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去牵她的手,他动作温柔,她也没有抗拒。
“我妈说我小时候也爱咬手指,后来她往我手指上涂辣椒,我就再没咬过手指。”康誓庭轻轻揉捏她的手指,不太愿意看她缠满绷带的手臂,“我不想往你手指上抹辣椒水,所以你能自己改掉这习惯吗?”
“如果往我手指抹辣椒,我会疼死的。”刑怀栩低头看着自己十指,发现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全是被她自己啃出来的,新鲜的,粉色的伤,“不过疼一疼,印象大概更深刻。”
和她难看的十指一比,康誓庭手指纤长指甲圆润,是两只很好看的手。
“我的手很丑。”刑怀栩低声说。
“是没你的脸好看。”康誓庭小心翼翼开着玩笑。
刑怀栩没有笑,她反复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道:“如果我在看到那两只老鼠时就把它们赶走,它们就不会在我家偷吃捣乱了。”
“除非你把它们杀死。”康誓庭轻声道:“否则它们会循着气味找回来,偷吃、捣乱、产崽、筑窝,永无宁日。”
刑怀栩看向他,沉默。
康誓庭耸肩,“在别人眼里,你也是只老鼠,他们并没有对你手下留情。”
注射剂滴入软管,顺着冰凉的针头扎进刑怀栩的血管,她想起许珊杉每回去医院透析时都不让她和段琥跟着,身体血液被导入机器再回流身体的过程像个荒诞的恐怖片,许珊杉自己不敢看,也不敢让两个孩子瞧见。
“……本来已经找到和我妈匹配的肾了,”刑怀栩低声阐述今天事情经过,她有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恨,只能和眼前这个男人说,“但是夏蔷毁了那个肾,她故意给我一线希望,再当着我的面摧毁。”
康誓庭想安慰她肾移植还会有机会,但他已经亲眼见过许珊杉,这样骗人骗己的谎言他不想拿来伤害刑怀栩,也不想成全自己的伪善。
许珊杉的身体太差,谁都不敢请她再等四年。
刑怀栩比谁都清楚她母亲的状况,因此夏蔷给的一线生机才那么残忍,才逼得素来冷静的刑怀栩发疯。
她没什么真正珍重的,世上最喜欢的人,只有爸爸和妈妈。
康誓庭沉吟良久,“你错估了夏蔷的实力和底线,她不仅仅是夏蔷,她的背后是刑夏两家,她不仅仅恨你们,还想置你们于死地。你在被情绪主导后更失去基本判断力,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控诉夏蔷,只能是羊入虎口。”
“再厉害的羊,终究只是羊。”他叹气,“这次是你输了。”
刑怀栩垂着脑袋,她如今一身伤痕坐在医院的病床上,还搭上许珊杉活下去的希望,任谁都看得清楚她是输了,惨败而输。
“今天如果不是刑柘找黄淑玲给我开门,我还得在门外多耽误时间,你是刑家的人,刑园的主人却是夏蔷,她有诸多名目可以把你收拾得半死不活。”康誓庭看她,“再有下次,我未必还能及时救你。”
他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掌包住了右拳,下意识去揉右拳骨上的擦伤——那拳头揍在刑园门卫的脸上,换来自己身上另外两拳。
他想告诉刑怀栩下次别再犯险,他会担心,会害怕,会急得心脏狂跳血压上升脑袋缺氧,可话说出口,却成了“我未必还能及时救你。”
他们俩各自默然,康家的周姨这时送来食盒,往小桌上摆齐,全是精致清淡的好菜,康誓庭才注意到已经傍晚六点,窗外却仍是亮晃晃的天光白日。
周姨坐到床沿,理所当然要给刑怀栩喂饭,刑怀栩不适地后退,眼神向康誓庭求助。
康誓庭忙摁住周姨的肩,从她手里抽走筷子,“我们自己吃,你先回去吧。”
饭菜都是双份的,周姨走后,康誓庭坐在刑怀栩对面,并没有把筷子递给她,而是低头问:“哪些不想吃?我来挑。”
刑怀栩扫了眼菜式,哼哼唧唧,“黄瓜丁,葱姜蒜,萝卜丝和海带。”
康誓庭轻笑,埋首仔细为她挑菜。
刑怀栩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不是希望我改掉坏习惯吗?”
“你也知道挑食是坏习惯吗?”康誓庭反问。
刑怀栩不吭声,微微瘪嘴。
康誓庭笑道:“如果你在思考或紧张的时候非得咬手指,那就咬我的手指。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是这个样子,我不需要你改变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让别人有机可趁伤害你,明白吗?”
刑怀栩坐在床上,两只手搁在腿上,像世上最听话的学生,乖巧点头,“明白。”
康誓庭被她的模样逗笑,本来想摸摸她的脑袋,但想起她的金贵脑袋此刻碰不了,便改为捏住她脸颊。
刑怀栩懂事后再没被人捏过脸,这会儿已经懵了,上下瞪着康誓庭,感觉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傻了。
康誓庭在刑怀栩发怒前松开手,低头又挑了会儿菜,才把饭菜挪到她面前。
刑怀栩却不抬手,“手疼。”
康誓庭拿勺子喂她吃饭,自然而然,毫不扭捏。
刑怀栩边吃边问:“是谁通知你来刑园找我的?”
