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敬的儿子?素飞脑中飞速调出资料,哦。没错,是姜老头五十岁上方得的。平素还算谨言慎行,不过据说也是外表道貌岸然之辈。私底下常光顾过这花街柳巷的。
“他儿子怎样?”于是素飞问道。
“不怎样,不久前一次在这里买欢,掐死了人”,碧云语气淡淡,眼中光芒却陡然收束,寒星点点,“尸体我见了,眼凸舌伸。颈有青 紫,是掐死的无疑。”
“啊?后来呢?”素飞惊道。
碧云鼻子里哼一声。“后来他连求带吓,又许诺银钱,鸨母也就说那姑娘是行房时自己猝死的,并不关他人事,一床锦被盖过去了。”
素飞本来想问为何当时没有报官,但很快明白,很多事情是尽在不言中的,如果没有现在这机会,大概此事也就就此沉埋,于是忙敛眉拱手,“云姑娘是否可将当日细节尽量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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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时分,万素飞差不多已经得到想要地信息,起身告辞。
碧云却微微一笑,拉住她道,“既然花了银子来梦华楼,总要见见我的得意之技吧。”
“我对音乐真是……”,万素飞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不如让我算算命?”
“哦?你会算命?”万素飞不禁讶异出声。
“你没听说过是吧”,碧云笑起来,神色间带了一抹傲然,“也难怪,曲子我给任何人唱,算命却不是给任何人都算的。”
“那你给什么人算?”
“英雄、美人。”
“我两者都不是。”
“在我眼里,你两者都是”,碧云答道,语气间不掩饰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对另一个的欣赏。
万素飞笑了笑,难得这虽在风尘却自有傲气地女子看得起,她对算命这些东西向来算不上多么虔敬,不过听听也无妨,便伸出手。
“嗯,你是个劳碌命”,碧云拿着她修长素手,看了半天,发出第一句判词。
素飞没说话,心说这个不用算也知道,
“幼年很流离。”
素飞开始觉得有点准,不过转念,这世道,不流离的人也不多。
“你铁下心去做的事情,几乎全部都会成功。”
嗯?目前只要限佛这件事成功就好了吧,万素飞想。
“感情……”,碧云说出这两个字,突然停顿了,抬起头来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么?”
万素飞被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礼貌性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并不是沦落风尘,我是……”,碧云绷着嘴唇想了想,选了一个词,“走进来的。”
“?”
“我的出身,也算大家闺秀。本来大抵是如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祈祷丈夫不是五毒俱全的子弟,相夫教子,度过一生。”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男子”,碧云顿一下,“我并不能说出他有多好,但在喜欢的人眼里,终归是天神一样发着光芒。”
“那个男子已有妻室,而且从世俗地位来说,是他高攀。岳父家严令不准他纳妾。如果继续做一个大家闺秀的话,也许这辈子我无法见到他第二次。”
“但是文人雅士,宴乐笙歌,请些青楼女子,歌舞助兴,应对和 答,乃至眠花卧柳,却被视为风雅,不在此限。”
“因此,我可以说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自己进地青楼,不消说,全家引以为耻,与我断了关系。”
“终于有一日,我得以再见他,我便手持琵琶,双眼凝望着他,歌出那曲《终身误》,短短四句词,只觉得耗尽了所有的灵魂。”
“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但那天,我想他感到了我地情意,我们一宵欢好,极尽痴缠。”
“倾尽平生,只换一夕情浓,似乎是划不来的买卖”,碧云唇边蘸上一点笑意,“可转念,只得到一次,只得到一点,也比什么也得不到地要强,对不对?”
“我不知道”,万素飞沉吟良久,简单答道,“只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或者,你是完全相反的”,碧云突然大笑起来,放下了她的手,“所以说,算命算命,算出来又有什么用?命早跟着性情一起定好了,难道叫你不怎样做,你便改的掉么?”
万素飞有些愕然,却已经被起身送客。
她走出很远,脚步却霍然一滞,因为听见那珠帘后传来绵细如弦的飘渺歌声。
“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纵已无情冰作骨……风陵渡上畏经过……”
第八十三章 击破
第八十三章 击破
“蔡老板,听说你给胡 大人的一对古董青铜瓶是假的,还到处说过那老头附庸风雅,五两银子的货色宝一样供着?”
……
“米大户,最近新纳的两个小妾如何?听说府上大娘子脾气不太 好,可要小心点啊。”
……
“金掌柜,听说你前阵子跟秦大户合作了件生意,事成之后,他至今赖着你二百两银子不给?”
