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是,小姐说一定要将银钗还给娘娘。”小云的目光闪烁,不住地向四周瞄着,神情却极为瑟缩。她嘴里说要交还银钗,却没有半点实质的动作。
“如果你家小姐坚持,那我也不好勉强,你不妨就将钗子放在这里,待我改日备上更为珍贵的饰物,再为你家小姐送上就是。”云洛依淡淡地笑着,安然而宁静。
“啊……哦。奴婢遵命。”小云颤颤地说着,磨蹭地走上前,却迟迟不将银钗递上。
云洛依正感到奇怪,赵羽衣娇美的声音已从回廊的拐角处传出:“霁月哥哥,羽衣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王妃的银钗不太好,就叫小云将它送还王妃了。”她的声音柔腻,撒娇般地道。
然而就在这时,小云却一咬牙,一把将手中的银钗扎入自己的肩膀,沾血的身子也猛地扑到云洛依身上。
云洛依顿时惊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竟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任小云扑在自己身上,雪白的纱裙也沾染上猩红的血迹。而凌霁月与赵羽衣的身形却已映入眼帘。
“啊……”赵羽衣尖声对着云洛依大叫着,“小云、小云你怎么了?”
“小姐,您要我将银钗送还娘娘,可是她、她却……”小云白着脸,颤巍巍地指着云洛依,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霁月哥哥,你要为小妹做主啊,小云她与我情同姐妹,呜呜……”赵羽衣哽咽地哭道,真个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令人我见犹怜。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而云洛依也渐渐明白过来,却百口莫辩。凌霁月脸上已变了颜色,大步行了过来。云洛依几乎已做好了遭受责问的准备,却不料被他一把搂入怀里,只听见他微颤地道:“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洛儿,你当真要让我如此担惊受怕才甘心吗?”
“啊?”赵羽衣被这变化惊住了,这……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她不由得哭道:“霁月哥哥,你要为羽衣做主,严惩伤害小云的凶手啊。”
凌霁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件事我会交由刑部详查,赵姑娘不必担心。”
“可是,可是明明她就是凶手啊。”赵羽衣指着云洛依,涩声道。
“洛儿不会是凶手,这点孤可以肯定。你先回去,这件事我定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就是。”凌霁月向来谦和,很少用“孤”自称,可见这次他是动了真怒。
赵羽衣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带着尚且血流不止的小云战战兢兢地离去了。后来,凌霁月也没有再去追究这件事,只是不久之后,皇上赐婚,飞虎将军赵广英之女羽衣,许配新科探花原辰辛。
第6章(2)
“霁月,你可还记得这件事吗?”云洛依望着侯府满园繁花似锦,与那日王府中的春光烂漫竟有几分相似。她轻轻叹道,“你可知道,当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必定要被定罪了,却不想你竟是如此相信我。你可知道那时我是多么感激你的信任?”
“我亲选的妻子是怎样的人,我又怎会不清楚?赵羽衣那幼推的手法哪里骗得过我。而且,你当真以为,我会相信外人更甚过自己的妻子吗?”沉浸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往事中,凌霁月心情稍稍开朗了些,轻笑道,“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庆幸她只是闹出这样一场闹剧,却并没有伤了你。不然,只怕我是难以原谅自己的。”
“可是,你却不知道,这样一份眷宠和信任,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你付出一切。遇见你,是我幸运。”云洛依为他理着被风吹乱的发,柔柔地接道,“霁月,别让我走。允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凌霁月垂眸,默然无言,良久之后,方才沉静地道:“洛儿,你当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我们不要再执着于这个问题,好好珍惜现在相聚的每一个日子。”
“……好。”云洛依的唇苍白而不见血色,心头更是充满无尽的痛楚。她明白这次他是真正的心意已决,不会再做更改。也许,今后的他们,只能在回忆中方才触及得到对方的影子。
春光依旧明媚,和风徐徐,令人熏然欲醉,满园嫩绿轻红,蝶舞莺飞,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然而,如此良辰美景,在云洛依看来,却如三九天般严寒,心底一阵阵地泛着冷。
一乘华丽的官轿在安远侯府门前停下,轿帘轻掀,出来的是个宫装少女。她一头珠翠环绕,身披时下宫廷最流行的碧落纱,手腕处各挂一串银铃珠饰,莲步轻移间,洒落点点清脆的音律。她的打扮无疑是极为华丽的,但奇怪的是并不令人感到一丝的俗气。这一身的珠玉首饰,衬得少女明眸皓齿,雍容华贵。她正是大唐皇帝的爱女平乐公主李晴。
门房一见这样一位贵客,忙不迭地欲入内通报,不想却被李晴拦住,“你忙你自个儿的吧,本宫自己进去。”言罢,便扬着水袖,领了两名娇俏的侍女,施施然进了侯府大门。
进了侯府,李晴却是真正吃了一惊。王公贵族的府邸她也去过不少,印象里都是一般的金碧辉煌,堂皇贵气。即使是她那狂放不羁的皇兄李彻,府第之中也脱不了这样的调调。但这安远侯府,却是宁静安然到了极致,回廊、花园,一景一物,一石一木,都浑然天成,其布局却又似神来之笔,妙手偶得,令人身处其间,有着说不尽的清逸淡雅,超凡脱俗之感。她不禁对这仅有一面之缘的南燕质子,更是充满好奇。
随手拦下侯府一个婢女,李晴问道:“你们侯爷呢?”
