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宽半垂长眸,放任自己的目光与她的交会,他喉结上下滑动几回,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好半晌后,他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把照片交到她手中。
“这是你要求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
沈安婕拿过照片。昨天她整理行李时,他问她还需不需要什么帮忙,她想了很久,开口要求想拍一张三个人的合照。
看了看照片,她收进背包里,微微一笑。“谢谢。”
“你住在这里,要听话,要守规矩。”再度开口,才觉自己语声竟变得如此沙哑。
沈安婕微笑道:“好。”心里其实难受,像有人拿了把刀在她心口上轻刺后,再让长刀慢慢来回拉扯那个口,不利的刀口磨着她的肉、割着她的血管,断不了,但痛得让她心口发凉。
“你……保重。”深深看了她一眼,周允宽别开脸,往车子停放方向走去。
那抹背着光大步离去的修长背影,让沈安婕再度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她拔足朝他奔去,一口气跑到他面前。
“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希望……”她突然感觉嘴里苦苦的,咽了咽唾沫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卡片,微笑道:“希望你能快乐。”
语末,她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浸沐在阳光下的他。长睫眨动间,不知道是不是炙热的阳光晒痛了她的眼,她感觉眼眶好烫,赶在眼泪落下前,她倏地扑上前,两条纤瘦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被她突然冲上来的力道撞得胸口生疼,周允宽闷哼一声,两掌托住她细腰,稳住两人。
沈安婕把脸蛋埋进他怀里,他身上总是有着好闻的味道,混了洗衣精、沐浴精,还有他自己的味道,就是让她觉得好闻。她深深嗅了几口后,忽而抬起脸,在他还不及反应下,软唇有些重地印上他的,只是那么重重一印,她就退开。
她想她一定忘不了自己曾经这样深深喜爱过一个男人,喜爱到不懂羞耻地主动吻他。
她笑得好甜好甜,甜得周允宽看了连牙根都生疼,他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下一秒,她举臂跟他挥手道别。“周律师,再见。”
她转身跑回方才站立的地方,提起行李袋,上前跟上育幼院主任,踏进了她另一个全新的生活。直至走入院内的办公室,沈安婕都不知道,周允宽就僵在那,抚着被她施着蛮力贴过的唇,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才恍然想起手中的卡片。
他打开信封,抽出来的是一张精致的手工卡片,从上面的图画他轻易就认出来,是前晚他见过的那个作品。
眼神落在最底下,看着那曾被她发丝掩住的字迹,眼眶不知为何,莫名痛出湿意来。
但人终究,还是不能奢求永远都不能成真的事,毕竟鱼怎么可能与鸟同飞,它们能将巢筑在哪儿?周律师,谢谢你,教了我这一课。珍重!
第8章(1)
沈安婕看着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思绪慢悠悠晃荡着,一幕幕清晰无比的画面,像电影放映般,从七年前认识周允宽的那一天开始播映,然后画面在眼前这幕停格。
刘姨熄了火,端着葱花蛋走来,笑得和蔼。“好啦,可以吃了。”
沈安婕嗅闻了下那气味,大眼弯成小桥。“好香喔!我都煎不出这么香的葱蛋。”
被捧得开心,刘姨乐得呵呵笑。“人变漂亮了,嘴也变甜啦!”
沈安婕眼色柔软,还抹了点浅浅的感叹。“说真的,我很怀念刘姨的拿手菜,辣到眼泪直流的辣子鸡丁、还有入口即化的东坡肉!”她还做了个俏皮的嘴馋样。
“那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允宽一直都和育幼院保持联络,你考上大学后就离开那里,也没留下任何联络方式,他到处去问你的消息,问你高中老师,又透过老师问你同学,结果没人知道,你就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刘姨的语气有着淡淡的责备。
他一直都和育幼院有联络?为什么?当时坚决表明他们之间只有委托关系,并急着送走她的可是他!
震愕片刻,以为只是客套话,她不以为意地笑着。“从知道自己要被送进育幼院起,我就明白了往后的日子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再没有人能走在我面前,帮我挡风遮雨,所以我要学着一个人生活啊!”
“那也不必不相往来吧?”刘姨轻瞪她。
她眼色微暗,慢声道:“因为和周律师没有委托关系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有联络,怕他会以为……”以为她想缠着他。可这话这时也不适合再说出,于是她笑道:“刘姨,我好想赶快吃你做的菜喔!”
