”
终于解开最后一层衣裳,却闻老侍医嗔嗔称奇:“这班老弟看似正派,没想到居然穿着女人家的兜衣!穿着这东西怎么上药嘛!真是!”
郁干狂闻言一惊,探头只瞧见老侍医正要解开班袭颈后绳结,立刻阻止:“慢着!”
老待医才刚回头,就让他大手一挥给挥到后面去,还来不及抗议,却见郁干狂坐在床沿,放下丝帐隔开他的视线。
“喂!你这是在干嘛?”
郁干狂沉下声说:“男女授受不亲,先生请回避!”兜衣内有着丰满的起伏线条,他——
原来是她!
轰!老侍医这才明白,红了一张老脸支支吾吾的说:“医者父母心,哪……哪里有邪念的!”
帐内传窸窣的衣物声,郁干狂接着说:“先生将药递给在下。”
老侍医将药膏放在他伸出帐外的手,叨叨念着:“男女授受不亲耶,我这正牌大夫都不能接近了,你这不成礼统、不成体统哪!”
郁干狂轻柔地替她上好药,一双鹰目在望向她胸前嫣红的蓓蕾时,微微一黯,将兜衣的绳结细心绑好,仔细盖好锦被,并避开伤口,这才掀帐走出。
面对老侍医的询问,他回身望着榻上人儿,嘴畔掀出一丝笑意。
“我会负责。”
闻言,老侍医悄悄退出,他也曾年轻,知晓这样的眼神。
屋里既无他人,郁干狂收好丝帐坐在床畔,粗厚的手轻轻拂妥她颊侧散落的乌丝,想起家乡的山歌——
美丽的姑娘哪
你美貌赛过花朵
温柔胜过月亮
还有那婉转的声音
像爱情鸟儿歌唱
塔婢的身影向我走来
美丽的姑娘啊
我愿为你抛弃家国
愿随你孤马双人
就像那爱情鸟儿一人
相偎相依
他的手随着心底旋律游走在她细致的脸上,柔情软化了他刚毅的脸。他多想紧紧紧紧的拥着她,但她受伤了。
无妨,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郁干狂的眼里盛满热情,曾经,他认为他的天神已离他远去,才有从王储沦为质子的坎坷遭遇;如今才恍然明白,若不来中原一遭,哪里能遇见她?
长生天的众神哪,感谢您让“他”是她!
有了她,多年来身为质子的委屈不再,甚至,他愿意让出契丹王汗的位置,不再打打杀杀、尔虞我诈。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粉嫩的颊来到肩胛。俊眉微微拱起……她这么纤弱,怎么受得住东北的严寒气侯?
无妨,他可以找个气候温和的所在,为她建构一片家园。无须锦衣豪宅,只要两心相许。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她平稳起伏的胸线,摊平手掌贴在她的心口,他的情源源注人她的心里……
第五章
问爱
当迟疑化成牵想
化为波泱相连的鸽侯
我对爱问:爱 不爱?
肩头隐隐的作痛让班袭皱着眉,缓缓张开美目,映人眼帘的是他关怀的眼神。
“老侍医刚遣人拿来药汁,趁热喝了吧!”除了起身从丫环手中接过药碗外,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光看着她就满是幸福了。
班袭在他的搀扶下坐起,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兜衣时,脸儿一红。
郁干狂温柔地在她的肩头罩上他的披风,自在地好象不以为意,其实心里正为她的娇媚震撼不已。
他的自在让班袭也从客了不少。接过他手上的药用,不禁失笑。
“相识以来,咱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你喝我端来的药,我喝你端来的药。”
郁干狂坐在她身旁说:“不只是这样,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做其它的事。”
“是呀,咱们是朋友嘛!”班袭故意逗他。
“不只是朋友——”
郁干狂还来不及说完,就传来叩门声。
“郁干大哥,你睡了吗?”从老侍医说出班袭是女儿身之后,郁于狂就严禁任何人来打扰她休息,兰心公主心有不安,决定再试一回。
班袭挑眉,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郁于狂先替她拉好披风,才说:“公主请进。”
兰心公主进来瞧见他们并坐在榻上,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她从来没见过郁干大哥脸上出现这么温柔的表情!
