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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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十三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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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着她生前的意思,身躯烧作骨灰,撒在与她缠绵一生的江河。或者,在月光温润的夜里,魂魄归来,也能倾听两岸的竹音。
  桂元芳始终没把那些话问出口。
  赵芝芸长眠在江底的那个寒夜,韩宝魁在水岸坐了一整晚,她陪着一缕芳魂和一名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痴的男人也坐了一整晚。
  两人皆无语,只是对着寒江与清月饮酒。
  那一晚,桂元芳初尝醉酒滋味。
  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吗?她狂放一醉,拚却一醉,抱着酒坛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哭哭笑笑,喃着胡话。“十三哥……十三哥……原来剥了壳,桂圆的心真是黑的,黑的呀……下流!下流!我盼着他俩无缘无分,尽此一生……呵呵,最好永不碰头!呜呜呜……没有、没有,不是有意的……芝芸,我没想咒你死,没想的……”
  桂元芳醉倒在韩宝魁怀里,感觉芝芸来过。
  她惊喜万分,想抓住那抹朦胧的影,把一直没问的话倾出,可双手挥啊挥,如何也抓不牢,只隐约记得,芝芸仍然美丽,温润如一地月光。她来过,又走了,走时对她留下一抹了然笑意……
  第六章
  “我心痛。”小姑娘难得垂头丧气,唇畔有小梨涡,笑得苦苦的。
  “为什么?”大叔生得矮壮,蓄着落腮胡,头顶却光溜溜没见一根毛。
  “我太风流了,所以心痛。”小姑娘摇摇头。
  光头大叔忽地拊掌,两只巨掌拍得好响。
  “嘿嘿,你九成九被踩中罩门了。”
  “我没练‘金钟罩’,也没练‘铁布衫’,哪有罩门?”
  “唉啊,风流啦,那便是你的罩门。”大叔泛铜光的巨掌摸摸自个儿泛铜光的脑门,还“啪啪”拍上两下,语气可自豪了。“像俺这样,光溜溜、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三千烦恼丝尽除,不风流,心不痛,才是王道。”略顿了顿,铜光大手改而搔着落腮胡,沉吟过后又道:“唔……不过话说回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去吧,你还是风流去吧,俺相信,风流过的桂圆,也还是桂圆,不会变红枣。”
  受到激励,小姑娘双肩一整,深深呼息,发痛的胸臆间充满豪气。
  “好!听你的!风流就风流,心痛就心痛,我豁命出去,跟他拚了,不怕!”
  大叔虎目含泪。“好孩子!真是爹的好孩子!见你这么受教,爹走路都有风。”
  “我是你小师妹,不是你孩子。你是我六师哥,不是我爹。”
  “是、是这样吗?”
  “是。”这会儿,梨涡笑得一点儿也不苦,很甜。
  “呜……痛痛痛!好痛!心好痛!你好下流,干么硬戳俺罩门?”
  两年后
  一人独钓一江秋。
  拿着自制的细竹竿子独钓的姑娘难得这般安静,坐在江边,静踞的姿态如老僧入定,仿佛江面上有如何吸引人的玩意儿,值得她瞧痴。
  已习惯她笑语如珠、活蹦乱跳的模样,觑到她静默默的这一面,着实教人在意,心气浮动着,忍不住猜想,她有怎样的心里事?跟她遇敌便犯狂拚命的毛病可有关联?
  有意无意地放重步伐,大脚沙沙踩过落叶,把静姑娘惊动了,他如愿以偿让她回眸,沉静尽去,外显的笑或者有些刻意,却教她秀气轻郁的五官瞬间活络起来。
  她脆声问:“十三哥,那两个孩子送回去了?”
