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的动作并不专业,甚至还有点笨拙,可是他的表情却明显好过多了,她也就继续替他按摩。
他的生活步调实在糟糕呵,大量的烟、酒和咖啡,还有少眠,因为他总是晚归,却又总是早起。
“可以了,我不晕了。”
绿芽松开了手,眸子却还是有点担心的瞅着他,看到他睁开眼睛,四目交接,她不知所以的心狂跳起来。
“谢谢你。”他的头仍仰靠在椅背上,神态疲倦,但一双黑眸还是那么深邃、那么沉郁、那么吸引人。
她有些恍惚的看着他,声音不由自主地变细了。“不客气。”
她看着他,他也同样看着她,书房里安安静静,谁都没有再开口,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个奇怪的念头,那念头是关于她和他,具体而言是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蓦然之间,一阵敲门声传来,绿芽惊跳了一下,她不知道只是敲门声为何会令她反应如此之大。
“霍先生,邓小姐来访。”林谨兰死板的声音在门外扬起。
瞬间,绿芽感到一股莫名的受伤情绪,那感觉来得那么快、那么急,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辩隐藏在这种奇异情绪里的细微枝节是什么。
“请她在客厅等我。”他吩咐了林谨兰,研判性的眸光回到了绿芽脸上。
她刚刚好像吓到了,现在则看起来落落寡欢,这是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过的表情。
“有客人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客厅坐坐?”他以一种不冷落她的礼节询问。
“你在和邓友婷交往?”她看着他,忽然冲口问道,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已经越界了,但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一愣,却没有否认。“是的。”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和她交往?”她的第二个问题随之而来,就像已经在她心里憋了很久。
“你不是说过,我该给美桑一个正常的家庭吗?”他淡淡地说:“我正在努力设法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
那晚他对着寂静长夜沉吟了良久,最后认同了她的话,他不该一直沉溺在过去的错误里,美桑转眼之间就成少女了,他该替她找个可以照顾她的新妈妈。
“就因为这样?”绿芽瞪大了瞳眸。
她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这么大,他居然为了她不经大脑的几句话去和郎友婷交往?
“你不觉得婚姻的产生应该始于爱情吗?”她毫不迟疑的说,声音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就像这个问题和她有什么切身关联似的。“你应该为了爱情和一个女人交往,而不是为了要给美桑一个妈妈和一个女人交往!这对那个女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她想说的是,对他而言,那也是不公平的……
“你说的很对。”他的表情平静,眼神凄然。“但是我的爱情早已经死了,我只想让美桑正常的成长,以前我忽略了这个,现在我知道忽略所付出的代价了,看到美桑现在的模样,她已经不像个孩子了,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她不以为然的说:“所以就可以牺牲你的幸福?”
他一愣。“什么意思?”
“不是吗?”她扬起眉毛,犀利的开口,“一个建立在需求上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你若不幸福,美桑也不会幸福,到时你只会书惨了另一个女人,也害惨了你自己!”
他凝视着情急不已的她,心中陡地一动,模糊的抓到了一些什么,遂静静地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闻言,她微微怔住了。
该死的,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她只是一个美仪老师,凭什么干涉他的私生活,他下一段婚姻是否建立于爱情上又与她何干?她在急个什么劲儿啊?
“对不起,我说太多了,我先出去了。”她耳根燥热地回避着他审思的眸光。“餐厅的地址我会告知管家,明晚见!”
她急于离开书房,走得太急,却不意碰撞到桌角,她低呼一声,手肘痛得她弯下了腰。
他迅速奔出去抓住她的手细看,看到她的手肘已经撞红了一块,明天肯定会瘀青。
她吸了口气,挤出一个没事的表情。“没关系,一点也不痛,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他蹙起眉峰。“要不要看中医?”
她又深吸了口气,乎缓那痛楚的感觉。“不用了,揉一揉就好了。”
“好。”
他居然替她揉起手肘来。
她惊惶失措的阻止着他。“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会揉,不是要你替我揉……”
她又慌又乱,和他靠得那么近,她的手还被他抓着,她感觉到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她的心跳得好快,越来越快。
“你刚刚不也替我按摩吗?”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沉稳的替她揉着手肘,那适中的力道舒缓了绿芽的疼痛感,她忍不住的开口想化解那晚的冲突。
“其实,我会知道舒屏这个名字是从你嘴里知道的。”
他迅速看向她,手里的动作停止了。
虽然他的表情怪异,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有一晚你喝醉了,我刚好在客厅里,你把我当成了她,你叫我舒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你的亡妻。”
虽然她并没有把重点说出来,可是他是那么的阴阳怪气呵,她说得这么坦白直接,会不会再度惹恼了他?
