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凡事无力自主的孩子,所以,就只有婚事,他不愿听令。
就算每个人都拿“无后为大”这事来指责他不孝,他也不轻易屈服。
自己的人生,该由自己选择,即使所有人都逼他……
他一直希望有人能尊重他的决定,而不是拿着别人的期望强压在他身上……
而她说,不逼他。
他忽然有种像是找到什么宝物的兴奋感,难以自制,就是想笑。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有人这么告诉他。
那个人,是她;是莫名其妙闯入他生活,却让他再也不想放开的她。
李婕直到听见身后的他发出不小的怪异声响时,她才吃惊的停下搜索的工作,回头眯起眼睛,很不礼貌的用眼白部分瞪他。
奇怪,他不是没有喝下媚药,怎么行为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不会是在屋里关的太久,惊吓过度而把脑子吓坏了吧?
“我说郡王……您笑那么开心做啥?”叫她有些毛骨悚然的。
“婕儿,过来坐这儿,难得有机会,我们聊聊吧。”如果能让一切重头开始的话,是不是可以有不同的结果?
他已对她改观,也希望她能不再逃避着他。
她戒慎的看着他,不知这是不是他另一个找她麻烦的方法。这男人还真多疑,都告诉他她的打算了,他还不放过她呀。
她皱皱鼻子,没打算与他谈和。“真是抱歉,婕儿现在很急着……”
“别急。我问你,凭良心说,我当真入不了你的眼?”现在,他突然不想再追究其他扰人俗事,抛开婚事不提,他反而亟欲知道,在她眼中,她是怎么看他的。
李婕不解他的语气何时变得如此戏谑而极亲近,这是他之前不曾有过的。
他的过分友善,让李婕吃惊的忘了注意,他已经不再连名带姓的唤她了。
“这不是入不入眼的问题,我们不说了,不快走,你的名声会毁掉呀。”
“别管那些。打一开始,是你娘来逼婚,而你,奉命和我独处,可每次都将我当成什么瘟神一般的四处闪躲。你……真讨厌我吗?”
她愣住,别过头不看他,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心思。
“知道这些又如何?就算我喜欢郡王,郡王也不会娶我,我们说这些只是徒增因扰。您要捉弄我,也请换别的话题吧。”
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欣赏着他,可惜,她不能承认,否则自己岂不失了立场,再也不能坦荡的说,她和其他接近他的女人不同。
“这代表……你其实不讨厌我?”他玩味着她似是而非的答案。
“郡王自个儿心里有数。”她不愿正面回答,不想让自己落入难堪局面。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许久,才缓缓吐出自己的想法。
“你不用急着撇清咱们关系。你知道吗?我并不讨厌你。只是,我实在不想就这样让娘亲称心如意。她身为公主,总以为什么都能如她所想,可我是她儿子,我不愿连一生的婚姻大事,都要由她做主。”
这是什么意思?李婕讶然看着他。他向她倾诉这些心底话,这是表示,他……或多或少,对她有些不一样了?他不再拿她当骗子轻视?
没来由的,他对她的另眼相待,让她有了一丝受重视的感觉,方才所有的不愉快,早已一扫而空。
“如果我能遇上我喜欢的人,不论贫富贵贱,娘亲是否赞同,我都会娶她,毕竟,要同她过一生的,是我。我也不希望强娶别人,担误别人终生。”
李婕这才发现,其实他们两人的想法,有点儿类似不是吗?
她笑着聆听他解释从头到尾的行动及理由。他果然不是那么糟的人哪……他只是想坚持自己的生活,想做自己人生的主宰,而不惜扮黑脸。
不想误了人家姑娘,所以他总是冷漠对待她,不给别人一点希望,这……算不算他温柔的地方?
她为他的坦白做了个结论。“所以,今天不管这门婚事真伪,只要公主赞成,你就反对到底,是吗?也不是你无意成家,只是你想找自己中意的人?”
她该感谢他的直截了当,这样一来,她总算……可以完全死心了。
“那么我……祝福郡王早日夙愿得偿。”她回过身,不愿他察觉她的失落;当她又想开始动作时,他站起身,阻止她再漫无目的地找出路。
“我来吧。像你这样,就算再过两个晚上,也没有办法离开这儿的,要动点脑筋才行。”
让他话一激,她不免有些不服气。她找了一个晚上始终未果,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不然,还能怎么离开这儿呢?这儿又没有其他人能帮忙……”
“当然就这样走出去啊。”他好像不把被人关在房里当成一回事。
她看着他走向门边,好整以暇的伸伸懒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该学着记住一件事,别老想依靠着别人,当你只剩下自己可依靠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的潜力其实是无穷的。”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她站直身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回身,猛力就往紧闭的房门中央踢去,同时大喊:
“你看清楚,所谓的出路——要靠自己创造!”