……
“钱大官人,这次的事情是金掌柜挑头,其实还不是因为他屯铜最多?你们跟着一同罢市,不是给他陪绑了么,你算算,你那铺子,一天不卖货损失多少钱哪?罢了罢了,我看你是这些人里最通情理的,铜屯的也最少,我私人跟你换出来吧,按八百对一的比率,如何?”
……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利益,万素飞那双眼睛,却是不变的锐利,嘴角挂着一抹微笑,出言却是直击对方的死穴,几乎百发百中。
接待了今天最后一位富商后,她抬起眼看看屋内的沙漏,是时侯姜元敬回府了,她决定去造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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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五常,妇有四德,如此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居然敢上老夫门前,不见!”
下人把礼部尚书地原话照搬给来访的客人。万素飞却只是淡然一 笑。
“劳烦您再通报一次,把这个拿给他”,她给了下人一个用蜡封口的信封,另外塞了一两银子。
下人的脸色稍微和缓,揣了银子,重新进去。
果然这次,不一会儿,老头儿就出来了。脸色铁青得像一口浓痰。
所有下人都被屏退,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望,一段朽木,一把利 刀。
“你想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因愤怒和怨毒而颤抖。
只一句话,就探出虚实,万素飞冷笑。老头子果然是知道儿子的丑事的,可笑先前她还有点敬重这老头宁折不弯,原来也都是做给外人看罢了,遇到自己的利益,一样不能坚持他一贯所持地那些礼法原则。
“您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希望您能够上书圣上,告老还乡”,万素飞笑着,口气真如关心一个长辈般。
“笑话!”。老头儿疾言厉色喝出第一声,又突然大笑起来。 “谅你愚痴,也知道口说无凭四个字吧!若你有证据在手。早去刑部上告,何必还来老夫这里!”
他也是老江湖了,突然遇到这么大的挑战,涉及之人又是自己独 子,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举以攻为守,戳中对方弱点。
是的,万素飞虽然在信里写了很多细节的东西。证明她对此事的掌握程度,但确实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然为何不把凶犯绳之以法,却来府中找他呢?
所以这地确是素飞的一个软肋,但素飞却没露出任何慌窘神态,而是胸有成竹,同样浅笑着回应,“大人所言极是,在下正是不能去刑部告发贵公子,才来面见大人的。”
姜元敬听了此言,心下微微一诧,她为何承认得如此轻易?但旋即还是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承认没有证据,还有什么怕的,于是冷笑,“那你认为你还有条件跟老夫在这里谈么?”
没想到,素飞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在下是非常想让贵公子杀人偿命的,不过有可能做不到,因此才退而求其次,希望老大人您告老还乡。”
姜元敬一愣,心想这女人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说出如此逻辑混乱的话来,因此一时竟没回言。任由万素飞继续说下去。
“能铁板钉钉证明那位可怜姑娘就是贵公子掐死的证据是没有,但边边角角的零碎线索总是有的,比如贵公子不小心掉落在那里的玉佩 啦,能作证见过贵公子地歌女啦……”
“老夫已经说了,靠这些你打不赢官司!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是滔天大罪!”礼部尚书狠狠打断道。
“打不赢官司,未必不可以打官司”,“若有人一张状纸呈上去,正因为这些证据模糊,刑部审起来,必然今儿过一堂,明儿过一堂,今儿叫几个妓女来作证,明儿叫几个百姓来参观,到必要时,开棺验尸,这死地日子还不多,下葬又草,估计眼凸舌伸的异状还能看个清楚,那是非曲直,不要证据,只怕大家心里也都能明白。如此一来,夹缠个一年半载,恐怕最可能地情况是我告不倒你过失杀人,你也告不倒我诽谤诬陷,一桩悬案,不了了之。可那风浪啊,在这半年或者更久肯定是时时出新、天天流传。想如此题材,一边是风流倜傥贵公子,一边是花街柳巷美娇娥,中间又有床第,又有凶杀,还怕那天桥上说书的唱鼓的,不十二个时辰轮番播报啊?要是在下有空,也想写一本披露内情的书,保证卖的洛阳纸贵呢。”
说着,她甚至还摆出一副无辜的真心惋惜的脸孔,“只可惜了大人一辈子看的比命还重地名声,恐怕就要比那挖出来的女尸还要有味道 呀……”
“够了!”姜元敬地暴喝没有让她说完。
礼部尚书已经失去平时端庄严肃、处变不惊的神态了,脸色涨的通红,下面隐隐透出铁青,嘴唇憋得有些发紫,白色的胡须抖个不停,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以为事情都会随你所愿?”
