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织玉的笑声、目光、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那样的柔情是她未曾见过,也是她不曾获得的注视。
他爱勾月。
她愿意为了织玉,不顾一切,而他则是愿意为了勾月不顾一切。
风吹动湖面,吹散了勾月的发丝,斜躺在她面前的织玉伸手拨着散在她脸颊旁的发丝,每一个触摸、一抹笑容皆深深刺痛她的心。
纵使遭受背叛,他依然爱她如昔。
如果这个梦能早一点让她看见该有多好,至少她能试着管住自己的心别去喜欢上他,如今也就不会这么痛了。
唉,心真的好疼。
太难受,青丝提早自梦中醒来,眼眸眨了眨,泪水顺势淌下。
梦鸩见状,连忙为她拭泪。“哎呀,你怎么哭了?要是让织玉看见,肯定会以为我欺负你,青丝妹子,你就别再哭了。”
“梦鸩,勾月呢?”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回到妖界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可能因为‘翠虫蚀心’获得妖皇的礼遇吧,你知道‘翠虫蚀心’是什么吗?它能控制一个人的心,这跟我们施法术有极大不同,施法会有破解的一日,而‘翠虫蚀心’却能完完全全控制心智。”
“我看见织玉很爱勾月。”她淡淡陈述自己发现的一件事实。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背叛织玉,他是绝不可能原谅她。”
不可能原谅?
真的吗?那为何她的心底仍有勾月的影子,一触碰便会痛?他的半灵在她体内,所以她能感受到他曾经试图隐藏的情绪,如同水面一般清晰。
“反正他现在是跟你在一起,他又把半灵给了你,我敢肯定你在他心底的地位更加特别,所以就别再去想勾月的事了。”
是啊,织玉已经将他最重要的半灵给了她。
她也不停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想的,毕竟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勾月背叛了织玉,他是不可能原来她,如今他又在她身旁,又有什么好想的?
她应该试着遗忘,别自寻烦恼。
“织玉若知道我把他的梦给你看,一定会动怒,所以你可千万别害我。”
“嗯。”她深深吸口气,“我知道了。”她会努力忘却,不再受影响。
梦鸩拍拍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这样才对。”
“梦鸩,你在做什么?”赵织玉回来便看见梦鸩亲昵地拥着青丝,这让他十分不悦。
梦鸩连忙收回手,解释道:“呵呵,你不在,我当然是在替你保护青丝啰,既然你回来了,我也改功成身退,青丝妹子,告辞了。”他一离开徐莫生的身躯,徐莫生随即倒在地上。
赵织玉走近青丝,见她双眼湿润泛红,尽管她什么都不说,他大概也猜出梦鸩必定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这让他有些后悔前几日怎没取走她的记忆。
他喜欢她的笑容,不忍见她流泪。
“哭什么?”
“不知为何就是很想哭。”
“乖,没什么好哭的。”赵织玉不再犹豫,掌心贴上她的额际,直接取走她有关勾月的记忆,青丝昏厥在他怀里,然后他警告仍在附近徘徊的梦鸩,“别再靠近她,否则休怪我对你动手!”
呵呵,看来你对这只小狐精还真是情深意重,可你真相信她不会背叛你吗?
“不关你的事,你少插手!”
织玉,你应该清楚我很想得到你的灵体,你的半灵摆在她体内,若遇上能力强大的妖魔势必会连累你,与其浪费在她身上不如送我。
拥有织玉的半灵势必能增强他不少能力,他还真有点想要。
“梦鸩,若你动她,我一定会让你体会何谓生不如死。”
呵呵,我们走着瞧吧!
第九章
不许离开徐府——青丝早上甫睁开眼睛便被赵织玉交代这件事,并要她牢牢记住。
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反正她本来就很少踏出徐府,只是为何今日要特别叮咛?
