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见到慕情。
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其他。
其他,靡音不愿正视的原因。
靡音的头,枕着膝盖,久了,脚便有些酸麻。
她嘴角抿紧几分,接着,便站了起来。
极净万为她安排的屋子。舒适至极,奢华至极,但。不是靡音想要的。
这里,到处都熏着香。
珍贵的香料。
可是,却失却了自然。
靡音想起了那染着药香的气息。
似乎,无论如何,靡音都会想起不愿记得的那个人。
胸中,烦闷淤积。
靡音不愿再在这待下去,她来到了山上。
这座山很大。苍翠中透着深郁。
靡音特意挑地另一条路。
她不想见到慕情。
而且,也很难见到他。
因为靡音巧妙地打听过,得知慕情每隔几个月才会入山寻找药材一次。
上次,不过是巧合。
他们,见面的机会,将很少了。
靡音这么想着,一路沿着山路行走。
她的脚下,有很多地落叶。
陈旧的黄色,清新的绿色,混杂在一起。
没有区别的。它们都是落叶。只是落叶。
半山腰处,有座小亭,年代似乎已经久远。显得陈旧。
可是在浓浓绿荫的映照下,却有着别样的意趣。
靡音走得累了,便决定在此歇息。
坐在亭中,可以俯视山下。
心里,稍稍开阔些许。
一朵野菊花,在亭脚处哀哀地开放着。
那种娇嫩的色泽。柔软了人地眼。
靡音伸手,将它摘取了下来,放在鼻端轻嗅。
没有香气,只有一种露珠的清新。
靡音闭着眼,闲适地轻嗅着。
而此刻,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像是极力不想打扰到她。
靡音睁眼。
美眸中瞬间闪过淡淡的讶异与慌乱。
因为。
来人是慕情。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慕情的声音,还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清雅。
“没关系。”靡音将手中的花放在了一旁。
接着。靡音微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还是慕情打破了沉默:“这些天,为什么没有到山庄来。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吗?”
靡音摇摇头。
阳光从她背后射来。
影子,在亭中的地面上,模模糊糊的。
“你的伤,有什么要紧吗?”靡音转移话题。
“没事,已经大好了。”慕情的声音,依旧是轻柔,就像是今天地阳光。
“易风,很想和你说说话。”慕情继续道:“我看你也没事,不如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改天吧。”靡音看着地上的影子,道:“改天我再去。”
慕情沉默了。
阳光,静谧地洒在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身上。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冰。
“你为什么不开心?”慕情忽然这么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靡音笑了。
可是要等笑地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连抬起嘴角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你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真的笑容。”慕情这么回答。
他的声音,也是像云烟般飘渺。
“你认为,”靡音忽然冷笑了一声:“一个亡国之女,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什么都不剩下地女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经历过无数血腥,甚至杀过人的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
靡音的音调,到最后,不自觉地拔高了。
她并不是针对慕情。
只是,针对自己的感情。
在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尖刻。
她的贝齿,咬住了唇瓣。
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
她想,在听见这么不客气地回答后,慕情应该会离开地。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可是没有,在惠风之后,慕情的声音,还是一样地暖柔:“有必须。”
他这么说:“有必要的,因为至少你还活着,至少你可以闻到花的清香,可以听到鸟的鸣叫,可以感受雨露的滋养,可以有无止境的未来……所以,你有开心的资格,也有开心的必要。”
是吗?
靡音这么询问自己。
是这样吗?
她的手上,重新拿起了那朵花。
触手,便是柔嫩。
“我是名大夫,时常会接触到很多的病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但是他们的生命却不允许他们拥有那些未来。所以,我认为,生命是最可贵的。如果我们还活着,那就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慕情的声音,在这山林之中,轻扬飘散。
靡音安静地凝听着。
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裂开。
不痛。
只是一种微微的悸动。靡音还是垂着头,但是她知道,慕情就在自己身边。
他一直没有离开。
靡音的手上,是那朵野菊花。
不娇艳,颜色也不素雅。
但是,却有着昂然的生命力。
在阳光下,热烈地绽放花瓣。
靡音缓慢地将它旋转着。
圆形的花,成为圆形的黄色。
在那漩涡之中,靡音轻声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你想听吗?”