正在担心时,没想到他却黯然蹙紧了眉心,突兀的起身,径自走到长窗前,那修挺的背影看起来既寂寥又孤独,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紧紧从身后抱住他,安慰他枯竭的心。
可是看来她又搞砸了,虽然她是想冰释他们的冲突,但显然提起舒屏这个名宇,又令他的情绪不可自拔的陷入谷底。
他就这么爱着亡妻吗?那么现在和他密切交往中的邓友婷算什么?只是填补他感情空缺的代替品吗?
“我出去了。”她起身,默默离开了书房,过程中,他没有回头,也不发一语,他的神魂像是被窗外漆黑的夜空吸走了,而她看到的只是躯壳而已。
绿芽垂头丧气的回到房问,情绪跟她手肘瘀青起来的情况一样,糟透了。
怎么会这样?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么摸不透,她永远无法猜想他的思绪,也永远无法去揣度他的感觉。
今天他没有对她发脾气,可是她却宁愿他发火,那么起码她知道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乐在哪里。
他的沉默让她好郁闷。
“唉——”躺在床上,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叹气像是会感染,她好像被霍极鼎传染了这个要不得的坏习惯,她不记得自己以前会叹气。
她忍不住的想,在这种心情下,他还可以见邓友婷,和她谈情说爱吗?
她烦躁的起身,想不通为什么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霍极鼎,这种感觉以前从来不曾有过,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暑了。
“蒙马特”是一间顶级的法式餐厅,位于丽池饭店十五楼的玫瑰景观园里,气氛优雅,入夜后,可以俯瞰玻璃窗台外车水马龙、星光点点的夜景,还嗅闻得到阵阵浓郁的玫瑰香。
梭巡过环境之后,绿芽的眸光回到与她对坐的霍美桑脸上。“今天你爸爸也会来跟我们一起用餐。”
她可以预期小恶魔会有多开心,可是她却看到她一怔,接着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哼。“他很忙,他才不会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父亲一起在外面用餐了,自从上一次,她在宴会里泼了某位贵妇一身红酒之后,惹得父亲大怒,他就再也不带她赴宴了。
“他会来。”绿芽笃定地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不过他不相信你可以正确的使用桌上这些复杂的刀刀叉叉,而我也告诉他,你绝对会把叉子当汤匙使用。”
闻言,霍美桑有点激动。“你胡说!我才不会!”
绿芽从容一笑。“别吹牛了,你根本就不会,你在家里吃饭不是还得使用汤匙吗?你连筷子都不会拿哩。”
当她发现霍美桑还在使用汤匙吃饭时,是又讶异又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在用各种方式拒绝长大。
“谁说我不会?我会!”霍美桑反驳的声音更大了。
“是吗?”绿芽怀疑的看着她,然后笑了。“那么这样吧,我们来打赌,如果你可以好好将这顿饭吃完,且正确的使用刀叉,我就相信你不是吹牛。”
霍美桑骄傲的扬起嘴角。“那你输定了。”
绿芽也不辩驳,只笑了笑。“大话别说得太早……瞧,你父亲来了,我就说他会来吧。”
她看到修挺的霍极鼎走进餐厅,也看到霍美桑眼中一掠而过的喜悦,可惜这个善于隐藏情绪的小大人,很快就扳回小脸,假装对父亲的到来毫不藏心。
“抱歉,我迟到了,你们等很久了吗?”霍极鼎一派潇洒的拉开座椅,但眼神还是明显的疲倦。
“时间刚刚好,可以点餐了。”绿芽朗朗一笑,轻快地招来服务生,替自己和霍美桑点了菲力牛排餐。
餐点来之后,绿芽原本还有点担心小恶魔会不按牌理出牌的与她唱反调,可是她展现的教养比她预期的还要好,她真没想到她的背可以挺得那么直,切牛排的手势可以那么纯熟。
“你们慢用,我去洗手间。”霍美桑用餐巾纸抿了抿嘴角,下了座椅,像个小淑女般的走向洗手间。
眸光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回到绿芽脸上,霍极鼎掩饰不住眸中崭新的惊讶和某种震撼的新奇。
“谢谢你。”他极力压抑着内心巨大的波动,那是对女儿的愧疚,以及对她的改变的感动。“你把她教得很好。”
绿芽的眼眸不由自主浮现了一抹温柔神色。“她从来不是一个需要教的孩子,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她缺少的不是一个老师,而是父亲的爱。”
他叹息一声。“我知道自己很失职。”
“你还可以补偿她。”她星眸一闪,兴匆匆的提议道:“美桑从来没有去游乐园玩过吧?待会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好吗?我知道她很渴望去。”