“我说是刑柘你信吗?”
“不信。时间对不上,人也对不上。”刑怀栩说:“刑柘可以帮你开门,却不会通知你来刑园救我,他的情分是有限度的。”
康誓庭笑而不语。
刑怀栩对此心知肚明,能通知康誓庭赶去刑园救她的人只能是尤弼然,经过这件事,尤弼然必然藏不住,可如今也绝非暴露的好时机。
一顿饭在康誓庭自己吃一口,再喂刑怀栩一口的节奏里缓慢结束,他收拾碗筷,又检查了下药剂滴速,让刑怀栩躺下休息。
刑怀栩躺下后,眼神却始终粘在康誓庭背上,康誓庭被她看了许久,最终无可奈何回到床边,“你有话要说?”
刑怀栩说:“是你有话要说。”
康誓庭摇头,“我虽然有话要说,但我不想显得趁人之危。”
刑怀栩定定看着他,窗外夜色暗沉,霓虹渐起,她眼里的光也黯黯消退,成了夜幕上不见轮廓的云。
“好吧。”康誓庭败下阵来,“我问你,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我不会错第二次。”刑怀栩沉下脸,“这一次,我要赢。”
“想想可行性。”康誓庭说:“她是母,你是女,她有刑家撑腰,你却孑然一身,一旦你向她开战,这就不只是你和她两个人的私怨,段家和刑家首当其冲沦陷,再往后,还会有王家和夏家,别说人力势力,就算比砸钱,你都扔不赢他们。”
“你不是喜欢玩游戏吗?”刑怀栩看向康誓庭,“如果我们不谈婚姻,只谈交易,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如果我们不谈婚姻,只谈交易,抛开我们所有人的背景,我是康誓庭,你是刑怀栩,我怎么可能不站在你这边?”康誓庭说:“可你想要的只是康誓庭,还是整个康家?”
刑怀栩无言以对。
“康家想帮你,也得师出有名。”康誓庭替她说道:“维系家族力量的,除去血脉,就是婚姻。”
☆、第22章 探望者众
第二十二章探望者众
刑怀栩沉默不语。
“所以我才说,我不想趁人之危。”康誓庭站起身,笑得有些无奈,“本来想留下来陪你的,但我现在不适合呆在这儿。我明早再来看你,等会儿周姨会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她。”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他故意开玩笑,“她有些啰嗦,但人很好,不会嫌你烦。”
刑怀栩依然缄默。
康誓庭无可奈何,走出几步后迅速折返,摸摸刑怀栩的头发,俯身轻轻抱住她。
刑怀栩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鼻尖闻着他发梢的迷离水气,不由自主眨了下眼睛。
康誓庭离开后没多久,周姨果然来了,她据说是康母婚嫁带进来的老阿姨,有些年纪,性格温软絮絮叨叨,总叮嘱她早些睡,到了夜里还醒来几次帮刑怀栩掖被角。
刑怀栩每回都闭着眼装睡,实则清醒了一整夜。
她在仔细衡量自己如今的力量。
在胡润研究院去年发布的女富豪榜上,尤弼然以130亿元的财富成为非二代的最年轻女富豪,加上今年年初和李闻屿的合作,尤弼然的身价还在涨,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这些资产放到刑王李康这样的家族面前充其量也不过有一搏机会。
刑王夏是牢不可破的关系,李家正在分裂,至于康家……
跳开婚姻去谈家族,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第二天一早,康誓庭赶在医生查房前来探望刑怀栩,便匆匆赶去上班,周姨与他熟识,追在他身后嘱咐他吃早餐。
到了十点,王尧满脸怒容出现在病房门口,拉扯着门外尴尬的刑嗣枚。
刑嗣枚抗拒无效,被王尧推进病房,与病床上的刑怀栩僵硬对视。
“说呀!”王尧气哼哼推了刑嗣枚一把。
刑嗣枚趔趄一步,不高兴地瞪着他,“你干嘛呀?”
王尧气道:“道歉啊!你们把人伤成这样,难道不该道歉吗?”
刑嗣枚出于愧疚和担心把这事告诉王尧,想让他打听刑怀栩的伤势,可不是为了被他当着刑怀栩的面羞辱的,“干嘛冲我发火?又不是我愿意的!”
“你还有理了!”王尧拧住刑嗣枚胳膊就要教训,刑嗣枚趁机踩他的脚。
五厘米高的短靴鞋跟踩着脚趾头的滋味可不好受,王尧惨呼后退,提着脚要追刑嗣枚。
刑怀栩被他们吵得头疼,“别闹了。”
那俩人都停下动作,各自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对王尧说:“我有话要和嗣枚说,你先出去。”
王尧最听刑怀栩的话,即使心有不忿,也乖乖出门。
房里只剩两姐妹,刑嗣枚略扭捏,不太敢看刑怀栩的脸。
“家里怎么样?”刑怀栩轻声问。
刑嗣枚讷然道:“还好……”
“没人把这事告诉爸爸吧?”