天色,由蔚蓝转为昏黄。
天际的云霞,仿佛在燃烧一般。
那红色的云,镶着金色的边。
与绚烂的华丽中,带着一种静谧的怆然。
靡音,将自己所有的故事,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慕情。
那些悲伤。
那些屈辱。
那些屠杀。
那些血液。
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向慕情讲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是,在慕情的面前,她不自觉地就会将身体放松。
她会有一种想要放空的渴望。
慕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他们在亭子中坐了许久。
靡音在喁喁地说着,而慕情则安静地聆听。
靡音的诉说,是断断续续的。
甚至偶尔要停顿半个时辰才会重新响起。
可是慕情从来不会催促与插话。
他只会聆听。
安静地聆听。
以及。
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子。
消息
靡音的心,似乎宁静了许多。
自从,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慕情之后。
她的心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扑扑索索的,花瓣,在她的心间荡漾。
满天花雨,静谧纯净。
慕情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存在,对靡音而言,便是好的。
靡音觉得,他懂得她。
或者说,至少,他能理解她。
靡音不再逃避慕情。
似乎将那些事情说出口后,她和他之间的隔膜,瞬间就消除了。
至少,他们之间的隐瞒,少了许多。
靡音时常去山庄中。和柳易风作伴。
有时候。柳易风喝过药后睡了。慕情便会邀靡音去竹林之中。
雅竹之下。有着青石板。
上面。是一副棋盘。
两人时常在竹林之下下棋。
靡音地棋艺只是中等水平。她知道。每次下棋时。慕情都会让她。
否则,凭两人相差过大的水平,一局棋,也不会下这么长的时间。
慕情并不会居功。
而靡音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们,似乎是在维持着这样的平衡。
似乎,是在借着下棋而待在一起。
可是,他们很少交谈。甚至于,有时候连一句话也不说。
靡音来时,只需要点点头,慕情便将棋盘给摆好。
而靡音离去时,同样只需要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词语。
可是靡音觉得,自己和慕情之间,是投契的。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这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安
或者有时候。她也想,如果时间,永远也不停止。那该多好。
这天,靡音照旧是先来到柳易风的房间中看望他。
柳易风的伤,已经大好了。
只是一身武功,因为那时的酷刑,损失大半。
看见靡音,柳易风微微一笑,道:“不用看我。直接去找慕情吧。”
靡音看着他脸上那善意地戏谑,耳朵忽然像有小小的火在灼烤:“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不见得吧。”柳易风继续微笑:“我怎么感觉,你每次在我这,都有些坐不住呢?”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以后还是少来吧。”靡音垂眸。
语气,染着淡淡地任性,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
可是,那声音中的浅浅沧桑,却是掩饰不住的。
柳易风的眼眸,黯淡了下。他忽然叹口气:“靡音。很多事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靡音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是她不回答。
她只是用手抓着自己衣裙上的丝带,静静摆弄着。
“靡音。我和你姐姐,从你及笄开始,便时常讨论你地未来。”柳易风缓缓回忆着:“我们想的是,希望能够让你嫁给一个拥有闲职的男子,不需要他富贵,不需要他拥有重权。只要他能够给你平凡的幸福,那就好。”
靡音的手,继续抓弄着丝带。
丝带,染着凉凉的滑腻,在虎口处缓缓游移。
那种凉滑柔腻的弧度,一直延伸到靡音的心中。
“靡音,慕情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男人,我想。他就是上天给予你的良人。”柳易风的声音。在屋子中回响。
“我不认为,上天会优待我。”靡音看着那暖热地阳光。但是一双眼睛,却冷了下来。
“别这样想,”柳易风劝慰道:“至少靡音,你活了下来。”
“可是这样的活着,”靡音阖上眼:“像是行尸走肉。”
柳易风沉默了。
屋子里的家具,散发着竹林地气息。
这里,全是自然。
柳易风将手,放在了靡音的头上。
从他的手掌心中,传达了一种确定。
“不会的,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柳易风的声音,有种尘埃落定后地禅意:“只要你活着,就应该努力地让自己快乐。”