看他动作,自始至终带着笑,似乎毫不费力,便一脚踢飞两扇上了锁的房门。想来,当他发现被人关住之时,便已经有了因应的对策。
所以,他不曾惊慌失措过,只有她像个傻瓜一样,四处乱窜。
她和他,果然差多了。越是佩服他,她越是自卑。
不顾地上木头碎片好几块,一不小心可能被扎伤的危险,她连多看他一眼的眷恋勇气也没有,只是极轻、极轻的告诉他:
“多谢郡王的教导。婕儿会记住的。”
“慢着,婕儿!”临走前,他唤住她。“就算我们不能做夫妻,但,就为了你帮了我,今后,我们可以是朋友,你别再避着我了!”
突然记起今晚刚见面时,她说“是该离开的时候”,思及此,兰启阳不免有些不安。
不论如何开始,他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她,又怎能轻易让她说走就走?如果不试试看,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眼前,只要娘亲打消逼婚念头,他就可以毫无顾忌,与她重新开始。这一次,是他选择了她,出于自愿。到时,他们可以花很长的时间,慢慢相处。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出他的打算。而她,当然也不会察觉他的转变。
李婕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怎么又要这么残忍的给她希望呢?好不容易,她才放弃了他呀……
“是啊,作为身分悬殊的朋友,有何不可呢?既然我们始终无缘的话……”
不能当夫妻,除了当朋友,还能是什么?上天何其残忍,让她遇见如此出众的他,给了她一场美梦,然后打碎它……
她与他并肩走下西楼的同时,没再多说一句。
望着他离去,她轻轻挥手与他告别,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她只能无奈苦笑。脑中想的,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两人……偏偏无缘呢?
无边深夜,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等了几天,等不到什么新进展的德胜公主,有点儿不耐烦,又将李三娘给找来“喝茶谈心”。
“三娘,我听说……他们两人不是在新楼过了夜吗?”
“是呀……应该是吧,详情我也不太清楚。”绝不能说是她主动设下陷阱,拐骗郡王与婕儿的;否则,公主可能会将李三娘的脑袋给摘掉。
李三娘依旧战战兢兢的不敢吭声,只是一味唯唯诺诺的应和着公主。
自从前几天,她强忍着愧疚,将女儿给骗进西楼;而婕儿当天夜半回房,就不再跟她说话。
她知道,婕儿是在跟她呕气,但她不过是想帮婕儿追个好夫婿,这也有错吗?她认为这样是对婕儿以后生活最好,怎么婕儿不接受她的好意呢?
做母亲的,又有几个愿意看到女儿吃苦?这年头,喜不喜欢是其次,有权有势才有保障呀……
她自己是过来人,跟了个不长进的丈夫,日日夜夜为生活奔波,那种辛苦,她不想让女儿也尝到,攀上豪门的机会不常有,婕儿究竟在抗拒着什么呢?
只是……看婕儿这么不开心,难道……她做错了吗?李三娘开始反省。
“我说,怎么他们两个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德胜公主原本以为,儿子第二天就会万分自责的前来告诉她,他该娶妻了。
但她左等右等,偏是等不到他,让她这几天过得极为无趣。
以为他心中还在挣扎,她还特地到儿子身边绕呀绕,给。他方便开口的机会,但他嘴巴紧得跟蚌壳一样,不开就是不开。
“莫非……那天晚上啥事都没发生?”
公主一问,李三娘不免心一紧。应该是不会吧……她在外头听得可清楚了,如果那样叫做没事,她还真怕有事的时候会是什么光景。
“三娘,婕儿若不再加把劲,当心郡王看上别的姑娘,到时……可别怪我没帮你们哪。”公主语带暗示,让李三娘听得头皮发麻。
虽然德胜公主也觉得李婕是个自重自爱的好姑娘,贪心的也只是李三娘,可现在,她急着想抱孙,自重自爱反而是个妨碍。
如果李婕不能打动兰启阳的心,那么,多留着一对这样骗子母女在府中,只是有害无益,徒让外人闲话而已。
她决定给她们最后一次机会,不成的话,别再浪费时间,逐她们出去,换别的姑娘来,还比李婕积极呢。
“三娘,下个月初,是我六十生辰……”
“到别府去赏花?”李婕从书堆里抬起头。
最近,她陪着郡王读书的时候,像是真正的朋友一般,聊东聊西,谈天说地,彼此之间不再剑拔弩张,郡王反而会主动教她不懂之处。
可遗憾,这么和平的日子,却是在他们都同意奉令成婚不可行之后才出现。
“是啊,娘说要转换心情,到别府过生日。”兰启阳主动邀她,或许对她如此客气,是为了想弥补她什么吧。
“记得你说过,偶尔也想看看外头世界是什么模样,那就别老待在府中,咱们一起去吧。”
“可我……我是外人哪。”她低垂下头。她很有自知之明,也从没忘记自己的身分。“何况,这么做,只会让公主对咱们有误解。郡王并不乐见如此吧?再说,外面的人又会怎么议论呢?”