她清清嗓,说:“班姑娘,本宫是来向你道谢的。”
“公主别这么说,班袭担待不起。”
“你的名真叫班袭?”
“没错。”
“为什么易钗扮装?”
“行走江湖诸多不便,班袭着男装惯了。由于一开始并未说明,也就没有适时解释,还请公主见谅。”
兰心公主嘟着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眼儿一瞄,“郁干大哥,能让我与班姑娘说几句话吗?”
郁于狂望了她一眼,见班袭点点头,他才说:“我到屋外候着。”
兰心公主直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痴慕。
班袭好整以暇的等着。
“你知道吗?我喜欢郁干大哥好多年了。”兰心公主幽幽的说。
班袭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在你出现之前,我以为郁于大哥无欲无情,以为自己有一天终究能感动他。”兰心公主的声调忽然激昂:“可是你却出现了!”
“因为他遭受埋伏,我们才会相识。”她的话不轻不重地点出郁于狂的处境。
“我……”兰心公主有些心虚,“我会保护郁干大哥的!”
班袭点头,淡淡的说:“我相信。于是他接二连三地在别官受到暗算。”
“只要我们回宫里去,就不会再有刺客暗算!”兰心公主强调:“谢邦振已经伏法了,没有人能在伤害了郁于大哥后,安然无恙!”
“今日杀了一个谢邦振,来日还是会有无数个谢邦振;只要他做质子,就会有人想杀他。”
这话兰心公主不服,“郁于大哥就算不为质子,回到契丹同样有人想杀他,他的存在威胁到其它人的地位,这是无法改变的!”
班袭淡淡点出事实,“话虽如此,然而做质子的他无法反击,在契丹他能在战场上公平竟争王汗的位置。”
兰心公主知道她说得没错,私心里却不愿意承认,只好背过身去。
“郁于大哥身为质子是父皇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翱翔大漠的雄鹰一旦被绑住翅膀,剩下的只有不驯的尊严。你的父皇不会容忍他眼前出现个不驯的质子。”
这些她都知道,所以才会经年累月要求住在别宫,就是怕郁干大哥顶撞了父皇呵!
兰心公主绞着手,咬着下唇,眼里升起一阵雾气。她好爱好爱郁干大哥,这样还不够吗?
唉!班袭不忍见她失落的模样,躺回床上。
“这是郁干大哥的房间,你要不要回你自己的房里疗伤?”
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时,才会让她眼郁干大哥共处一定,现在知道了,心里百般不愿意他们孤男为女共处一室,可郁于大哥却坚持要亲自照料她!
“随公主的意思。”班袭闭上眼睛说。
醒来时,他眼底的深情,浓烈得教人移不开眼;而兰心公主的惆怅让她怜惜。然而,此身却像走人了流沙,越挣扎越离不开。
她一开始只是心疼他的遭遇,没想到会这么快便走人情淖哪!
真的吗?心里有道声音轻轻反问。如果没有在意,哪里会有心疼?
是吗?原来对他早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情意,那一生一世不是玩笑话,而是心底的想望?
“既然你没意见,本宫去跟郁干大哥说。”兰心公主见她无意再谈,说完便往外走。
回应她的是一声幽叹。
“照料班袭是我的责任,公主无须挂心。”郁于狂听完兰心的话,便一口回绝。
兰心公主好是气闷!却只能捺着性子说:“班姑娘是为我而受的伤,论起责任该由我担呀!”
“不劳公主费心。”郁于狂淡淡的拒绝。
好说歹说他都不为所动,分明对班袭有私心!兰心公主灵机一动。
“郁干大哥,父皇久受胃症所扰,我听老侍医说赣北有种叫做‘南苍术”的草药,你帮我跑一趟,取回那味药可好?“
郁于狂微皱着眉,“契丹不是进贡了北苍术吗?”
兰心公主反应飞快,“侍医说北苍术确实不错,然而南仓术更是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