“回小姐的话,侯爷正在后花园赏花。”那婢女并不认得李晴是谁,但看她一身华丽,气质雍容,也晓得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遂恭恭敬敬地照实回答。
“嗯,本宫也不熟悉你们这安远侯府,你就给本宫带路吧。”李晴淡淡地道。
“是。”婢女欠了欠身子,应道。
一路上李晴倒也没有再遇见多少侯府的下人,甚至连总管赵福也没有遇见,这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繁文缛节。她乐得清闲,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侯府的景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后花园。
不想真正到了后花园,要见的人也出现在视线之内,李晴反倒怔住了。其实不只是她,即便是那引路的婢女,以及她那两名随身侍女,也都一并怔住了。
满园繁花似锦,飘逸着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凌霁月斜倚在宽大的藤椅上,轻合着眸子,仿佛沉浸在梦里,安然而又闲适。他的怀中靠着一个女子,不是姿容绝色,却很雅致,她垂着颈子,如云的秀发随着清风微微拂动着。他们都是背光而卧,柔和的日光斜斜洒下,两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再分不清你我。
李晴窒住了,竟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动,更不敢说话,只怕打破这温馨到了极致的画面。真的是……好美,就如同交颈鸳鸯般的幸福。她不知道除了一个“美”字,还有哪一个字可以形容如今她所看见的情景。仿佛天上人间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再多的空间容旁人介入。
“奴才赵福,见过公主千岁。”赵福接了门房的禀告,得知平乐公主竟然驾临,一面派人在府里寻找不知所踪的公主千岁,一面匆匆赶来告知凌霁月此事。谁知方才进了后花园,竟见到如此情形。
“啊,免礼。”李晴自知失态了,连忙正了正容色,又恢复她王室公主的贵气。
凌霁月原本睡眠就极浅,只是近来身心都极是疲惫,这才没有察觉李晴的到来,而今赵福这样一声问安,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而云洛依已然自他怀中起身,恭谨地侍立在他身后。
“微臣见过公主。”凌霁月眷恋地望了她一眼,这才拱手向李晴行礼道。
“大胆,见到公主殿下,你竟然还敢坐在那里,心里还有没有尊卑之分?李晴身后的侍女眼见凌霁月坐在藤椅之上,只是淡淡作了个揖,忍不住为主子出头道。
李晴自己倒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她向来被人恭敬惯了,而今见他如此无礼,倒是好奇多于恼怒。
“微臣双腿不便,无法向公主行礼,还望公主恕罪。”凌霁月淡然地说道。他并不明白这位平乐公主今日到访的目的,也没有兴趣知道,是以只是略带敷衍地应对着。
“双腿不便?”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李晴真正震惊到了极致,愕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回公主问话,已有数月之久。”凌霁月言辞恭敬,却丝毫没有卑微之态。
“你……”李晴不知该说什么。这样一个男子,还未见他,听闻他用兵如神,惊才艳羡,她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名威风凛凛的武将姿态。初次见他,冷然而无所畏惧,为了一个女子,闯大唐行馆,伤东晋太子,之后拂袖而去。今日见他,却是温文尔雅,全然是名翩翩浊世佳公子。然而,如今他却告诉她,他的双腿尽废,而且已达数月之久。难道他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大闹行馆,救出身后这名女子的吗?他怎么敢啊。
“公主此行,不知所为何来?”没有理会她惊愕的样子,凌霁月直截了当地问道。
“呃,本宫这几日在宫里闷得慌,于是带了两个婢女出宫游玩,走着走着就到你这儿了。”李晴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道。
“公主玉驾到此,微臣本当聊尽地主之谊。无奈而今力有不怠,恐怕只有请赵福赵总管陪同公主在侯府四处赏玩了。”凌霁月温和地笑笑,虽不相信她此来的目的当真那么简单,但她自己不说,他也绝不追问。对于李氏皇族,他向来敬而远之,不愿与他们有什么纠葛。
“哦,不必了。倒是侯爷身后这位姑娘,本宫却是一见投缘,如果侯爷不介意的话,本宫希望由这位姑娘引领,随意在侯府里逛逛。”李晴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在他们两人面上扫过,贵气的容颜也似笼了一层光彩,仿佛是在刹那间换了个人,不复原本的雍容端庄,反倒是添了几分戏谑顽皮之态。
“云洛只是侯府婢女,公主金枝玉叶之身,难得光临微臣府邸,臣怎好让她怠慢了公主?”凌霁月避重就轻地推托。这个平乐公主,究竟是什么来意都尚未明朗,叫他如何安心放云洛依与她独处。
“侯爷此言差矣。本宫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难得遇了个投缘的姑娘,自然要与她好好聊上一聊。”说罢,她竟拉起云洛依的手,笑问,“云洛,你说是也不是啊?”
