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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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邑夫人-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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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太不通了,”阿七不禁忿忿道,“哪个长得像父亲,瞧不就瞧出来了!”
  暄笑道,“若要讲通,又有何难——抱来的那个,是家主胞妹之子,本就是个遗腹子,落生时又牵累了生母,成了孤儿——因了这层亲缘,形容相似不就说得通了?”
  阿七微微一怔,忽而笑道:“义子必有个说不得的来头,须得瞒过众人耳目,故而才如此寄养在这户人家。剩下的不妨我来说吧,姬堃只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外室所生,更有意将两个孩子对调了身份。。。。。。”顿了顿,“如此似也不通,许或是这两个孩子脾性迥异,自己选了自己的身份呢?”
  “无论这两人如何选,”暄低声道,“一个须得倾尽举族之力,帮扶另一个。”话音平静,仿佛与自己全无相干。
  阿七回转身,手臂支着下颌,垂眼望着他,似要从他眸中找出哪怕一丝的悔意与落寞。
  可惜他却将心绪藏的那样深,几乎连他自己都要被自己骗了。
  阿七心口一酸,双臂绕上他的肩,将他的面孔埋进自己怀里,头一次像拥着一个孩子那般,轻轻环住他——
  这一刻,不知为何,只想着能宽慰他,可究竟如何才能宽慰他?回想这些时日的种种,他在谷中过的似乎比自己还惬意三分,人情风物竟似早已熟稔于心,直如故地重游一般;可眼下他却又说出这番言语,有意无意,终归叫人生疑。
  阿七全然猜不透,同自己落入此间,究竟出于他的本心,抑或仅仅是无奈之举?刚要落定的心思,重又高高悬起,分明有满腹的话,涌到唇边,思量思量竟是一句也不合宜。
  沉默间,火光渐微,雨也住了,周遭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吐息;而窗棂外,月现云开,山野中弥漫着薄雨过后特有的清润气泽。便在此时,暄低低唤了声,“阿七——”
  这轻唤落入耳中,令她只觉心头微微一恍,连眼前的月色也渐渐变得迷离。
  “相识那晚,也将落过雨,”他喃喃道,“亦是这个时令。。。。。。”
  “还要稍晚,那时已是春末,”阿七轻轻接道,“而如今离春末,尚有许多时日。”
  虽如此,韶华容易过,春尽终有期。
  暄仿佛未曾留意她的话,“。。。。。。转眼便一年。。。。。。人之一世,恰如花木一春,幸而还能早早相识。。。。。。”直说到此处,似才回过神,两手慢慢移上她腰间,抬眼笑对她道,“该是罚你还是罚我?任你选吧。”
  原本满心凄惶,因他这最后一句,转瞬间已涤荡一空。躲闪不过,无论她如何选,到头来也无甚区别——一场欢好,百样缠绵,依旧是未到终了,便只落得在他身下低泣讨饶。
  沉沉睡去时,双颊潮红犹未褪尽——他的吻便落在那片红云之上,“你说的不错,阿七。”凝望着臂弯中睡去的女子,暄嗓音沉缓,几不可闻,“纵便是东君难驻,可如今离春尽,尚有许多时日。。。。。。因此你同我,也还有许多时日。。。。。。”

一 夜静更深歌不成(1)

 京中,城东磨盘巷。
  街巷尽头,车马缓缓驻下,门前候着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不等车帘掀起便扑通跪在地下磕头,“栓儿请二爷的安!”
  “还不给我滚起来!”卞审下了车,笑着踹一脚上去,“个猴崽子,衍西那么苦,眼瞅着倒胖了!”
  栓儿一骨碌爬起,眉开眼笑道:“这不都是托您老的福么——”
  “罢,罢!还是托你允四爷的福吧!”卞审唰一下展开折扇,边摇边道,“前头带路!”
  栓儿最擅察言观色,跟着卞四练得眼又尖,这厢一壁引路,不忘回过头陪笑夸赞:“哟!二爷,您老这新扇面可真是不赖!一顶一的好笔墨!这翠绿扇坠儿配的也好,必是个前朝的老物件吧?”
  卞审笑骂一声,道,“怎么着,难不成天底下的好东西就只许你允四爷收着么?”
  “怕是这会儿也只这心思了。”却见栓儿稍稍垮了脸,压低声说道,“小的日盼夜盼,就盼着二爷您能早来劝上一劝——”
  “怎么?蓝大人来瞧过也不见好?”卞审也敛了笑,“上回回去给老夫人请安,不是说只不过染了风寒,单用两剂汤药便得?”
  “也不是不见好,可怎么说呢?”栓儿似是踌躇了一回,“比先前倒也有些起色,只是药也不好好服,又不见人,成日介闷在屋子里头,大白天的还掌着灯;近一两日索性连饭也不叫往里送,这可怎么成?”
