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花板看到地板,从棉被里翻身到枕头上,眼睛酸、身体累,四肢百骸都在酸痛,可是她就是睡不著。
白奇没有死的事实,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人伴侣的自信。
为什么对她隐瞒?她是不善说谎,但一定要用死亡这么激烈的手段来把她蒙在鼓里吗?
白奇是为了你和小曼的安全啊——她心中的善良天使这样告诉她。
然则,一夜未眠的她著实只想接受恶魔的提议——她绝不原谅白奇!
谢绮摇摇晃晃地滑下床,推开房门,准备用她无与伦比的熊猫眼圈去惊吓全世界。
陡地,门隙间落下一张卡片。
“啊!”谢绮惨叫一声,弯身倒坐地上,抱住她被“砸”中的右脚掌。
她居然被一张卡片“砸”到脚!
左手捉著脚,一手捉过那张“分量”十足的卡片。
一颗扬著微笑大嘴的石头,对著她微笑著。这是小曼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哪!
去年全家在海边度假时,小曼在海边捡到的这颗石头时,开心了好久啊。
“还笑,你这个凶手!”谢绮感动地把石头握到手掌后,专心地看著卡片。卡片上画著色彩鲜艳的幸福一家人。
爸爸、妈妈和小曼幸福的微笑:妈妈,生日快乐!
小曼在卡片上这么写道。
小曼连注音符号都不会哪。这些中文,是奏凯握著她的手写出来的吧!
谢绮重重地咬著自己的唇,却不觉得痛。与白奇相识后,她曾经夭真地以为快乐是一种单纯的习惯。
只是万万没想到,所有习惯的“习惯”都是可怕的。嘴中尝到了血腥味,才知道自己已经受伤。
用舌尖舔去唇上的伤口,些微的刺痛让她皱了下眉。
把卡片和石头都放回家居服的大口袋里,她一跛一跛地走进厨房。
咬了片吐司,喝了杯果汁,吞了颗维他命。没有食欲,但她必须确定肚里宝宝能够吃饱。咬著一颗苹果,一路捡起小曼丢在地板的玩具,晃回房间摆好了卡片和石头,将希颜交代该穿的背心穿上,套上衬衫、牛仔裤,再走回客厅。
她在做什么?
逃避原谅他?还是在逃避谴责自己?她把头埋到双膝之间,低声问著肚里的宝宝。
钤——电话的声响极有耐性地在室内吵闹著,一种势不罢休似地催人响法。
她不想知道谁打了这通电话,纵使是白奇来了,她也不想见。
他不敢来,她知道。因为他有歉意。
谢绮挑衅地瞪了客厅上方的监视器一眼,捣起耳朵开始绕著沙发一圈又一圈地走。
当当——叮当——
怎么这么吵!谢绮猛回头望著那座发出清脆声响的英式落地大钟和访客对讲器。
“十一点就十一点,叫什么叫!”
她跨步向前捉住钟摆,硬是让时钟停止走动。
黑凡说十一点要来,他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这样告诉她的是那个爱画画的正牌“黑凡”,而不是白奇。
谢绮想也不想地伸手按下对讲器,从小萤幕中看到“他”的影像。
“让他上来。”她对管理员说道,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从未怀疑黑凡会由两个人饰演,先前才会将一切不合理的细节视为理所当然。萤幕中的黑凡站立的姿态带些几分阴柔,手掌反覆地在裤袋中抽出又放回,像在压抑著某种不安的情绪。
谢绮倚著大门,直勾勾地望著电梯——门,打开。
“他”惊吓地用手轻拍著自己的胸口,显然未曾预期到她的出现。
“你来了。”谢绮面无表情地说道,仔细研究著他的表情——他轻咬了下唇,显然有些余悸未定。
“你在等我?”黑凡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跟著她走入客厅。
“对。”她简短地回答著,率先落坐于沙发中的主座,目光依然锁住他的脸。
“你今天有点不同。”他看著她不苟言笑的脸,但觉她像审判庭中的法官。
谢绮交叉著双臂,不自觉地一扬眉学起白奇冷淡的模样。
黑凡挑了离她较远的沙发角落坐下,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成一团。
她瞄了他紧张的动作一眼,却让他更加手足无措白奇没有告诉他?!
“生日快乐。”他乾笑了一声,最后终于强迫自己的手停在大腿上动也不动。
“你今天是用什么身分来祝贺我?”她挺直背脊,打算接受另一波的愧疚。
还想骗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他的勇气,因为她攒起的眉峰而畏缩。
“是朋友就不该有欺骗!”谢绮生气地眯起眼低吼问:“你为什么要当白奇的分身?”