她逃避似地接过盘子,端进饭厅。
转身瞬间,见到了那不知何时已立在餐桌旁,换了件浅蓝色细条纹衬衫的清俊男人时,她微怔几秒,感觉周遭气氛因为他这刻灼灼的凝视而陷入一种诡异,她微笑着颔首。
她面对刘姨如此热切,看着他的眸光却淡如水,周允宽形容不出此刻的滋味。
“洗好啦?”刘姨看着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拿着西装外套的周允宽。“你要出门了吗?不是还没吃?先吃一点再出门吧。”
“刚刚在楼上接到一个当事人的电话,我要先赶过去一趟。”周允宽一直看着沈安婕,视线没有离开过。
“你整夜没睡,开车不安全吧?我帮你叫部车好了。”刘姨说着就要越过他。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比较方便,我会找时间休息,你别担心。”他视线还是逗留在那安静的秀影上,长眸深处隐隐烁动着什么,像是期待她能看他一眼。
“那你要小心一点!”
周允宽淡应了声,见女孩低着眼帘没看他,他有些艰难地移开眼,看着刘姨说:“那我先走了。”
他一离开,他无形中带来的压迫感消失,沈安婕轻松地和刘姨用过早餐后,一个人站在客厅那片面向庭园的落地窗前,看着外头庭园的景致。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再度站在这里;她更没想过,他一样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再见他不是不惊喜,但想起他曾经那样拒绝过自己,她只能压下那情绪。
几年下来,好不容易才学会将他深藏在心底,他一出现,轻轻松松又勾得她心跳怦然,那让她有些微不安,她于是只能逼着自己淡然处之,就怕一旦离他太近,她又将重蹈覆辙。
肩上忽然一沉,她一惊,瞧见窗面上的影像时,她随即转头看着刘姨。
“陪我聊一聊?”刘姨指了指身后的沙发。
沈安婕点点头。
“这几年过得好吗?”刘姨问。
“就是念书和工作,现在在教几个学生画画,帮出版社画一些插图。刘姨呢?”
“我很好啊,都这个年纪了,身体没病没痛就是最好的事啦!”刘姨呵呵笑。
“你和允宽怎么遇上的?”
沈安婕将凌晨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刘姨听了讶异不已。“交朋友真的是要很小心……你那同学也真糟糕。”
沈安婕连忙摇头为陈良俊说话。“不是,他人其实很好,只是生病才会这样。”
“还好你没和他交往,不然真的很危险。”
沈安婕笑了笑,没说话。
看了看她神色,刘姨试探性地问:“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摇头,她一迳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她明显愣了下,垂下眼帘,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刘姨那双有了岁月的双眸直勾勾地探究着她,片刻,她神掌覆上她的,见她抬脸,才问道:“还喜欢允宽?”
问到重点了。但她要怎么说?寻思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办法喜欢上别的男生,只想着他。其实我那时跟他表示过我很喜欢他,不过被他拒绝了,他说我们相差了十岁,所以是不可能的。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乎年纪,但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渐渐能体会他的用心。他说得对,我本来就该以学业为重;而且那时的我思想也不够成熟,只看见眼前,没想过未来,若不是他制止了我单方面的迷恋,我后来也不会有心思把书念好,一个连学生本分都做不到的人,又如何有能力去呵护一段感情?”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知道感情是勉强不来的,而且他是律师,如果当时接受了证人身份的我也很不妥,外人会质疑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虽然我仍是很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
“他没有不喜欢你!”她话说得多,刘姨听不真切,但最后那几句却很清晰。
“啊?”沈安婕愣了愣。
刘姨像在考虑什么。她想,那是允宽心里的秘密,但她若不说,安婕永远不知道,难道要让这两个孩子再错过一次?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他的家庭?”她问。
沈安婕点点头。
“其实那时候我没有完全说出来,他不喜欢家里的事被人知道。”
沈安婕微睁眼睛,静待下文。
“允宽他妈妈其实是小老婆。”见沈安婕一脸不可置信,刘姨叹口气,说起他的家庭。
周允宽父亲姓陈,是一家科技公司高层主管,喜欢流连声色场所,婚后在酒店认识了允宽的母亲。他母亲怀孕生下他后,他父亲想把母子俩接回陈家,但元配不答应,他母亲进不了陈家,只能待在他父亲买给她的公寓,天天等着他父亲的到来。
他父亲要应付元配,外面又有了其他女人,他母亲后来开始和他父亲起争执,这一吵起来,只是把男人更往外推。
在允宽十岁那年,他母亲受不了折磨自杀了,他因此被父亲带回陈家,刘姨也跟着回陈家继续帮忙。住进陈宅面对父亲元配和元配的孩子,他没有好日子过,他们笑他是杂种、笑他母亲是不要脸的酒家女,而他父亲又只顾着外面另一个情妇,他怎会快乐?
