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个妾,我的娘子、你的嫂子永远只有一人。”龙九再次重申,虽然娶进门,但一如昨夜与冰心说的,他不过是在替念云找个娘,其它的他没有太多兴致。
即使她昨夜的挑弄让他坏了计划,可是他的心思未改。
“现在是个妾啦,可当年要不是你背信弃义,妾就不只是个妾啦!”小小声的咕哝。其实却是字字清晰,明摆着是刻意要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什么当年、今年的,西门这小子到底知道了什么?
蓦地一直困扰着他的熟悉感窜上心头,龙九心下一凛,已经意识到这其中应该有着他没注意到的关键。
要知道他能纵横江湖押镳这么久,靠的不但是他精湛的武功,最重要的是他那缜密的心思。
他若觉得不对劲,就一定有些地方不对劲。
而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昨儿个洞房花烛夜开始就没有停过,他甚至可以拿龙门来打赌,西门一定知道什么!
“快说,要是不说,别怪我打得你伤心又伤肺。”板起脸、运起气,龙九一副说到做到的模样。
瞧他那样,西门覆雨可乐了。
“呵呵,大哥何必这么凶,我现在不就通风报信来了吗?”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被蒙在鼓里,怎能算是旗鼓相当呢?从皇甫冰心那里离开之后,他立刻决定前来提点一下他的亲亲大哥。这样子游戏才好玩呵!
“通啥风、报啥信?”眯着眼,龙九瞪着总是将一切当游戏玩的西门覆雨,心中一抹不祥骤生。
“大哥是不是还记得,在三年前曾经退了一门亲事。”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当初为了娶云儿,他不顾众人反对,更不顾缠绵病榻的爹亲气急败坏,坚持退了他爹打小就帮他订了的娃娃亲。
“嗯!”他点点头,虽然不解西门覆雨为什么提起这段陈年往事,但心中的不祥更盛了。
“那你是不是还记得,那个姑娘长得什么样子?”
那是从小订的娃娃亲,自他懂事以后便不曾见过对方,那回去退亲亦是来去匆匆,谁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
记忆中,唯一还存在的印象便是一股冷然。
美艳和冷然?!
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间,龙九宛遭雷击地僵在原地,瞪着西门覆雨的眼神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
该死的,他不会是在告诉他,昨夜他娶进门的小妾就是那个被他退了婚约的女人吧?
一见龙九脸上那惊骇的神情,西门覆雨就知道他已经猜中了谜底,于是又加了把劲。“你不会连她叫什么名字也都忘了吧?”
“我只知道爹的好友姓皇甫。”至于那个姑娘叫什么,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事实上,他没放在心上的事向来是过目即忘。
在他的想法中,他之所以和那个女人有关,是因为一纸荒谬的婚约,后来如愿解了婚约,两人再无瓜葛,他自然也就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娇娘聚上被你花重金买下的姑娘叫皇甫冰心?”
看到大哥那一副震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模样,他就觉得自己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前来通风报信,真是太值得了!
要知道,大哥向来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好本事,可如今他却惊讶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在震惊过后,龙九否决了这样的可能性。
绝对不可能!
这一切都是西门嫌日子太无聊,所以故意开的玩笑,一定是的!
在他的记忆中,皇甫家就算称不上富豪贵胄,可是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像她这样的大小姐,又怎么可能会沦落青楼,甚至被卖为妾?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双肩毫不在意地一耸,西门覆雨显然不打算让他好过。
“她家道中落了吗?”龙九迟疑地问,对他来说,这才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对于皇甫冰心,他并不是心中无愧,只是他一直以为,以她的身世,要找到一门如意的亲事不难。
所以当初他才会坚持退亲。
可这会儿却发现事情完全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那样的震惊彻底地勾引出了他心中的一丝惊惶与愧疚。
“据我所知,并没有。”这才是真正让他佩服的地方,如果家道中落那也就罢了,还能说是身不由己,可是偏偏——
“他们皇甫家在她大哥的经营之下,事业蒸蒸日上。”
“那她究竟该死的为什么会卖身青楼?”百思不得其解,向来沉得住气的龙九难得一脸的气急败坏。
“这个问题,在我发现她的身份之后,也曾经问过她。”
话当然是要拣对自己有利的说,一句话,就撇清了他事先知情的嫌疑。
可龙九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当然不会相信西门覆雨会这么无辜,但他选择不动声色,翠竟他得先把事情给弄清楚。
“她怎么说?”