他倒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险些从沙发上跌落。
“你希望我在你生日的这天变成白奇吗?”他想含糊地带过话,可惜脸孔太心虚。
“你来祝贺我的生日,是何居心?这应该不在你扮演的角色范围。”她尖锐的逼问连她自己都讶异。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将发抖的手藏到背后。她知道他今天的计画吗?
“你不该心虚的。白奇即使心虚,仍然是一派骄傲,是那种宁可我负人,也不让人负我的倨傲。”谢绮清亮的眼闪过怒气,昂著下巴的姿态是不打算轻饶人的荏厉:“你的模仿还不够炉火纯青。白奇只有一个,黑凡就不该有两种样貌。”
他的身子一震,不自觉地退到沙发之后,被她的怒气逼得连正眼都不敢迎视。
“你——知道了。”他咬著唇,话语含在口中。
谢绮盯著他的表情,意外地察觉——黑凡的举动竟然比她还优雅!
“也该是我知道的时候了,还是你们一定要把我逼到精神崩溃,才会心甘情愿地告诉我真相。”她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用冷言冷语逼他到死角,却还是忍不住大动肝火、大拍桌子发怒。
“他打算在你生日的那天告诉你的。那时候王耀隆也申请到日本就医,不会再回国对你造成伤害了。”他轻声地说道,脸孔因为怯懦而更彰显出阴柔的特质。
“多么意外的生日礼物啊!”她提高分贝嚷叫著,看到“白奇”的脸抬头偷瞄她时,更是气到脸色铁青:“白奇花了多少时间找到你?你原本就长得像白奇?或者翁医师的整型技术高明非常?你们连身高体形都相仿,你这个替身真是千金也难求的。”
“我去暗杀他。”他别过头,不看她。
她倒抽一口气,未曾预料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多久以前的事?”白奇从没有将这些威胁告诉过她。
“一年前。”
“很好。他培训你的耐心及保密的决心,真让我感动莫名。”谢绮红了眼眶,一阵头晕目眩让她连站立都嫌无力。
“你还好吧?”黑凡跑到她身边,想撑扶她。
“不要你管!”她赌气地一挥手,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倒入沙发中。
黑凡为她倒了一杯水,就摆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他望著她的眼神,与其说是怨恨不安,倒不说是有些嫉妒与内疚——在那一刻到来前,至少让他为她做些什么巴。
“难怪他昨晚烂醉如泥。”黑凡轻声地说道,在茶几边坐了下来。
“不可能。”她断然否绝。白奇对酒类的自制力向来连圣人都要嫉妒。
“他醉到连我出门,也只看了我一眼,而没有力气交代任何事情。所以,我才会完全不知情到你这里来。”
“醉死活该!”谢绮冲口说道,随即懊恼地闭嘴,用手摇住自己的肚子。小家伙,别踢了!我不骂你爸爸就是了。
谢绮望了黑凡一眼,他惊怯地连与她对望的勇气都没有。她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恶巫婆。
“当别人的替身是什么感觉?为了钱,为了权势而抹杀自己是什么感觉?”很好,她再继续尖酸下去,肚里的孩子一定可以当选民意代表或立法委员。
“当你有更重要的事摆在前方时,那些感觉都不会有感觉。”
“你既然是暗杀白奇,为什么又愿意被他利用?”
“我们是各取所需!!”他激动地直起身子反驳著她:“在暗杀白奇之前,我找
上的人是王耀隆。不过,一直到遇见白奇提出了这个计画,我才有机会。“
“多行不义必自毙。王耀隆决计也没料到你们会来上这一招。”她低喃地说道,不解地抬眼望著他:“和你有仇的究竟是白奇还是王耀隆?”
“我大哥是向志安!这个理由足够了吗?”向志平握紧拳头,激愤地瞪著她。
谢绮捣住自己的唇,再也说不出责难的语句,因为忙著红眼眶的她,已经掩不住眼中的水光。因为她还记得那个为小曼折纸鹤时笑声爽朗的向志安,因为她还记得向志安的憨实与热情,于是一切的复仇便全染上了感伤。
泪眼间看著他带著怒意与心恸的表情,她恍惚以为见到了那年在海滩边的白奇。
许多时候,伤心或者会远离,但绝不是遗忘……
“对不起——”她还是滑落了一颗眼泪。
“很久以前,我就不哭了。”他面容僵硬地看著她的泪滑落,沉著声说道:“这世界太现实,要不就踩在别人脚上,要不就是任人践踏。”
“所以你的画才会充满了那么浓的黑暗与忧伤。”
“你真的懂我的画吗?”他嘲讽地一笑,望著她的眼神凌厉得一如最善妒的女人:“你是最不能懂我的!如同我不懂在你应该为著白奇的活著而欣喜若狂的时候,你却夹带了怒气想把他碎尸万段!”
