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再晚都应该归来的。”凌钰唇角含一抹浅笑。
陆玦更觉愧疚:“对不起……”
“为何现在安定之后你总爱对我说对不起?子陆,你一直觉得亏欠我么?”凌钰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问道。
这一抬头,她才看清陆玦随意披了件外袍,里面身着里衣,发冠也已摘下,一头青丝半绾着垂在宽阔的肩头——他已经睡过。凌钰的心忽然就沉到了谷底去,沉到了深潭里。她想过的,这样想过的,但是真正面对时却接受不了。
陆玦已能捕捉到她眸中这些意思,“阿钰,我总觉亏欠你,这一份亏欠是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世间本没有亏欠,所有的亏欠都能够弥补得了。只看你愿意付出什么。”
陆玦不料她会说这一句话,一时无言。
凌钰放下手中的婴儿小衣,拔下束发的发簪,解开了衣衫,“今后若在别的宫,就不必再过来了。”她能知晓今夜他会去魏国美姬的宫殿,不过她在与自己打赌他今夜无论如何都会再来澄华殿。因为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同枕而眠,他知晓她少不了他,若无他在身侧她恐怕有些不习惯,难以睡下。但是守着烛火等来的却是他的一身随意姿态,却是与另外女人温存后的归来。
转回身,凌钰走向床去,“魏与顺远修好,我可以回魏国去一趟么?”
“是去看你的母亲,故土?”陆玦也缓步走来床榻。
凌钰已经躺下,“是,我总该要回去的,迟到了这么久。”
“再等一等,我处理好了事情陪你一道去。”
“不必了,你的政事处理不完的。”
“阿钰,你在怪我么。”
“当然不敢。”
吹熄烛火,陆玦也上了床来,空气里飘忽的一缕馥郁香气突然钻入凌钰鼻端,她心中反感这香气,“你去了付嫔殿中?”
陆玦的身体一顿,“那是魏庭送来的人,为两国安平,我也无法。”
他当然无法,他一心只想一统天下,不达目的他怎能甘心。“魏庭当真愿意求和?”凌钰嗤笑出声,她不信任何一个君王不想要整个天下。
陆玦道:“当然不是,但此刻他与我议和我不能不同意,顺远需要完善的事情还有很多,首先诸侯间的纷争都尚未处理妥,这个国家不能再有一点动乱,我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从长计议。”
“你并不打算议和,想要在有生之年取得天下,是么。”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这是他的夙愿。从一开始凌钰就知道。而陆玦也答得肯定,“这一直都是我的梦,它一定可以成真。”
凌钰轻轻一笑,“睡吧,不要吵到孩子了。”
她没有靠在他肩头睡。不再如从前一样喜欢枕着他睡觉。因为她极其讨厌他身上的味道,讨厌付嫔身上这香气。
陆玦却将手伸来揽过她,凌钰挣脱,背过身去。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久后起身,“你先睡,我去书房看会儿折子。”
听着他的脚步声轻轻响在殿中,渐渐走远。凌钰心中一痛,终究是舍不得的。她起身下床,还未穿鞋袜就快步上前将即将走出殿门的陆玦抱住。她的手臂收得很紧。从身后将他抱住,紧紧贴着他。
陆玦握紧她的手,转过身收紧了双臂同样回抱她,“我是这样想的,等我取得天下后就不用再受胁于任何人。我可以随心所欲做事。随心所欲爱人,不必再去理会很多顾忌。”
只安静地抱住陆玦,凌钰没有去接他的话,她想说她可以不要太多虚荣的东西,她只想要所爱的人能够和平安稳地在一起过一生。但是因为知晓他不是如她一样的人,知晓他有太多未成的大业,所以她没有再说出口,因为爱,她舍不得折断他的翅膀。
陆玦这才看见凌钰赤脚站在地上,他皱起眉头沉声责备。“才出月子,怎这般不爱惜身体。”他横抱着她走去床榻,将她放在床上时两个人的脚相互牵绊,他也重重倒在她的身体上。
俯身落下铺天盖地的吻,他的气息越来越重,最后意乱情迷间被凌钰推开,“快睡吧。”她也喘着气,险些控制不了。
陆玦在她耳侧喘着气,最后只能无奈轻笑,“我竟沦落至此。”
“你嫌弃?”凌钰挑眉问。
“不敢。”
“那就不要如此说。”
陆玦含笑搂她入睡,“好,睡吧。”
凌钰憋不住笑,不禁吃吃笑出声来,“你越来越如小绿树了。”
陆玦诧异:“此话怎讲?”
“如他一样乖巧啊!”
哑然失语,陆玦抿唇无奈。
翌日一早起床,凌钰便去取来一个锦盒小心擦拭,那是瓷做的锦盒,里面装了父亲的骨灰。她没有将父亲下葬,而是集了父亲的骨灰,想回虎丘村时将娘亲与爹爹合葬。
辛乔不知她所抱的是什么东西,忙要来抢,“夫人不必亲自打扫这些东西,让奴来做吧。”
“不用了,这个东西很特别。”
辛乔好奇:“这里面装的什么珍宝?”