  韩宝魁颔首,声微淡。“在村外遇到一对夫妇,识得那两个孩子,托他们送回。”
  “那很好。”桂元芳也用力点头。
  他们两人在“三帮四会”的帮务全然稳定、一切渐入佳境后,去年中秋时分已正式向敖老大拜别,返回洞庭湖北端的“湖庄”,与师父和众家师哥合聚。
  尽管人不在“三帮四会”,敖老大那儿临时有大事要办,若向“湖庄”讨人,“湖庄”还是很愿意相帮,只不过主事的大师哥不改商人本色,虽凡事以和为贵,却总要以件计酬、酌情议价,可瞧在敖老大与师父的交情,还能七七八八打个折扣。
  他们俩这一趟出门,亦是受敖老大所托。
  “三帮四会”的手下多在江湖上走动,得知近日有一庞大势力要与湘阴的“刀家五虎门”为难,敖老大除派门下分赴“五虎门”的分舵支援,还特意请韩宝魁快马下湘阴大城,尽报信的江湖义气外,也请武艺出众的韩宝魁前去助拳。此次要与魔道对拚,“湖庄”的笑面虎大师哥倒心慈手软,听说只酌收敖老大两根金条,给韩宝魁和桂元芳当旅资。
  “湖庄”的众位皆已淡出江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与民为乐,因此韩宝魁与桂元芳在外,全以“三帮四会”的名号行事。
  三日前,“刀家五虎门”的事乱过一阵,算是暂告一段落,往后要如何对付,还得瞧对头欲出何招。
  他俩在昨天离开湘阴,没北上回“湖庄”,却策马一路南行。此趟出来,尽完敖老大所托,还得衔师父之命往江南,再办另一件事。
  今儿个路过这河段,尚在寻渡头过河,竟听闻呼救声,韩宝魁跃进河里,把两个因贪玩、险些溺毙的孩子捞上岸。桂元芳从两个孩子发颤的口中问出小村方向,本要同韩宝魁一块送回,后者却冷着声要她待在原处。
  唉,待下便待下,众家师哥宠她、由着她,就这位十三师哥懂得训她。
  他犹在发火。她心知肚明。说来说去,就为三日前那一夜,在刀家石园子里无端端掀起的冲突。
  “十三哥,过来这儿坐,我把火生起来了,你衣裤还湿着,包袱里还有一套干净衣裤,我拿给你。”桂元芳说着,一骨碌便要跃起。
  “不必。”
  “啊?”两字淡却有力地击来,砸得桂元芳又倒坐回去。
  韩宝魁迳自走近火堆,盘腿坐下,棱角分明的黝脸有些瞧不出心绪,再有,他把双目合起,瞳底幽光尽敛,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一直咧嘴笑开开,对方仍板着脸,害她笑得乱没成就感。搔搔额发,桂元芳决定还是把事说开了,她这性子实在抵不住人家冷漠以待。
  两刻钟不到,韩宝魁便以内力将身上的湿气尽数催逼,面泛暗红,粗颈的血筋浅动,练过“铁沙掌”的双臂更通红如血。他低低吐出口气,行功过后,眉目一轩,精神更见饱满。
  甫睁眼,便与桂元芳的妙目接个正着。
  她眸心忧愁,垮着小脸,见他掀开眼皮,神情随即振作起来,可惜,可怜兮兮的模样藏得还不够快。
  韩宝魁静瞥她一眼,呼息略紧,却抿唇不语,随手将枯叶和枯枝添进火堆里,等待着,瞧她欲说些什么。