  “唉,”卞审叹了叹,“先进去瞧瞧吧。”
  一时间进了内宅。栓儿先在房门外头唤了两声,不见回应,卞审自推了门进去。
  却见当厅摆了张金丝阴沉木大宽案,足有丈许长,案上各色金石玩器,玉器瓷器铜器一应俱全——卞四穿着寻常棉袍,三月天脑门上还箍条獭皮暖额,手中捧了只剔犀松寿六角盒,正全神贯注,用软鬃细细拂拭漆缝。
  卞审清清喉咙,迟疑着开口:“四弟——”
  “噢,”卞四略有些沙哑,淡淡应道,“二哥来了。”口中说着,眼也未抬,手上亦不曾停顿。
  卞审见他如此,少不得寻些话出来,便有意玩笑道:“听说是义平侯爷在定北过了病气给你?如今侯爷早就大安了,倒是你,自小就娇惯——”
  “劳烦二哥将门带上。”却听卞四忽而打断兄长,“风吹得脑仁儿疼。”
  卞审轻笑了笑,回身带上房门,又走去向桌案边坐下,“四弟这是做什么呢,又遇着难得的宝贝了?”说着特为再向他手中瞧了瞧,“莫不是那一盒装了六件的古玉匣子吧?城中几家玉器行都传遍了,说是六件上古珍玉被一位懂货的全收了去,必是四弟无疑了!”
  “算不得什么古玉,血沁乃熏烧而成,”卞四随口接道,“前朝伪古罢了。”
  卞审被他这么一噎,讪讪笑道:“竟是赝品?既明知是赝品,为何还要收来。”
  “前朝赝品,流传至今亦有三百多年,收来有何不可?”卞四道,“二哥这么个明白人,今日是怎么了?”
  卞审听他如此说,倒似话中有话一般,面上便有些挂不住,转而说道:“老夫人老爷夫人他们,总是惦记着,催了好几回叫我来瞧瞧。我看不如还是搬回去,好歹也多些照应。”
  卞四不紧不慢道:“他们是惦念我呢,还是惦念大哥?”又笑叹一声,“是了,如今我与大哥,于他们看来,只怕也无甚区别了。”
  “允之!”卞审微微动了怒,“今日为兄是诚心而来,你又何需如此?竟要连长辈们也苛责么!”
  卞四终是将手中的松寿盒丢下,两臂扶案,似要撑身而起,谁知却是不成——只觉胸口猛的一悸,眼前立时花白一片,竟无法站稳——当下颓然一笑,重重跌回椅上。
  卞审亦看出他这正是虚劳损血,心悸欲厥之状,不免又和缓了口气,上前搀扶道:“为兄明白,你与宸王殿下素来厚密,有此变故,为兄亦深感叹惋——”
  “呵。。。。。。”卞四冷笑一声,面上悲喜难辨,“二哥方才不是说,今日是诚心而来么?既如此,也不必再同我虚与委蛇,”眼角一垂,“二哥手上这扇坠,想是那翠微玉行的吧?可叹我卞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心思算尽,只顾提防大哥,却到底少算了你这一路!是我低估了父亲,低估了咱们卞家——”
  卞审心中又是一恼,冷冷回道:“是,你二人情同兄弟,可莫要忘了,你、我,还有大哥,才真正是手足至亲!”
  “手足至亲?”卞四轻轻拂开兄长搀扶自己的手臂,“现在这样说,难道二哥不觉得太迟了?自五岁那年代替二哥入宁王府侍读而始,此生便已注定,不过是各事其主,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卞审忍耐再三,复又好言劝道:“这些年为兄如何待你,你竟都忘了么?即便是眼下,也正欲将你荐与——”
  “不必了!”卞四微笑道,“我与少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已是定局。盼只盼,二哥功成之日,在新主面前,还能记得今日这番‘手足至亲’的话才好!倒有一事,想来二哥也曾如此对陈大人说过吧,只可惜那陈书禾圣贤书读得太过,比我更加食古不化,倒枉费了二哥一番心思。”
  卞审听到此处,早已是怒火中烧,又想起卞四方才所提的翠微玉行,咬牙道:“你竟在我身边安插细作——”
  卞四又是一笑,却多了几分凄凉,“彼此彼此。只不过,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起先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
  “不必再说!”卞审全没了往日的君子之姿,一把揪住卞四的前襟,“你且给我记好!卞家存世数百年,卞家子孙,自古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为求显达,不惜手足相残么?”卞四再次打断他道,“我倒宁可不作这卞氏子孙——”
  卞审怒道:“给我住口!”
  峙立的兄弟两人,皆已变了脸色,冷目相向直如夙敌一般——“卞家世世显贵,长盛不衰,正由此而来!”卞审一字一句,接着道,“当日前朝国灭,卞家未败;有朝一日哪怕他高延赵家也败了,卞家依旧不会!”