既然不是家道中落,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要来报复的。
龙九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随着这个想法的浮现,他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毕竟像她那样自视甚高的千金小姐,只怕会将他的退婚当成奇耻大辱,所以为了报仇,她甚至不惜纡尊降贵,委身为妾。
“嘿,大哥一定也觉得她是要来报复的,对吧?”做兄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消大哥挑个眉,他自然可以将他的心思窥知一二,“但错了!”
“哪里错了?”双手环胸,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惊人,龙九的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该怎么送走这个烫手的女人。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理由进龙门,留着总是祸害。
“她说……她来是为了要断了牵挂。”
第五章
断了牵挂?!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向来稳重万分的龙九难得行色匆匆地在府第内四处奔走,见了人就问新姨娘在哪?
着急的模样,引来了仆佣们脸上的笑意,个个都以为他们新婚燕尔,所以才会如胶似漆。
毕竟,新姨娘这么美,这世上只怕没有男人不动心的。
龙九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仆佣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心中一股被要弄的怒气更因那一张张充满着暧昧的笑脸而逐渐累积着。
可偏偏皇甫冰心却活像是知道他在找她似的,不断地和他玩起捉迷藏。
每当他行色匆匆地赶到仆佣们所说的地点时,她却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该死的,从来就不觉得龙门有那么大,找一个人有那么难,可现下他却真的觉得龙门大得离了谱。
终于,在几次扑空后,龙九瞧着了自己要寻的人儿。
她在干什么?
一只手对着念云举那么高要干么?她想要伤害孩子吗?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千方百计的进了龙门,原就是为了要找他报仇,就算不能动他分毫,也要夺走这世上他最珍视的宝贝?
这样的念头让他心慌意乱的怒喝,“住手!”右手亦随即扯下身旁的一片树叶,使出十足十的劲力破空而去。
带着锯力万钧之姿,原本脆弱的树叶却划伤了冰心的手腕。
顿时激起一片血雾迷蒙,冰心却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只是抬眼,透过血雾看向他——那个毫无理由,再次伤了她的男人。
见了血,小小的娃儿早就被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冰心还挂念着那小人儿,即使鲜血直流,脸上的血色尽褪,她依然镇定的将手藏在身后,还硬生生地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
“念云,姨娘受伤了,你跟奶娘去休息好吗?”
“可是……”犹豫不决地看着她那被藏在身后的手,不管奶娘怎么哄,他都不肯离去,还双手紧紧的抱着她的大腿。
冰心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了太久,不想让孩子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不顾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她使劲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身上剥离,不顾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绝然地回过身,冷声喝道——
“奶娘,快带他下去。”
一等孩子被抱离视线,早已失了不少血的冰心这才放任自己软倒在地。
她知道伤她的人是谁,心里的痛比手上的痛来得冷冽刺骨。一双大腿迈入她的眼帘,冰心抬头望着他,清冽的眼神看不出一丝情绪。龙九低头审视着她,在出手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没有犹豫的。他真的以为她会伤了孩子。毕竟像她这样的女人,心眼总是只有芝麻绿豆般的大小。
可是在看到她宁愿忍痛也不想让孩子受惊,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先驱离孩子时,他愕然了。
钢铁般的心也跟着开始出现一丝丝的裂缝。
内疚又自责,还夹杂着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心疼。
“你……”
“你以为我会伤了他,对吧!”玲珑剔透的心,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的话,不带一丝怨怼和责怪,只是点出了事实。
他的举动让她知道他晓得了一切,更让她知道,原来自始至终在他的心里,她的评价都不高。
呵呵!多妙的对比啊!手腕的疼痛,心上的疼痛,交织成一片亘大的网,渐渐将她吞噬。在黑暗来临的那一刻,她瞧见了龙九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股自责。他的确是该自责的。因为他总是毫不留情地伤了她呵!