“青丝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只是在想一些无聊的事,生儿呢?怎么一个早膳都没看见他。”
洛儿摇了摇头,“我听小春说生儿这两日身体不舒服,所以大夫要他躺在床上多多休息,应该不碍事。”
“那就好。”
“青丝姐姐,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去外头走走。”
正要答应之际,青丝忆起赵织玉的交代,一脸无奈的婉拒。“洛儿,不成,织玉要我今天不许跨出徐府一步。”
洛儿难掩失望。“是喔,看来我们只能待在府里了。”
“糟了!小黑跟外头的狗打起来了。”一名仆人突然大喊。
青丝一听,连忙起身要去救小黑。虽然她仍然很怕狗,可自从上回她和小黑共度患难之后,一狐一狗的友情已经不同了。
一伙人冲至徐府门口,果真看见小黑力拼三只野狗。
青丝替小黑捏了把冷汗,可是她也不敢跨出门槛,幸好仆人拎了扫把将那三只野狗赶走,小黑也得以平安无事飞奔到女主人怀里。然而就在此刻,青丝竟看见府外有一只狐狸的身影。
是一个逐渐在她记忆中模糊的影子,她记得曾经跟随过这个影子的脚步。
不可能!那不会是娘,娘已经死了。
她理智上否认,心底却冒出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她只有听见声音,并没有亲眼目睹娘的死,说不定、说不定娘其实还活着?!
说不定……
于是,她放下小黑,跟随那只狐狸的脚步,耳朵再也听不见小黑的叫声。
她一步一步往前,徐徐地跟随着大狐的身影,一如过去的日子。
无论积雪多厚、天气多冷,眼前的大狐从未扔下她,有大狐在,她什么都不怕,大狐便是她的全部。
“呜呜……”
熟悉的叫声飘入她耳朵,一瞬间,眼前的景色变了,是她最熟悉的景色——千雪山。
青丝转头向四处张望,真的不再是街道,而是她最难忘的山峰,她怎会回到这里?
这是幻术吗?可谁清楚她的过往?莫非是梦鸩?
“梦鸩,你想对我做什么?”她朝着无边无际的苍天问,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她不清楚梦鸩想做什么,在看见大狐更清晰的身影之后,她继续跟着大狐的步伐,一步步往前。
在阵阵风雪下,唯一能让大狐继续往前走的动力便是食物,而她会牢牢跟着它,亦步亦趋,不敢停下。
忽地,白兔跃入眼前,大狐飞也似地追上去,而她苦苦追在后头。一幕幕相似的情景在她脑海浮动着,不!不——难道是那一天?!
“娘、娘,别追了!”
青丝在后头不停地喊,大狐听不见,继续追着那只或许是这几日内唯一能寻获的食物。它费力往前冲,经过几番追赶,眼看就要捕获住白兔之际,一支飞箭破空而来——
“娘——”青丝立刻感受到一股锥心之痛自胸口扩散。
白兔无踪,大狐倒地,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的无力与懦弱。
大狐倏地一跃而起,朝另一边奔跑,她红着眼追上,然后彷佛永远不可能改变似的,她最后只能看见悬崖处的一滩血迹。
已经冷了。
鲜红的血,好似宣告她的娘再也回不来。
这份伤痛将永远留在她心底,成为遗憾。
“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经历一回这种痛苦?为什么?”
她的手甚至碰触不到血上的艳红,温热的泪水落下也碰不到雪地。
青丝,我能救你娘。
她听见梦鸩的声音。
“娘已经死了,这是我的梦。”
没错,这确实是你的梦,我想我大概忘了跟你说,我的梦能让你返回当时,你能借重我的力量救你娘。
“不可能,我没听过梦可以返回过往。”
别小看我的能力,救一只狐狸区区小事而已,端看你答不答应。
青丝抹去泪水,刹那间,她又回到镇上,眼前没了狐踪,只留下一团紫色魔气。
“你的条件?”
我要你体内的半灵。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便拒绝。
你可知是谁害了你娘?
“是那两名猎户。”她永远也不会忘。
呵呵,错了,猎户只是被利用的对象罢了。织玉和勾月七百年前认识,而你嘛……依我看大概也才六百多年的道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挑衅令她不安。
你自己看吧。
一个眨眼,一阵飞雪又飘过她眼前。
面前走来的是那两名猎户,他们手上拎的正是她娘的尸体。
猎户谈笑风生的经过她身边,青丝肝肠寸断。她伸手,怎么都碰触不到。她的娘,那是她的娘啊,她闭上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张狐皮一百两金子,出手可真阔绰。
我们千雪山上的青狐当然值这个价钱,只是不知道赵织玉要这些狐皮做什么?
管他要做什么,总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好。
嗯,说得也是。真可惜刚才跑了另一只狐,待会儿我们再上山去抓。
赵织玉?!
一模一样的名字,这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时间吗?我还记得那时织玉为了勾月甚至篡改历史,不过区区百件狐皮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勾月又是谁?“他要狐皮做什么?”