直到他有谋生能力了,他当然是搬出陈家,也把姓氏改成从母姓。
刘姨说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爱情和婚姻。”
至此,沈安婕好像明白刘姨想跟她谈什么,倒有些不自在了。
“允宽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你见过的那一个,你有没有印象?”刘姨问。
他要好的同学、她见过的……“我知道那个人。”她当然对那个娃娃脸男人有印象。
“他请允宽帮他姐姐打离婚官司,你离开育幼院后没多久,允宽赢了那个官司,为了庆祝,和他同学在外边吃饭,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等他同学把他送回来时,他醉到连站都站不好,后来,他喊了你的名字……”刘姨开始详述之后发生的事。
沈安婕专注地看着刘姨的嘴,几次怀疑是自己看错还是刘姨说错时,还拿出纸笔用笔谈确认,一直到刘姨以“你既然还喜欢他,就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这句话结束交谈,她在刘姨离开之后,仍难以置信。
因为刘姨说,周允宽在醉酒那晚,承认了他喜欢她。
和当事人步出法庭,周允宽走在长廊上一面脱下律师袍,一面回应着当事人的问题,送走当事人后,他到停车场取车。坐进车内,把公事包和律师袍扔到身侧座椅,他扯松领带,神色疲倦地伏在方向盘上。
似乎,有些疲倦了这样长期忙碌的生活。
他立过誓,绝对要让看不起他母亲出身、瞧不起他私生子身份的那些人对他刮目相看,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替母亲争口气,他利用打工赚来的一小笔钱做投资,之后幸运地赚到人生第一个百万;靠着那一百万,他和学长合伙成立事务所,慢慢步上轨道后,他贷款买房子,接了刘姨后毅然决然离开陈家。
执业以来,他从未好好休息过,如今,房贷已全数还清,身边有了点积蓄,事务所的接案量也持续稳定,他已达到了人生目标,为何却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刘姨曾问过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后,他接下来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什么?他问自己。蓦然间,那盘踞心上多年的秀影清晰浮现……这些年除了她,他何曾想要过什么?想起今晨重逢的女子,他坐正身子,找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接通后,他劈头就问:“刘姨,她呢?”
“回去了,走一个多小时有了。”不用问,刘姨也知道他在问谁。
回去了?这么快?果然只是去看看刘姨的——这答案并不令人意外,他却怅然若失,而此刻,才结束通话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随即按了通话键。
“周律师吗?我是陈良俊,早上才见过面。”那端声音有些紧张。
听见是陈良俊,他很意外。“你找我什么事,哪里需要我帮忙?”
“不,我没事了,检察官让我具保,现在只需要去医院接受治疗就好。”陈良俊顿了顿,才问:“安婕好吗?”
“嗯。”周允宽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我想麻烦你,帮我跟安婕道个歉,我没想过要伤害她,只是因为她一直难忘你,迟迟不接受我,我心里承受不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闻言,周允宽明显地愣了愣。“你说——你说安婕她拒绝你是因为……”
“对,因为你。我们其实无话不谈,但她不常提你的事,却常看着她皮包里的照片发呆,那照片里的人有她也有你,还有一个妇人。我曾经问过她,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她心里的人是照片中的男人,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周律师你了。”这一番话像颗石头,重重击在他心湖,掀起汹涌白浪,他好半晌无法反应,直到陈俊良在那端又唤了他几次,他才猛然回神。
“我想,还是你自己跟她道歉比较有诚意,传个简讯给她吧!”周允宽嗓音略颤,说完后随即结束通话。
他往后靠向椅背,手臂掩住额,良久,他倏然睁眸,拨了电话给张琇琇约碰面后,随即发动引擎,踩油门离开。
“安婕没事吧?我就知道周律师你一定有办法。昨晚那样麻烦你,真是谢谢。”
“我和安婕怎么认识的?喔——她以前跟我婆婆租房子,就住附近而已,我婆婆后来知道她是美术系的,我又刚好在帮我儿子找画画老师,所以就请她来教我儿子画画。”
“你说她现在住的那里吗?那不是我婆婆的,她前年毕业后就没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