“承蒙公主抬爱,云洛愧不敢当。”云洛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惊了一惊,随即盈盈跪下,恭谦地道。
“好了好了,不必给本宫来这一套。”李晴笑着拉云洛依起来,道,“走吧,好好陪伴本宫逛逛这安远侯府,你别再推托了,不然,真是要令侯爷为难了哦。”
她竟也不管凌霁月是否同意,拉着云洛依就走,让人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那一身华丽,高贵逼人的平乐公主李晴,就这样亲密地牵着云洛依的手,一路笑语如珠,渐行渐远,独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凌霁月的眼睫颤了颤,投下一片黯然的阴影。这个李晴,究竟所为何来?
第7章(1)
“云洛,你看,这座铜像表现的就是宫廷的马舞。”李晴兴致勃勃地指着中庭一尊青铜雕像,解释道,“每年的八月初五,是我父皇的寿辰。每到那时,兴庆宫南角的广场是都会举行盛大的马舞。在那个时候啊,数百匹配着金鞍银镫的汗血宝马,都会在乐工的歌舞声中翩然起舞,所以父皇叫它们为马舞,也叫舞马。”
云洛依静静地听她说得眉飞色舞,只是淡淡地浅笑。说来也奇怪,照理该是她陪同平乐公主游览安远侯府,谁知到了后来,竟是李晴不断地向她介绍着侯府中假山怪石、白玉青铜的由来。这公主最后竟遣退了随侍的婢女,只顾拉着云洛依在侯府四处乱走。
“喂,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啊?”眼见云洛依一言不发,李晴不禁有些气闷,微嗔地道。
“回公主的话,奴婢在听。”云洛依低眉顺目,恭敬地答道。
“好了好了,你别给我摆出一副奴颜婢相。难道我在宫里还看不够这等嘴脸吗?”李晴说话毫不客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高贵。
“公主教训得是。”
“你……你们安远侯府的人真是一个德性,你们侯爷这样,你也这样,都是面上恭顺,心里却不知如何清傲。”李晴一时也来了气,冷冷地道。
“公主言重了,侯爷对公主是真正尊敬的。”云洛依听她言下之意,似对凌霁月有所不满,忍不住为他辩解道。
“哦?你倒是见不得旁人说他的不是啊。”李晴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些许工夫,已然展颜笑道。
“奴婢不敢。”云洛依垂眸道。
李晴忽然深沉地望了她一眼,随即竟怅然叹息一声:“你有什么不敢的。他当真会当你是奴婢吗?”
“公主……”云洛依才想开口,却被她打断。
“你别说话,让本宫来说。”她幽幽叹了口气,接道,“本宫自幼生在皇家,外人看来,是千般宠爱在一身,可是,谁又知道,最终,我却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云洛依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李晴的寂寞,她是知道的。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其实,官家千金与皇室公主,是没有什么不同的,都是一样地被束缚在礼教之下,没有自己。不过,她很幸运地遇见了他,一个不拘世俗,只是一心一意爱她的男子。
“在外人面前,我是雍容端庄的公主,必须高贵逼人,受万人的景仰。可是,我却偏偏不是这样的人,我讨厌‘本宫’这个自称,但是却必须时时用它。我喜欢大笑大叫,却只能笑不露齿。”李晴边说边向凉亭走去,在那里坐了下来。她指了指身侧,向云洛依道,“你坐吧,别再用什么身份来推辞。”
“是。”这次,云洛依却没有谢绝,很顺从地坐了下来。
“你知道今日我是为何来这安远侯府的吗?”李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奴婢不知道。”云洛依照实说道。
李晴笑得很空蒙,她叹息似的道:“只怕我说了,你心里又要难过。我来,是因为我想要个驸马。”
云洛依蓦然睁大了眼眸,惊道:“公主是说……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