勾月想要。我还记得那个冬天,她穿着一件十分美丽的狐裘。
“不、不可能!我不信。”
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一开始我也不是要你跟织玉反目,我只是告诉你实情罢了,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她的命是织玉救的,她不会忘。
“你不是说这个半灵有个万一也会影响织玉?”
我只是想借来一用罢了,一日便归还,若你肯借,我便让你救你娘,放心,你也不会死,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不是很好?
青丝忧郁了。能救娘的机会就在眼前,然而却得冒着风险,她该一试吗?
梦鸩说织玉害死娘,她不信,可若是真的,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她的情感愿意相信织玉,她的理智却不附和,明智这是梦鸩的手段,是他对她体内半灵的觊觎,然而她却心生动摇了,为了娘……
你在为织玉着想吗?别忘了,你娘可是因他而死,难道你连你娘也不顾了吗?青丝,你只有这个机会能救你娘,要说我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你还要考虑吗?
“我答应你,可是你要先让我救我娘。”
这两件事是可以同时进行,因为你体内不能有织玉的半灵才能回到过往,我会暂时延续你的命,不过你必须在一炷香之前赶回,否则后果难料。你体内的半灵只有你和他才能取出来。这就像你取出自己的本命体一样,快交给我吧。
“真能救我娘?”
没错,快点吧。
最后一丝的质疑也让她抹去。青丝轻轻阖上眼,弹出双掌,眼看一颗透明的柱子即将要成形之际,赵织玉竟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在做什么?!”一感应到自己的灵体,他什么都不顾立刻赶回,就怕青丝遇险。
织玉,你输了。我说过,你的小狐精绝对会背叛你。
青丝收势,一脸诧异地瞪着眼前的紫色魔气。
小狐精,我骗了你,我的梦根本无法救你娘,我只是要利用你取出织玉的半灵,好证实我说的不会有错。
她不能救娘了吗?
果然……娘终究再也回不来了,她心底的奢望最终仍然破灭。
“梦鸩,我说了不许你动她,你忘了我昨日的警告吗?”赵织玉怒瞪梦鸩。
我可没动她。
“赵织玉,是不是、是不是你害死我娘?”青丝突然脱口问。
“你信他?”赵织玉望着她那张写满脆弱的脸,不答反问。
“你只须回答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信他说的是不是?”他也只想问这句。
青丝冷淡地凝视赵织玉,眸底的柔情瞬间褪去,她已给了答案。
“你——”
赵织玉忽而伸出手,却在碰触到青丝之前停住,他眉头深锁,眼底溢满遭受背叛的痛楚,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气恼她打算将半灵交给梦鸩,还是气恼她竟然怀疑自己。
第一次遭受勾月背叛的时候,他便告诉自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背叛,然而,青丝最后仍是背叛了他。
一瞬间,他竟有股冲动想杀了她好断绝心底翻腾的痛,掌心就停在她的身前,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能要了她的命。
轻而易举。
她体内的半灵原本就是他的施舍,他随时都能取回,随时……
只要他有这意愿。
“织玉……为何不杀我?”他应该杀她。
“你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神情冷绝,银白的眼眸回到最初的无情,一丝柔情也不剩。
青丝无语地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眼睫终于垂下,然后,转身——
离开。
织玉,你输了。我说过,你的小狐精绝对会背叛你。
“梦鸩,为何你们能这般无情玩弄他人的情感?”
乐趣啊。
梦鸩追了过来,只因内心仍有个疑问。
“是吗?原来我也成了你们的乐趣啊……”
织玉输了,因为她背叛了他,然而,又是谁背叛了她?
她的情,成了他们的乐趣之一……
青丝,你刚才明知我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吗?
梦鸩看得出来青丝不相信他编织出来的谎言,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质问织玉?他总觉得她是故意这么做,似是要逼织玉对她痛下杀手。
青丝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答案对你很重要吗?我只是乐趣而已,我的一切又与你何干?”
纵使不相信梦鸩的谎言,仍无法抹灭她已受蛊惑的事实,假使日后又遇上有心的妖魔,难保不会害了他,因此她求死,织玉却不杀她,她误以为有一丝机会,然而他却是要她走。
他不愿再见她。
他不愿再见她。
我的好青丝妹子,你就大方一点让我知道吧,要不,我今晚将会难以成眠。
果然是妖魔,只为乐趣,毫无愧疚,她又何须满足他的贪。
“他为何不杀我?”
这问题我也想弄清楚。
待会儿便回去追问织玉怎没杀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害了他的小狐精。
“难道他不怕我会再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