“欣喜若狂?我被骗成这样,还要欣喜若狂?”她不可思议地望著他。
“你有什么值得忿怒的?”他纤俊的面容披上一层恶煞之气,那忿怒是要张牙舞爪起来的:“你的丈夫费心欺骗你、串通外人,难道不是为了你吗?如果不是你一张说不了谎的脸,他何需如此煞费苦心?他为什么要离开运海帮?难道不是为了你和女儿吗?你知道心爱的人离开,却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感觉吗?你究竟懂不懂吗?”
向志平的音量愈益拔尖,身子情不自禁地倾身瞪著谢绮。
谢绮摇摇欲坠的身子转身投入沙发之中,慌乱地把脸埋到手掌中。
那类似白奇的脸指控著她的无情。白奇是用这种心情看待她的吗?
但,尽管脸庞捣得更紧,那忿怒的男音还是从耳朵渗入心脏,刺杀著她的心。
“白奇设计这些事情时,要花多少精神、用多少心思吗?一个人要承担这些压
力好受吗?假装一个死人,是很快乐的吗?“向志平疾言厉色地说道。
“闭嘴!明明做错了事,就不要找藉口!”她猛抬头尖声说道,只是泪流满面的脸庞破坏了指责的效果。“你们全都是一丘之貉……”
她无法反驳黑凡的话,却不甘心“认错”。
她该认什么错!是白奇欺骗在先。
“哼!你的任何高姿态都唬弄不了人。怒气一过,只要白奇多花些时间,你还不是会乖乖回到他身边。当你幸福快乐的白太太。”向志平的手指颤抖地指控著她。
谢绮心虚地咬住唇,因为即便在这种火冒三丈的时候,她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白奇的用心,她全都知道,她只是还无法若无其事地原谅!
“女人。”向志平忿忿不平地踢了下沙发。
他不甘心!为什么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可以生活在被爱的幸福中。
被他瞪的有点发毛,谢绮搓著自己的手臂。向志平和他哥哥完全不同!
这人假扮“黑凡”时,至少还客气一些,她不自觉地抱著自己的双膝,研究起他的表情来,而问句就这么从嘴里冒了出来:
“你在感情上受过伤?否则怎么这么愤世嫉俗?”
“那不关你的事。”光凭著她一脸的同情,他就永远不会后悔自己今天的决定。
“你干扰了我的生活,我至少也该礼尚往来偷到一些讯息——”
“你以你是谁!可以随便质问别人的过去吗?那家伙没说错,你个性单纯得连孩子都要嫉妒。”咬牙切齿。
“不想说就别提,我不会强迫你。还有,请不要用包装过的言语,拐著弯来骂我白痴。”她不服气地昂起下巴。
“你是那种一直被幸福包围的那个人。”
“我也经历过许多失去。”父母的骤逝,至今仍是心中的阴影。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失去,你总是可以确定你身边的人会永远爱你。”他握拳的指节变得青白,咄咄逼人地逼问道。
“你这是什么谬论!不管我在任何环境下经历失去,只要我的心仍有感觉,我
就会痛苦、我就会难过。你太偏激了!“吼完,谢绮拧著眉,脸色青白地捣著自己的胃。
她现在不想和谁针锋相对,那大伤元气了。她想休息。
“是啊!也许你还比较希望白奇乾脆真的死了,因为你比较擅长扮演可怜兮兮的幸存者。”他朝她走近一步,若不是她太不舒服,她该注意到那眼神的狂乱。
“我擅长扮演什么角色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一直是幸福的,那又怎么样!至少我正一直学习著不让过去的阴影来妨碍我的生活。”她捉著自己发恶的胃:“我不能预测我未来的每一天,所以我更要努力地过好每一个今天。”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把手边的幸福再推出去吗?
谢绮猛地看向天花板那头的监视器
她要去找白奇!
“我要谢谢你。”她平心静气地说道。
“我不要你的谢意,你没资格拥有这些的。”他阴沉的目光浏览过墙上一张张和乐的家庭合照。
“伤心难过还要有资格?”这人真怪!不过,她不想再和他起冲突,她现在只想赶快送客,然后找到白奇。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有人连伤心难过都不能名正言口顺。那个人没说错,你因为太多人的骄纵而天真蠢笨。”
谢绮想出门的热情,被他的冷水浇熄。她要拿剪刀把白奇的头发剪光,这家伙居然敢那么说,她本来打算要原谅他的,现在决定再生气一会儿。
谢绮恼羞成怒地用手捶著沙发,却在下一秒抱著自己的手惨叫地龇牙咧嘴。
她可怜的手骨打到自己藏在沙发中的防备用具。
“你没有资格拥有白奇。”黑凡颤抖著身子,一步步地逼近她。
“那谁才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