兰启阳看出她的犹豫。“这倒是我忽略了。名声确实是挺要紧的一件事。”
“是呀。”她讥讽笑了。“郡王不是最重视您的声名?”
“我说的是你的名声。女人是名节确实很重要。你在我府中待了这么久,我却疏忽了,将来你回去之后,也许会有人说些什么。不过,别府的景色挺美的,我希望你能去瞧瞧。以后的事……咱们回来再说吧。”
她轻轻别过头,暗自祈祷他不会注意到自个儿脸上扬起的一抹红晕。
他……也会为她着想吗?她有些儿开心,也有些儿落寞。
她已经拖了一些时日,早该离去,却迟疑不决;趁离开郡王府,可能看守她们母女的人手减少时,偷偷溜走吧。
她没胆子告诉公主必须婉拒她收留的好意,也没有办法当面跟他道别。
发觉喜欢他的时候,怎么偏偏注定只能是朋友?
“好,就为了郡王亲邀,我会去的。”她抬头对他露出灿烂一定。
就当作是她最后的美梦吧。
之后,便悄悄离开此处,从此了断这原就不该有的缘分。
第六章
“会是府中人多口杂,启阳有所顾忌?还是他们小俩口都不好意思开口?”德胜公主有些焦急的在房里踱步。“可事关名节,他们怎会不急着处理呢?”
她左想右想,实在想不透,依儿子的性格,若真与婕儿有什么,怎么可能不挺身而出挑起责任?除非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
“奇怪,难道我的预感有错吗?可我明明觉得,启阳对婕儿的态度比往常其他女人都来得特别……”
公主咬着唇,又翻了翻自个儿珍藏的御用媚药罐子,怎么样看里头的东西都短少了些,她明明就见到李三娘偷偷盗走了药粉,难道说三娘没有用它吗?
“我还是不该相信三娘,应该自己动手才对。”德胜公主决定自己出马。
正因这打算,所以不出一个月内,德胜公主便带着家眷们,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位于南边百里外的别府,美其名为举行寿宴,可实际上却是想为儿子促成好事。
“我不如给他们一个花前月下,就像当年我让郡王迷上我一样,有良辰美景,一受感动,哪怕他们不珍惜千金良宵?这次药量一定要加重一些……”
别府内有个可供泛舟的池子,同时在池中栽了花儿,岸上搭建有赏花露台,在莲花盛开的季节登上露台,甚至会有恍若置身花海中的错觉。
“这要再擦不出火花,肯定是启阳不中意婕儿了……”德胜公主皱着眉。“也许,该放弃婕儿,另找他人了。”
在别府的寿宴上,不论兰启阳拿出南海翠玉珊瑚观音像贺寿,或是李婕努力跳着恶补强记来的别扭舞蹈,公主从头到尾都绷着一张脸冷冷看着歌舞盛况。
尤其是在看到儿子与李婕分坐得老远时,心里更是不舒坦。
“今天是公主寿辰,公主怎么如此不开心?”服侍公主的侍女开口问了。
“我都六十来岁了,不盼不到一个子嗣承欢膝下,你说我哪开心得起来?”斜眼瞪视儿子,公主没好气的说:“启阳,你当真没有成家的意思?”
“孩儿自觉还不到时候,等到意中人出现了……”他不经意的将眼光瞟向坐于厅堂另一处的李婕。
今天的她,失了往常那份自得其乐的悠闲,是在烦恼什么呢?
“这么拖,要拖到什么时候?”公主不悦的声音将兰启阳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若是你再如此罔顾传承之责,娘亲也只好求圣上为你钦点婚事。”
“娘!”就算是兰郡王,也不得不听令于圣上。
“你自己琢磨琢磨。相国千金、内阁大学士之妹……有意与咱们结亲的不在少数,既然你嫌弃娘亲为你找来的妻室,胆敢违抗你爹的遗命,那不如就由皇上来决定好了。”
不给兰启阳有任何狡辩的机会,德胜公主立刻站起身,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