珍宝,倒不是珍宝,父亲所给的很多道理才是她的珍宝。父亲教会她为人处世,教会她生存之道。小绿树险些命丧黎嫔的香囊下,是父亲……
凌钰突然怔住,面上的微笑也在霎时僵住。
辛乔好奇问:“夫人,您怎么了?”
“……让付嫔过来澄华殿。”
辛乔虽然疑惑,却也领命下去。付嫔很快就来到澄华殿,依旧是媚眼如丝,巧笑嫣然,“夫人您唤妾来此是有事么?”
望住付嫔这妩媚微笑,凌钰不动声色一笑:“昨夜是你侍寝,我诏你来是想问问你可还安好,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付嫔手上的手帕轻甩,掩唇笑道:“妾羞愧,妾一切都好,多谢夫人惦念。”
“那你回去吧。”
付嫔一愣,随意巧笑着行礼退下。
凌钰沉声道:“把窗户打开,所有门窗都打开。”
辛乔诧异极了,见她如此凝重神色却也领命去做。
凌钰回寝殿换了一件衣衫,忙去抱起摇篮中的小绿树,“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我的孩子。”她还记得黎嫔辗转系在茜兰身上的香囊里有散沫花的香气,她也记着那个味道,分隔太久,她忆起父亲时突然重新想起,付嫔身上的香味就是散沫花的香气,尽管用脂粉掩盖,她经受过一番这样的事又怎会再次大意!
176 月下起舞
这花对她这个正常人已没有作用,但对新生的婴儿却有太大的伤害。
这是魏国的诡计,让陆玦绝后。
辛乔还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凌钰沉声道:“去请天子前来。”
“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辛乔凌钰没有隐瞒,“付嫔身上的香不是一般的香,那是对婴儿有着巨大伤害的香。”
辛乔震惊:“您是说付嫔不安好心,想要谋害王嗣——”
陆玦来时见主仆二人的脸色已能辨出事情不对,当凌钰将事情始末告诉他,他满面沉怒,“你没有事吧,未然呢?”
“无事,只是……”
“我去璃阁。”陆玦转身带着一身怒气离开。
他去了璃阁见付嫔,陪付嫔用了午膳,借口饮多了酒头有些疼诏来医官。等回来时一脸的怒容更重,“寡人竟中了魏庭的计,想让寡人绝后么,寡人定会报此仇的。”
凌钰已知医官也辨出了付嫔身上的味道,她问:“那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这自然不能让魏庭知晓,等我集齐力量一定攻他措手不及。”
“说不定他已在筹备攻袭之事,趁你不备的情况下来攻顺远。十个美姬都是他的眼线,就看你如何对待她们了。”
陆玦沉思着,凌钰没有再说下去,他比她都懂,这些事情他自然会有办法。好在发现得早,小绿树不会有事。
是夜,陆玦再去了付嫔的宫殿。诏付嫔侍寝。他临走时对凌钰道:“阿钰……”
“你去吧。”她知晓他的心思,先回。
他有些失言:“你先睡吧,今夜不用等我了。”终究还是再难说出那些愧疚。
亥时,秦全过来问辛乔,“夫人睡下了?”
“睡下了。”
“小王子呢?”
辛乔答:“都已睡下了。”
“哦。无事,天子就让奴来打探一声,奴回去复命了。”
凌钰还未入睡,在殿中听得仔细,她辗转难眠,觉得罗衾下的身体滚滚发烫,思绪也烦恼得难安,辗转反侧,她的思绪静不下来,身体中的火也越来越烈。起身下床去看孩子。小绿树正睡得香甜。她小心将他抱入怀中,抱他与她同睡。小绿树咬着手指头,憨态可掬的样儿让凌钰的心渐渐安静,不觉浅笑。
她轻拍着孩子,想起二十年前时她也如小绿树一般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兴许也是这般场景。时光过得真快。今后的时光她都托付在心爱的这个男子身上,他要去征天下,那么她注定与他一同颠簸。
就这样睡了一夜,迷糊醒来之际凌钰感觉身上一阵骚动,她惺忪睁眼,视线里是陆玦依稀的轮廓,“回来了。”
“你就这样睡了一夜?”陆玦皱眉。
她斜倚在床栏上,怀中搂着睡得香甜的小绿树,上半身都没有盖住,让陆玦不觉心疼责备。“是不是离了我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不是。”凌钰立马清醒,瞪眼,“拿此说事,你怪罪我,我都还未怪罪你。”
陆玦好笑,“你想如何怪罪我?”
“春日花开得盛,抱孩子去别院花丛看看吧。”
“好,不过有些花粉小绿树不能沾惹,不如我们两人去吧。”
“那不去了。”
“那我如何陪你?”