“没……”
“那就好。”
刑嗣枚飞快扫眼刑怀栩的伤手,抖着气音小声道:“……对不起,大姐。”
刑怀栩不想拂她的善意,但也不接受她的道歉,“嗣枚,你妈妈说你没有大姐,只有大哥。”
刑嗣枚以为刑怀栩在挖苦自己,脸马上胀得通红。
“你坐过来。”刑怀栩拍拍身侧的病床,又俯身从床头抽屉里取出钱包。
刑嗣枚有点害怕刑怀栩报复,半天才谨慎挪到她身边坐下。
刑怀栩从钱包夹层里抽出一个黄色扁平布袋护身符,上面有观音菩萨字样,她将护身符递给刑嗣枚,问她:“还记得吗?”
刑嗣枚点头,“记得。”
那年刑怀栩十岁,许珊杉给她求了护身符佩戴,回家被刑嗣枚瞧见,小姑娘哭闹着也要一个,夏蔷是无信仰之人,知道许珊杉笃信佛法,当场沉脸,足足七天不和刑嗣枚说话。
刑嗣枚吓坏了,这辈子再不敢讨大姐的东西。
“拿着,送给你。”
刑怀栩松开手,护身符落到刑嗣枚掌心,她像被烫着一般,满脸惊惶,“为什么给我?这是你的!”
刑怀栩轻声道:“我不会原谅你妈妈,所以这是我对你的歉意。嗣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你姐姐,我不会照顾你,体谅你,但我希望你平安。”
刑嗣枚傻睁着眼,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表情渐渐难过起来。
刑怀栩看着她,“你和我本来就不亲,划不划清界限其实也没所谓。”
刑嗣枚捏揉着护身符的角,不知该说什么。
王尧在外敲门,不耐烦地打断她们,“你们聊完没有?聊完我进来了!”
刑嗣枚仓促握紧护身符,收进包里。王尧进来就见她在藏东西,也不点破,只问刑怀栩,“栩栩,你的伤,医生怎么说的?严重吗?要不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你这情况,没人不方便。”
一听王尧想留夜,刑嗣枚当即不高兴地翻脸,“你不许留!要留我留!”
王尧倍感荒唐,“你留下来只会给栩栩添堵!回家去!”
刑嗣枚跺脚,“反正你不许留!我出钱给她找护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像话!”
“我喜欢她!”王尧故意挑衅,“我留下来照顾她是天经地义!”
刑嗣枚发怒,尖酸道:“人家又不喜欢你!”
“管她喜不喜欢我,我喜欢她就行。”王尧抬起下巴,鼻孔比天高。
刑嗣枚还要争,刑怀栩已经闷头躲进被窝里,踹着脚骂,“都出去!吵死人!”
刑嗣枚抱住王尧胳膊把他往外拖,王尧拗不过她,终于离开病房。
刑怀栩在被窝里闷了许久,闷到差点睡着,迷迷糊糊扯翻被面,却被近在咫尺的人脸吓到骇然。
尤弼然俯低身,声音全从牙缝里挤出来,“活该!让你不听话!自作孽不可活!怎么不干脆打死你算了!再有下次,我才不打电话给康誓庭求助,让你在刑园里吃吃苦!”
她骂骂咧咧,手却撩起刑怀栩刘海,看她额头上的纱布,情不自禁放柔语调,“缝了六针,疼不疼?”
刑怀栩老实点头,“疼。”
尤弼然翻白眼,气得还要骂,刑怀栩却朝她伸出手,“东西呢?”
“你要这个干什么?”尤弼然从包里提出一个小塑料瓶,“辣椒水,照你要求的,浓度可高了。”她又从包里掏出一罐喷雾,“你要防狼吗?我觉得这个更好用……”
刑怀栩从床上下来,拎过辣椒水往浴室走。她把整瓶水全倒在洗手池里,接着将十根手指浸泡进去。
辣椒水碰到手指头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
尤弼然跟进来,瞧见她手指的伤,惊道:“你脑子摔坏了?”
刑怀栩深呼吸,手指已经辣得麻木,她垂下脑袋,像在自言自语,“没人教我从小改掉坏习惯,我得自己学会。”
学会再也不伤害自己,学会再也不给别人可趁之机伤害自己。
病房外溜进一个陌生男人,小声提醒,“尤老板,那个阿姨上楼了。”
尤弼然忙把刑怀栩两只手捞出来,拿毛巾捂好,又推她去病床上坐下,才飞快道:“康誓庭那奶妈子来了,我走了!其他事你都别管,我在外面都能处理好。栩栩,不管你想做什么,信我。”
刑怀栩擦干净手,凉凉的手握住尤弼然的食指,捏了捏。
周姨是提着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