闷啊!闷到无心处理任何公事。
原本他只是想走出房门去透透气,却不自觉地走到了皇甫冰心住着的小阁。
抬头仰望那扇紧闭的门扉,若换做从前,他一定会掉头离去,可是此时他的双腿却像生了根似的动不了。
尽管大夫信誓旦旦地说她没事,只不过是皮肉伤,但那日她满手鲜血的模样始终在他的眼前萦绕不去。
是内疚,也是懊悔,他知道自己必须去见她,无论如何,至少他该去探望她,即使他已经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但他终究还是该见她一面。
这个念头方起,他的脚已经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地迈向泉山居。
抬手轻敲,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见到他,珠落原本带笑的脸一沉,毫不客气道:“小姐不舒服,不想见客。”
“我要见她。”一如王者,龙九言简意赅地回应。
“可是小姐不想见你。”想到小姐一片深情,却被眼前这个男人所伤,珠落的心就忍不住地冒出阵阵怒火。
既然已经将她小姐看成蛇蝎女人,又何必假惺惺的前来探望。
几次的挡驾,让龙九的耐性已经耗尽,他眼儿一眯,懒得再多说什么,手儿一伸,那被珠落牢牢把守着的门扉已经敞开。
“喂!”别说这儿是他的地盘,就算是在皇甫家,她也很清楚以龙九的身手想要见一个人,根本毫无难度可言。
知道阻止不了,但有些话她却不能不说。
“别再伤害我家小姐了,她真的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
稳健的步伐顿住,龙九缓缓回首,望向自从他伤了冰心后,首次愿意对他好好说话的珠落。
“姑爷总是这般态意地伤害着小姐,若是以后还是如此,那么奴婢宁愿姑爷别去探望小姐。”
“伤害?!”有吗?龙九微挑眉头。
他只是忠于自己罢了,说伤害未免太过严重了些。
“或许姑爷不觉得退亲对女人而言是一种伤害,可是你知不知道,自从你退亲后,皇甫家虽然仍有媒婆上门,但大都是希望小姐嫁过去做续弦,要不然来求亲的人就是像骆浩天那样别有所求的男人。”
即使小姐知道她多嘴说了这些,会责怪她,可是这些话她还是得说。退亲对男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小姐嘴里不说,可是心里的委屈却没有少过半分。
“可是以皇甫家的家世……”
听到珠落的话,龙九初时有些震撼,也有些不以为然。
当初他衡量过,就是因为认定了以皇甫冰心的身世和美貌,就算他退了婚,应当也不难找个好婆家,所以才会毅然决然的解除婚约。
“姑爷真以为这世道对姑娘家公平吗?又对我家小姐公平过吗?”
“这——”宛若当头棒喝,珠落的声声质问敲醒了龙九的自以为是。他考虑到了她的美貌及财富,但却没想过人言可畏。
震撼!一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内疚,宛若奔腾的狂潮席卷了他。
“你家小姐过得不好吗?”有生以来的头一次,他对冰心有了发自内心的关心。
“不好!”
答案几乎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话真的从珠落的口中说出时,向来顶天立地的龙九却仍不免全身一震。
他是真的欠她吧!所以珠落这个一心护主的丫环才会这么大着胆子替她抱不平。
“她恨我吗?”龙九再问。明知故问,但他却不能不问。如果真是恨,那么这恨他也得毫无怨尤的全然承受。偏偏珠落的回答却再次震撼了他。
“不!”迎着他那双深邃威严的眸子,她缓慢地摇了摇头。若能恨,事情就会简单得多。就是因为恨不了,所以才会割舍不下。
“不恨吗?那又为何千方百计的进入龙门?”易地而处,如果他是皇甫冰心,面对这样的羞辱,怎能不恨。
“若是恨的话,小姐必定处处与姑爷为难,试问这几年,皇甫家有做任何事为难龙门吗?”
龙九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有!
这几年来,别说是为难了,皇甫家甚至不曾打扰过他一丝一毫,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能忘得一干二净、理直气壮吧!
“因为太爱了,所以宁愿成全,也不愿为难姑爷分毫,若是姑爷犹不能体会小姐的真心真意,那么奴婢斗胆,希望姑爷别踏进这扇门。”
很大胆妄为的话,珠落却说得理直气壮。
“这……”无言!
龙九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终究还是举步入门。
从初时的厌恶和怀疑到如今的内疚,他着实不知道自己与皇甫冰心之间的纠葛应该怎么解决。可问题是,他必须去瞧瞧她,至少他得确定她没事。至于以后,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凭栏远望天边的红霞,冰心不知伫立了多久,脑海里的念头翻了又翻,转了又转,直到寒意袭人,她才拖着疲累的身躯转身入屋。
才转身,冷不防瞧见了活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龙九。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