“大人不是经常到处说我是荡妇么?荡妇自然有荡妇的手段,拘了某人为我撑腰,事情不按我所愿,总得尽量按他所愿吧?”万素飞还在笑,语声却已慢慢渗出阴冷。
老头子的胡须还在颤抖,但气势渐渐减弱下去,他的死穴被人狠狠击中,他输了。
这样一场败仗,他无比屈辱,然而无奈,毕竟他能判断,事情十有八九会如万素飞预料的那样发展,而他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形 象、礼法、家族尊严,那是他宁可粉身碎骨都不愿意面对的一个局面。
苍老的头颅最终低下,向万素飞承认她的胜利。
而万素飞在品尝胜利的喜悦同时,心中却不禁划过一丝悲哀:人类真是奇怪,在做出丑行时不觉得那是丑恶,而当要公之于众时便突然变成丑闻了么?
“姜大人,平素都是你引经据典,今日我也送你一句”,她最后这样开口。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说罢,她踏出这令人窒息的府第,留下面容灰白的老头,眼睛丧失了所有的神采。
第八十四章 铁肩
第八十四章 铁肩
如同万素飞所预期的,富户联盟中开始有退缩者,随着激进派和保守派的分野,每个人各怀鬼胎,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积怨被拿出来吵 架,整个联合很快分解,最后剩下几个喊得最响的,也不敢真的闹起 来。根本不用官方镇压,因为就几个人罢市的话,无异于把生意往别人家送而已,他们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呢。
礼部尚书姜元敬提出致仕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动,周荣做做样子挽留,最后留不住,风光地送了一程,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得色。
没了后盾,去了尖锋,胡 胡大人也闹腾不起来,毕竟他表面上一直是限佛派,怎么说也不能现场打嘴去大叫抵制限佛吧。在万素飞建议下,周荣特别对他优厚有加,先稳住他,等慢慢剔除他的羽翼,架空他的权力,再一刀下去不迟,当然这是后话了。
就这样,限佛运动中最后一场逆袭风暴,在山雨欲来之前被消洱无形,整个行动得以顺利推进。
正月,国家推出政策,凡屯铜大户,可按九百对一的比率向国家兑换银两,逾期不侯,国家将重新铸钱投放市场。
此令一出,富户们趋之若骛,毕竟新发了钱,市面上会恢复千一的标准比率,再不抛,连那些仓库人力的成本都赚不回来。
二月底,历时四个多月的限佛运动进入尾声,全国共拆毁寺庙三万余座,当年僧尼作奸犯科之比率较前年下降三分之二,退还耕地万亩,得铜不计数,新铸为钱,称“熙德通宝”,发入民间,百姓欢欣,主管军饷、民夫钱等后勤方面的官员也都松了一口气,整件事情的引子黄饷曹被无罪开释,刘斐特地向万素飞登门道歉,称是查情不周,有所失 职。
不过就像商鞅变法,虽然富国强兵,对推行者本人,却是几乎没有什么好处的。毕竟人们对改变的那种抵触和恐惧,需要一个对象去释 放,更不用说事件中利益受损的阶层。这件事情的影响,不只在当时,还一直延续到很久以后。
“冯平告老还乡了”,当行动已经快要完结,很久不曾出现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独聚时,周荣满眼沉痛地看着万素飞,语声里说不出来的愧疚、感谢与敬服。
四下从人早被遣散,显得偌大一个金殿格外清冷空旷,外头是漆黑的夜,一弯西沉的月亮半明不灭,昭示着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难为这有官瘾的老油子,也肯滚蛋了”,角挑起一丝笑意,说不上是艰涩还是调侃。
周荣的痛惜当然不是那位他素来厌恶的刑部侍郎,而是——且看他几个月前刚从东齐回来时的一场对话,便会明白。
他本是凯旋归来志得意满,却被万素飞陈列出的东西震惊得如在冰水般颤栗。
关于银铜比例、军饷、刑部案件、民间崇佛这些事件的联系,写满整整三大本的折子,一本是铁一般的数据资料,一本是亲手采集的实地证据,还有一本是对问题的详尽分析以及解决办法。
她提出的方案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是两个字:限佛。周荣初听,有不亚于江轩的惊讶。
但接下来,她结合那些证据逐条分析了限佛势在必行的情势,并分解成切实可行的步骤,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需要哪些岗位,又安排哪些人去做。令他从震惊中缓不过来,思量再三,却也不得不许可了她的意见。
下面的人事配置他看了看,基本都还说得过去,可看到最高负责人时,不由一惊,“冯平?那个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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