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疼,不是不伤,刑怀栩看得出段琥的收敛,收敛起全部伤心,在阴霾的冬日里,即使没有阳光,也须默默成长。
康誓庭有多种办法经营食铺,可食铺终归是段家的生计,他们需要段家有位主事者从始至终参与其中。
于是,这年冬末,二十岁的段琥被现实推到幕前,像曾经二十岁的刑怀栩,也像曾经二十岁的康誓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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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时候,康誓庭要带段琥出国见国外商家和一些总代理,这种事本不必由他亲自执行,可为了段琥,康誓庭亲力亲为授之以渔,半点不留私。
出发前,康誓庭整理行李,刑怀栩难得放下书,里里外外跟着他,颇为感慨,“要去半个月吧?”
因为要带徒弟,并辗转各地,这趟出差注定不得高效率,康誓庭一边往行李箱里堆衣服,一边说:“段琥看起来机灵,我应该能早回来。倒是你,一个人在家万事小心。”
他本想提醒夏蔷既然回来了,在还没全然胜算的时候要适当避其锋芒,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刑怀栩不会犯相同的错,说句奇怪的话,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康誓庭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形容逗乐了,双手叉腰挺起身,自顾自笑着。
刑怀栩蹲在行李箱旁,本来在研究他的置物袋,听到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抬头讶然。
康誓庭被她疑惑地注视着,反而更乐不可支。
刑怀栩不由自主也笑了,“你笑什么?”
康誓庭弯腰摸摸她的脑袋,不告诉她自己一瞬间脑补出的大女人和小男人画面。
刑怀栩不会刨根问底,见他不说,又摆弄起那些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置物袋,末了总结道:“你有强迫症和轻微洁癖。”
“当初在学院路,如果不是我帮你整理行李,你那些东西是不是打算放一年?”康誓庭问她。
刑怀栩摇头。
康誓庭显然不信。
刑怀栩认真道:“没人整理的话,我可以放一辈子。”
康誓庭哭笑不得,搂过她的肩,爱不释手地亲了两口。
“我走了以后,三餐都会由周姨定点送来,你要准时吃,没人给你热饭,你就吃快点。晚上睡前记得打开报警系统,家里的灯到了晚上就全部打开吧,但是不要熬夜看书,也不要到处乱跑,出门记得叫司机,走路别跌倒……”康誓庭叠着衣服,嘴里絮絮叨叨,把能想到的事全都细数一遍,最后总结道:“总之,吃饱穿暖心情好,然后等我回来,好不好?”
“好。”刑怀栩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习以为常地乖乖答应,随即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枚红色合欢花的领夹,“这个并不好搭衣服,你为什么要带去?”
康誓庭笑道:“喜欢的东西要随身携带。”他故作叹息,“可惜喜欢的人即将远隔千里。”
刑怀栩点头,忽然作势要往行李箱里钻。
康誓庭笑着将她拉出来,抱在怀里祈祷天荒地老。
飞机是下午四点的,中午时,康誓庭趁机搂着刑怀栩睡了场暖绵绵的午觉,被司机催醒时两个人都有些懵。
车子停在段家楼下时,段琥早早等在那儿,手里也推着个行李箱,旁边站着精神不济的段和祥。
段和祥目光涣散,但也瞧得出无能为力的自责和狼狈,他一夜间老去十岁,谁也不忍心再苛责他。
去机场的路很平顺,刑怀栩生平第一回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与人送别,她不是感性的人,可等康誓庭和段琥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里,她的心忽然也就空了。
失重的错觉令人恍惚。
原来这就是离别。
有只手搭上刑怀栩的肩,来人笑嘻嘻道:“栩栩,再看下去,该哭啦。”
刑怀栩回头,意外见到红唇白面的尤弼然,“你怎么在这?”