  

二 夜静更深歌不成(2)

 恰在这时,门扇轻轻一动。将眼狠狠扫过,卞审厉声道:“是谁!”无人应声,却听当啷啷一串脆响,倒似有人打翻了茶盘。
  卞审这才松开卞四,冷然道:“为兄话已至此,往后,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便拂袖而去。
  门外果有一名女子,正慌慌张张敛着摔在地下的碎瓷渣儿,见卞审出来房门,赶忙站起,矮了矮膝向他行礼,哪成想对方连正眼也不看她,大步而去。
  这当口覃笙也顾不得旁的,赶忙进屋去瞧卞四。却见卞四静静撑扶在案头,神色木然,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覃笙先就慌了,上前将他轻推了推,怯怯唤他:“。。。。。。允郎,允郎?”
  对方全然不应。覃笙立时淌下泪来,挽着他一臂,泣道:“这是怎么了,快别这样,你这样,叫笙儿怎么办,叫笙儿怎么办。。。。。。”
  曾被自己捧在手中,颦一颦眉都令自己于心不忍的女子,此刻却任由她六神无主,柔肠寸断——喘息渐渐短促,心悸之感愈来愈重,气力尽失,终于连站立也不能,幸而被身旁的人搀住,才不致跌倒。
  靠在她单薄的肩上,听她边哭边迭声叫着外头的人:“栓儿!练秋!”
  “别叫他们,”卞四已是气若游丝,手摁在心口处,“我说了,谁也不许进来——”
  覃笙只好自己扶着他坐下——只顾着使力,一时倒忘了哭——又解下他腰间盛了龙脑香的荷包,贴近去让他嗅了嗅。
  卞四稍稍醒缓过来,眸光仍是散的。
  覃笙执起他的手,轻轻靠向他膝头,脸颊枕上他掌心,“允郎,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好好儿的,再不能有半点闪失。。。。。。咱们的孩儿,才好有个依靠。。。。。。”
  被轻压着的两手微微一颤,覃笙抬起头,三分羞赧七分娇嗔,望着他道,“是在你去定洲之前。。。。。。回京后你对我总不理不睬的,我便也一直没能跟你说。。。。。。”
  “笙儿。。。。。。”卞四终于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却无半点欣喜之色,喉中一哽,低低道,“我。。。。。。是我连累你。。。。。。”
  覃笙听闻,险些又要落泪,心痛的无以复加,却强撑笑颜,轻道:“允郎,还记得你从孙又京手中将我救下那晚么?为了能压住谭家园的李玉娇,万花班特为排了出新戏,那日正是头一场,被孙又京包了场子。他叫我唱,我偏不唱,他竟要连人也抢了去——可巧你就来了。你可知么,你就那么清清朗朗的独自站在场子正中,当了恁多的粗鲁兵丁,瞧着却还那么漫不经心似的——我只望了你一眼,心里头就乱了。”
  卞四又似在听,又不似在听。
  “这一世,笙儿也不会忘了那回的情形。”覃笙唇角含笑,一面回想,一面又接着道,“你一身靛蓝衫子,白玉素冠,对了,腰间单系了枚鱼形羊脂佩——过后我还曾向你讨,你却都不肯给——师姐们劝我说,如你这般的世家子,必是薄情寡性,当不得真,故而那时你问我是否愿跟你,从此后只唱戏与你一人听,我口上并没答应。许或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虚浮戏子,一味贪慕荣华,便总拿金银珠玉讨我欢心;到了如今,我才要你知道,生死贵贱有何惧?笙儿就只跟着你,只唱与你一人听。”
  卞四垂目望着她,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的恍惚——眼前这女子,与深藏心底的另一个女子,身影渐渐合叠在一处,令他几乎无法辨出究竟谁是谁——口中说出的话,也如呓语一般,不知是对谁而说,“那只白玉鲽佩,我确曾想着,今生无论如何也定要将它亲手交给你,可我还是丢了它,丢在了陵溪,再也寻不回来了。。。。。。”
  见他似乎面露歉然之色,覃笙忙宽慰他道:“丢便丢了,之前恼你,都是装出来唬你的,我心里并不看重它。”
  似乎直到此刻,卞四才终于辨清了这副形容——怪他眼拙,她二人怎会相像呢?王女淑婉端肃,眼眸中怎会流露出她这份灵动与性情?
  早已是满腔悲苦,诉无可诉,眼下偏又添了这儿女闺情——卞四更觉这一颗心冷似灰,痛如绞!
  可他只是黯然一笑,对覃笙道:“今世终究是我卞四负了你,待到来世再还你,叫你负我,可好么?”
  覃笙只当自己听不懂他这话,实则确也正是如此,柔声劝他道:“那出戏,你还不曾听我唱过呢——今日天儿好,风也和暖,咱们不如就往后苑亭子里去吧?”
  万花班名动江北,先前这小青衣虽只不过小荷初露,在京中却已是无人不识——几个当值的小厮丫鬟早悄悄的围拢了来,又揣着几分疑惑,往日连个“唱”字都不许提的,今儿却是怎么了?大伙儿又想听戏,又不敢近前,便都猫在周遭山石后头。
  这厢覃笙立在亭中,将丝帕向袖间一塞,回头笑向卞四道,“听我教你罢——”说着便将身形微微一亮,举手投足间,那精气神韵,竟俨然是个生角。
  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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