靡音继续将那丝带在虎口处拖曳。
那种凉丝丝的感觉,就这么蔓延在她的心间。
“去吧,去找慕情。”柳易风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见面。
靡音听了柳易风的话,来到了竹林间。
还是下棋。
午后的阳光,是慵懒的,透过竹叶,照在棋盘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两人的手,落在棋盘上时,光影会暂时覆在上面。
白皙地肌肤,暖黄地影子。
有种梦境般的朦胧。
而靡音此刻地神智,也是恍惚的。
她一直在想着柳易风的话。
一手棋,更是混乱的。
慕情也没有出声提醒她。
他反而跟着她的混乱继续下着。
竹林间很安静。
只剩下黑白两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小竹凳上搁放的两杯茶,也渐渐地失却了温度。
但青瓷茶杯,还是默默绽放着它的淡雅。
靡音的眼睛,一直盯着棋盘,可是神智,却已经穿过竹林,飘到了空中。
在蓝天之中,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闻到慕情身上清晰的气息。
回过神来,竟发现慕情的手,不知何时,来到自己的面前。
靡音看见,那宽大的袖子里,慕情的手腕,素雅而干净,骨节分明。
她的耳朵,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靡音的身体,也猛地向后一退。
这么一退,她才看见,慕情的手上,拿着一片竹叶。
而慕情,则在阳光下,对着她和熙地一笑,道:“刚才,这个飘落在你的头上了。”
他的笑,像是春水一般,瞬间融化了靡音的心。
靡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从自己那荒芜的心园中,震慑开来。
那干旱得裂成沟壑的土地里,似乎有一株绿草,慢慢地发芽。
痒痒的。
靡音看着慕情的脸庞,失了神。
“你怎么了?”慕情问。
那声音,还是一样的柔和。
靡音没来由地感觉到了郝然。
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改天再来吧。”
慕情也起身。
素净的衣衫,滑过石凳,缓缓地,像是滑过靡音的心中。
“我送你吧。”慕情这么说。
“不用了!”靡音连忙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完,她立即迈动脚步,离开。
她的脚步,带着惶然。
靡音真的不清楚,为什么每次遇见慕情,她都会是这样的无措。
可是,她还是想见他。
即使有这样的尴尬,她还是想每天见到慕情。
离开时,靡音告诉慕情,说明天再去山庄。
可是她没能做到这点。
因为,有人从耶罗城来了。
远修。
他找来了。
靡音一直想将自己受伤的事情隐藏,不欲让高远修得知。
她害怕他会为此自责,害怕他会去为她报仇。
所以,她在此期间,也写了好几封信给远修,说她在这边安好,让他不用挂记。
但是自从极净万接到消息回宫之后,靡音也就没能再收到远修的回信。
没想到,今天远修居然亲自来见自己了。
而同时,他还带来了紧皱的眉宇。
以及一个让靡音震在原地的消息。
殷独贤,并没有死。
是的,殷独贤没有死。
他还活着。
他安然无恙。
闻言,靡音仿佛被瞬间打下了地狱。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活在世上?
靡音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那些噩梦,带着锋利的黑暗的爪牙,重新纠缠上了她。
亭子
那些不眠的夜晚。
那些殷红的血液。
那些狰狞的伤口。
全都重新回到了靡音的生命中。
果然。
他果然没有死。
虽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是靡音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他还是活着。
靡音坐在椅子上。
她想站起,但是,却感觉无能为力。
她瞬间失却了所有的力气。
“靡音。本来我想瞒着你。但是你最终还是会知晓地。所以。我情愿自己告诉你这个消息。”高远修缓缓说道:“极净万回宫。也是和朝中重臣一起商议此事。”
见靡音脸上是惶然。高远修叹口气。
他握住了靡音地手。
纵然天气和暖。靡音地手。还是冷如薄冰。
就像是从来都不曾温暖过。
“靡音。把一切都放下。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地努力。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高远修努力地想让她平静下来:“靡音。我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但是。你必须忘记这一切。当它们是过眼云烟。你不能让这这些事纠缠住你。明白吗?”
靡音点点头。
但是那弧度,却是几不可察的轻微,是无意识的。
她,并没有做出什么许诺。
“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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