  “十三哥……”先轻唤一声暖暖场。“你别恼,别不同我说话。那个……我和那位‘天枭大爷’喝酒,也是想与他套套交情,他和‘白家寨’的白霜月姑娘已是夫妻,白大姑娘同咱们一样,都是来给‘刀家五虎门’报信的,可刀家的人与‘天枭’之前闹得好不愉快,再有……那股要来与刀家为难的庞大势力,和‘天枭’很有关联,但刀家人肯定从他口中问不出半点蛛丝马迹的。喝酒我在行,借着喝酒攀交情那更是我值得说嘴的强项,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所以才邀”天枭‘喝上几坛子……“
  只是未料及这一喝,会喝出一连串变故。
  “天枭”在江湖上的名声恶得很,与刀家曾有过节,若非妻子白霜月与刀家关系匪浅,他“天枭大爷”是绝不可能在刀家住下。
  三日前的那一晚,桂元芳见“天枭”在刀家石园小亭里独徘徊,她遂扛来十几二十坛的好酒邀他共饮,天南地北与他胡扯。
  众人尽道“天枭”喜怒无常、冷酷无情,她觉得倒也还好,总之一场畅饮攀近交情,状况正渐入佳境当中,两名刀家女眷恰巧经过,亦来石园小亭同她和“天枭”说了会儿话,意外便在此刻发生——
  她酒确实喝多了,虽没醉,下盘已略虚浮,她起身要挽留那两名刀家女眷,岂料那两人被她一扯,再被滚满地的空酒坛一绊,三个人纷纷跌倒,你压着我、我叠着你。
  “天枭”在旁冷冷看着,还避得好快,生怕她们三人会压到他宽袍似的。
  然,一干冲至石园的刀家人却不这么想,以为“天枭”这大魔头恶性难伏,下了什么毒手,不待解释,双方已斗将起来,打得昏天黑地。当时,韩宝魁也以为小师妹出事了,惊怒至极,雄盛的拳风和掌法招招凌厉,冲着“天枭”扑击而下,同时,怒红双眼的刀家两兄弟亦已出招。
  “这件事是我不好,都是我错,十三哥……你要骂我,我乖乖任你骂,看你高兴怎么罚,我全由你就是,你别总冷着脸,不理睬我。”
  “我没有不理你。”紫唇终于吐出话。韩宝魁眉目低敛,丝毫不惧火灼,竟以粗指直接拨弄燃烧的枝叶,不让火堆闷熏出呛人的白烟。
  “唔,可是你……”明明摆脸给她看啊!杏眼里浮着委屈。
  “骂了,根本是白骂。打你,你受不住我一拳。”他沉声道。怎舍得打她?骂了也不受教。他心中惊怒未散,一张脸哪里能好看起来?
  那夜那场恶斗,他们确实误解“天枭”了,但当时事情起于瞬息,“天枭”傲性不改,也懒得跟他们多费唇舌,一人受他们三人所攻,若非这般,对方也不会中他一掌。若论单打独斗,谁伤在谁底下,那还难说。
  他感觉自己也犯狂了,见她倒在“天枭”脚边,在那一时际,脑中僵凝,似乎有什么场景迅雷不及掩耳地刷过眼前,当时只觉千钧一发,要捺下性子作出正确的判断,根本不可能。
  待一切过后,他凝神细思,记起飞闪而过的场景究竟为何——
  当年在破庙里,那群欺少年与小女娃年幼无依的恶汉,他们从少年身边抢走女娃,少年发狂了,女娃吓得哇哇大哭、尖叫踢踹,少年则像疯狗般见人就咬、抡拳便挥,被揍倒、浑身浴血,亦无痛觉,因心魂已惊得飞身离体,只知得抢回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若失去,心魂也将寻不到安然的所在。
  他拚命,因有私心。
  他怕又孤单一个,才会握住那只软呼呼的小手,带她走出那片尽毁的村落。
  多少年过去,少年褪去青涩,磨掉锐利的棱角,把心藏得更深,竟依然害怕孤单吗?着实可笑,他却无法强悍地为自己辩驳。
  太习惯她相伴左右,习惯且成自然,两人能有分开的一日吗?