“就在我身侧静坐,这样也可以陪,陪我们母子二人。”她要的太简单,不过一份安宁的守候,没有别的奢求,她只希望这些简单的东西她能够拥有。
他们用过膳去了新建的凤华宫,威仪宫殿的轮廓已渐渐能看清,不久后这里就会兴建起一座华丽的宫殿来。他们又携手去了摘星台,五层已经建好了,还在兴建,建到足够高,建到不能再建了为止。这一日是属于他们的一日,没有别的打扰,只这样携手漫步闲庭,看日落,看星辰。
只是陆玦又去了魏国美姬的宫殿,他不能让魏庭有疑心,他也想要探出一些秘密。
与凌钰分别,他独自走在夜色下的小路里,这几日已沉溺儿女私情太久,他从前从未如此过,不能再这样了。还有很多政务等着他去处理,梁肇启没有捉到,天下没有打到,他的事情还有很多,重担很多,不该如此沉溺儿女私情的。只是这样想,他心中的愧疚就更多,想起那一夜胡王宫中,他攻破城门占领整座王宫,圆肚死于箭雨当中……他心中有愧,对凌钰的太多愧疚。
十日里,陆玦都流连于魏国美姬宫中,对于魏庭这份议和外人眼中他太重视,而魏国听闻消息也很欣慰,表示两国友好是百姓所望,魏庭还送来数箱珍宝,以示其诚心。
陆玦诏来云初九,五日后云初九策马赶来,与他在御书房议事。
澄华殿,凌钰请来医官替她诊脉。
“夫人这一胎很顺,身体已恢复得大好,不必再有忌讳。”
凌钰唇角绽开笑意,“不会再忌了?”她问的事情医官自然是懂的。
医官颔首道:“是,夫人也可以不用再饮药了,臣去禀告天子。”
“不必。”
“可是天子嘱咐了臣夫人身体的任何事情都要告知他,让他清楚,天子担忧夫人……”
凌钰面色微红,“此事不必告诉天子,你下去吧。”
命宫人准备好了沐浴的汤水,凌钰放松了心情将整个身体浸泡热水中。朵朵花瓣沁润了身体,舒缓了身心。纤纤十指撩起清澈水花,凌钰唇角一直绽着微笑。
辛乔递来衣物,“夫人,穿这件可好?”
凌钰回眸去望,那是一件月色的薄纱长裙,缀满了碎小的玳瑁与东珠,映衬着窗外照入的日光折射出耀眼的光点。辛乔笑道:“这是夫人初来卞耶时天子替夫人量身定做的,奴记得天子瞧见夫人穿这件衣服时双目都已失神,那时奴便觉得天子已经动心,只是他太会隐忍,奴也不敢说呢。”
凌钰面色酡红,目光却泛出柔色,“那时,那时他有这样么,那时他还是我的义兄啊。”
“夫人的心思其实奴一早就已清楚,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的,所以天子也一早就已清楚。”
凌钰轻叹:“是呢,不过他可以隐忍,我却憋得难受。”
“现在不是走到一起了么,这么美满的结局,奴都觉得高兴。”辛乔捧起那身长裙,“奴觉得夫人穿这身就像夜晚里亮起的星辰,兴许天子也是这般觉得。”
唇角的笑更甚,凌钰无奈摇头,“我都已双十年华,已比不过那些纯真少女。”
辛乔诧异:“夫人与天子站在一起才是最配的,那些女子……天子从不曾睁眼看过啊。”
凌钰但笑不语,沐浴过后穿上那件月色的长裙,揽镜自顾,满室恍若坠入了月光,流光耀眼,连她自己都失了神。“天子晚膳在哪里用?”
“还在与云公商议政事,会与云公一起呢。”
“那就等天子用完晚膳再请他来吧。”
这一场等待有些漫长,心有些乱跳,像是她即将出嫁一样,让她又兴奋又有些坐立不安。终于到了夜晚,暮色渐渐降临,夜空缀满了闪烁星辰,辛乔去请了陆玦,回来禀告:“天子之后就到,已安顿好了云公。”
五月夜晚夜风轻柔,吹动她这一身月色裙摆,如夜空里一只流光溢彩的蝶,翩翩的身影动人夺目。凌钰在跳舞,她会舞,却从不曾跳给他看。她记得娘亲会在山上跳舞,跳给爹爹,尽管只是一身布裙,却依旧美得令凌钰迷醉。
她此刻一身华裳在庭中起舞,四周的花朵在晚风里轻点腰肢,都似在契合她的舞蹈,替她鼓掌,为她的爱情欢呼。她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拥有了自己所要的东西,满足而感动。
踮起脚尖,腰肢轻漾,甩出的袖摆在晚风中飘动,宛若带起一汪玉带银河。身体的旋转让她的裙摆飘飞在空中,月色下她的绝美宛若真的变幻成了一只扑展翅膀的蝶,轻盈的身姿似要飞入云端去。
习习清风声里,他的脚步响来,又在瞬间顿下,挺拔的身影停在了她身前的花簇里。他静得不敢出声惊动,痴痴凝眸望来,双眸都不敢眨动。屏息静望,他已经失了魂魄。
花香氤氲里,她如堕入凡尘的仙子,这舞已经跳进了他心尖,让他整颗心都颤动不已。他从没有想过他所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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