今天是周末,她知道有家知名的游乐园营业到夜间十点,他们马上出发的话,可以玩上一个多小时。
“真的吗?美桑想去游乐园?”黑眸一黯,他又自责的叹息了一声。“我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绿芽微笑啜了口咖啡。“没关系,现在一切遗来得及。”
瞧,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两个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不再提起昨夜的事,她也假装没发生过。
她不知道昨晚后来怎么样了,但是她早上下经意的听到佣人和园丁在讨论邓友婷,他们说,邓小姐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而霍极鼎也没有送她回去,是邓家的司机来接她定的。
“冯老师。”他开口叫了她,而她马上正视着他,微笑的杏眸里轻快的写着:“请说”两字,随后就听到他歉然地说:“那晚的事很抱歉。”
她笑瞅着他。“哪晚?我们的冲突好像都发生在晚上。”她打趣地说,蓄意把气氛维持得很轻松。
“我错吻了你的那晚。”他幽然叹息一声,眼珠黑幽幽的看着她。“奕宁都告诉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表达我的歉意才好。”
绿芽笑不出来了,双颊瞬间热辣辣的红了起来。
该死的!原来不只女人大嘴巴,男人也很大嘴巴!
虽然她没有特别交代不能说,可是随便想也知道,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怎么可以说出来呢?更何况是去向当事人说了,杜奕宁是想看她尴尬死不成?
她勉强振作了一下。“你别介意——”
哦!这样说很奇怪耶,被强吻的是她,她怎么可以反过来要他别介意呢?这样好像她很不在乎被他吻了似的,也好像她是个随便的女人,她不可以这么说,她要换个说法,绝对要换个说法!
“咳!”她重重清了清喉咙。“霍先生,让我们都忘了那回事吧,我知道你认错了人,你也不知道你吻的是我,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吁了口气,这样说得体多了。
“谢谢你的谅解。”他松了口气,很快拿出一张支票。“我知道名节对一个未婚的小姐来说很重要,这是一点补偿,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收下。”
他的做法令绿芽瞪大了眼,她本能的去看那张支票的面额。
一张一百万的即期支票——
她的火气瞬间燃烧了起来。
原来她冯绿芽的初吻只值一百万,原来他这么大方,肯花一百万买一个女人的吻,真是好,好极了,她替一个多么慷慨的人工作啊,她可真走运!
“谢谢你的支票,霍大总裁。”她直率的低哼着。“这张迟来的支票大大补偿了我,如果早知道被你莫名其妙的强吻有这么理想的报酬,我想我愿意再被你吻一百次,只要你不嫌弃就好,这是我的荣幸。”
她尖锐的说完,冷冷的瞪视着他,却不伸手去拿那张支票。
饶是再迟顿的人也听得出她的嘲讽之意,也看得出她的自尊受到伤害了。
“我又搞砸了是不是?”他的神情无比懊恼,眼神无比自责。“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女人。”
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的话让她感到更加生气了。
他到底是曾经错待了哪个女人,让他至今对女人的态度诚惶诚恐的,是美桑的母亲吗?那个叫舒屏的女人要他卑躬曲膝的呵护吗?
就算他高兴跪着伺候一个女人又与她何干?为什么她要感到生气?她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请你把支票收起来。”她烦躁的说:“让那件事过去,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她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发誓,她明天一定要去找杜奕宁算帐!
“好,都听你的。”他顺从的收起支票,幽柔的眸光回到她脸上,他低喟一声,眉峰深锁,没再开口。
空气令人窒息,绿芽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她觉得胸口闷闷的,情绪也闷闷的。
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霍极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他有股倔傲的气质,总是忧郁的神情,却一再让她看到他脆弱的某个部分,她已经分不惰楚自己究竟是在气他给她支票,抑或在气一些她自己也不敢去细细分析的地方了。
“美桑回来了。”她振作了一下,一口气喝光杯里的水来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