  他猛地一凛,心突突两下,不知怎地会想起赵芝芸。
  对赵芝芸的感觉,打一开始便理不出头绪,当时他救起她、拥她在怀,听她昏乱喃着、求着,要众人对石睿手下留情、别伤他,说他仅是个孩子,不关他的事,说他心里也苦,好苦……虚弱的病容、忧急的喃语,他拥住她湿透的身子,惊愕她的纤细瘦弱,亦在她话中迷惘、千思百转,那迷惑在脑中盘踞不去,从此便不能不去留意她。
  他看着那张病犹秀丽的脸容,深究思索、想过又想,说不明白真正的想法,但却深刻明了,他可以沉静地面对赵芝芸的香消玉殡,倘若换作眼前这小心陪笑、眸底闪烁着不安的姑娘,他……左胸房突遭利刃穿入、把心剜出一般,痛得他面前扬过红雾,什么也看不清。
  “十三哥!怎么?啊!被火烫着了吗?”桂元芳脑袋瓜里还拚命打转,思索该如何让师哥消消火,结果火还没想出法子可消,却见韩宝魁面容大变,害她以为他拿指头拨火堆,没留神给灼伤了,赶紧挨近,抓着他的大掌拚命吹气。
  “痛痛痛痛痛!呼——呼、呼——呼——好痛啊!”她叫痛从来只在心里暗叫,这次倒替他嚷得又急又响,好像烫伤的是她。
  男人的掌粗犷黝红,她也弄不清伤在哪儿,只管一阵猛吹。
  “十三哥,快浸浸河水啊!”她欲拉他起身,没拖动他,自个儿反而倒坐在他盘坐的腿上。
  “没事。”灼伤不在手,而在心,他不能想象两人或生离、或死别的模样。韩宝魁稳住浓息,扶住她的腰,在她面前把指节圆突的五指张得开开的,道:“我有‘铁沙掌’,不会烫伤。”
  “啊?”桂元芳怔了怔,瞅着他的指,再瞅着他好认真的神情,讷讷启唇。“刚练这门功夫时,你常让铁沙烫出大大小小的水泡,连皮都烫掉好几层,烫得现下连掌纹也瞧不见了。”那时,她会捻着带绵线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刺过他掌上的无数水泡,让绵线吸走肤下的水,再帮他上药。
  每次捧着他伤痕累累的双掌,她胸房总是痛,但习武本就辛苦,不下苦功琢磨,不能成大器。见他撑持过来,一双铁掌脱掉皮,变得光滑泛金,再持续往下练,泛金的两手又变得粗糙强劲,不畏烈火,她当真为他欢喜。
  “我命就这样了,没有掌纹无妨。”
  “什、什么?”
  当他用持平且严肃的语气说着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时,桂元芳伶牙俐齿、举一反三的本事实在很难派上用场。
  那只没有掌纹的手极自然地抚上她的颊,帮她撩开微紊的发丝,慢腾腾道:“没有掌纹,算命先生看不了手相,我的命我自己知道,不用旁人来铁口直断,如此还省了一笔看相的费用。”
  他、他他……桂元芳深吸了口气,稳住晕眩。他这算是在说笑吧?
  水杏眼眸瞠得圆亮,她眨也未眨,感觉他的掌粗糙且温暖,抚得她的颊一阵奇异热麻,心房也热呼呼的,仿佛来了根羽毛在那儿轻挥搔弄。
  是不是该把命豁出去风流了?唉,他的紫唇其实很好看哪……
  “十三哥,你、你……你在笑?”那张诱走她眸光的唇,两边嘴角微乎其微地拉扬,严峻之色登时如雪融。
  她愕然模样,像是瞧见多不可思议的事,韩宝魁浅勾的笑不禁加深。
  “你当真笑了呀!”十三哥一笑,她桂元芳万事承平。一刻钟前,她的脸还跟吃到酸橘似的皱成团,此刻大赦既出,她容如花绽,眉儿开,眼儿笑,梨涡点点,唇花开得最热烈。
  “你笑勒!不恼我,肯理会我,不摆冷脸了!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好欢喜!”她攀住他一只铁臂,兴高采烈,脆音自带豪情。“好想再喝它三百杯啊!”
  “不准。”低沉的男音陡掀,砸得人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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