尤弼然耸肩笑道:“康誓庭怕你送机完一个人回家无聊,让我来陪你玩。来吧,说学逗唱,你想玩哪种?唉,有些人的时间半点都不能浪费给无聊,有些人的时间却可以大把挥霍用来彩衣娱亲,人呐。”
刑怀栩果然开心,搂住尤弼然的小细腰一起往外走,“大恩不言谢。”
结果走出没两步,就见到等在圆柱旁的虞泓川。
刑怀栩挑眉,松开尤弼然的腰,意味深长道:“谁的时间宝贵,当真不一定。”
三个人来到尤弼然公司,直接进到董事长办公室,这是刑怀栩第一次正大光明走进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周围员工瞧她的眼神却都十分陌生,知道底细的虞泓川刚开始还担心刑怀栩心中不痛快,暗中打量才发现刑怀栩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财富地位声势,她说给尤弼然,就绝无半点后悔或觊觎。
虞泓川再看旁边始终和刑怀栩亲热如手足的尤弼然,忍不住自嘲,他在这儿替她担心,说不定正主巴不得人家和她抢,纠缠不清,不离不弃才最好。
秘书送进茶水后,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三人,虞泓川才表明来意,“请刑小姐专程过来,是为了建宁云商今年入驻润盈百货的事,这件事,尤小姐说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尤弼然对别的事都不太上心,唯独对刑家咬得又准又狠,虞泓川很快摸清她的套路,因此听到这消息,便很知轻重地主动提出找刑怀栩商量。
尤弼然对此相当满意,不仅不再避开他,还连夸他两日,几乎要让虞泓川确定自己挠到猫下巴了。
“润盈百货去年大面积闭店进行战略转型,为的就是方便建宁云商入驻,双方达成合作,首批合作项目有四十个。”虞泓川说:“照目前市场情形来看,润盈转型成功可能性很大,要拆他们的合作,还得从建宁入手。”
刑怀栩认同道:“润盈去年一直亏损,现在及时改变发展路径,既与时俱进,又保留自己个性化高利润产业,这次合作,他们无疑是受益方,至于建宁,大概是看中了润盈的线下资源,可接盘能否成功还未可知,对他们而言,这次合作是尝试,也是冒险。”
她忽的一笑,眼里已经带上狡黠,跃跃欲试,“是个可以挖的墙角。”
尤弼然拍桌笑道:“那就狠狠地挖!反正康誓庭最近不在家,你也没什么事可以做,正好拿刑老三的这点生意出出气!”她收起手掌,改为握拳,冷笑道:“再过两年,刑真栎一定会回国接手刑家的生意,我一定要把他原先的这副好牌,全拆烂了。”
刑怀栩抬眼,敏锐地注意到尤弼然说这话时,虞泓川微微皱起的眉心。她在这二人脸上来回打量,有个念头就像种子落在肥田里,转瞬发芽出苗。
她由原先的打量改为紧迫盯人,直勾勾看向虞泓川,不说话,两只眼和探照灯似的。
虞泓川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回闪。
尤弼然也察觉到,她俯身凑近刑怀栩,直截了当地问:“你看他干什么?”
刑怀栩笑道:“看他,自然是因为他值得看。”
尤弼然夸张道:“栩栩,你男人才出国不到两个小时吧?”
刑怀栩抿嘴一笑,在虞泓川因为尤弼然的玩笑略显尴尬的面色下,体贴地保持沉默。
春天总接踵寒冬而来,从未改变。
她下意识想将这个新秘密分享给康誓庭,可转念记起他如今应该坐在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上,或许正和段琥聊着她的过去。
这样想着,便觉得家里那张空出一半的双人床,也没什么难熬的。
☆、第45章 执念成魔
第四十五章执念成魔
刑怀栩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终于承认空出来的双人床,还是有些难熬的。
她起床给自己倒杯热水,想起冰箱里的牛奶,却懒得热。时间是夜里十二点,房子里灯火通明,她走到阳台眺望这座不夜城,心里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几个小时前尤弼然给她发短信,说王尧回国了,打赌这两天会来找她。
刑怀栩来来回回翻转手机,想起王尧不辞而别的那个秋天,又想起刑嗣枚总下意识要喊她姐却戛然而止的神情,还想起刑鉴修站在街角目送许珊杉的棺木渐行渐远的模样。
她想了很多,心境却未变,仍是淡淡的。
直到冷风吹得她手脚发凉,她才慢悠悠走回卧室,靠在床上开始看尤弼然早间送来的资料。
如无必要,刑怀栩不喜欢面对电脑,那些打印出来的资料便摊开大半床铺,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寻常人看一眼都要眼花,她却像翻小说一样,每回合每章节都是线索,密而不乱,繁而不杂。
她越看越精神,直到窗外天色由灰入白,她才恍惚有点睡意,侧身一躺,抱着被子直接入眠。
可能是睡姿不好,她睡得并不沉,还恍惚做了个梦,梦里风清云寂,隐约听到有人喊她栩栩,那声音饱含怒意,天崩地裂一样。
她挣扎着要去辨认声音,眼皮一撩,人却醒了。
客厅大门处传来铃声,反复响了许久,很有耐心。
刑怀栩起身,捂着落了枕的脖子,龇牙咧嘴去接保安室的可视电话。
保安彬彬有礼先致了歉,才说:“康太太,有位客人自称是您的朋友,他姓王。”
这儿的保安相当尽忠职守,但凡是生人,王亲贵胄也不许随意出入,他们的态度素来强硬,因此当王尧接过可视电话,刑怀栩理所当然感受到了他溢于言表的恼羞成怒。
王尧几乎怒发冲冠,“栩栩!”
这声久违的熟悉呼唤让刑怀栩有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她摇摇头,又揉揉眼,才证实了王尧的身份,让保安放他进来。
挂断电话,刑怀栩去刷牙,恍惚间想起,梦里喊她栩栩的声音,似乎就是王尧——那么生气,那么失望,那么极力要改变什么。
几分钟后,王尧敲响刑怀栩家大门,一年多未见,他看上去黑了,也壮了,曾经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如今胸怀坚硬肩膀开阔,尽管盯着刑怀栩的眼仍旧不减依赖和无奈,但也初具男人规模了。
刑怀栩睡眼惺忪的,居然也倍感欣慰地点点头。
她本来以为王尧为被阻的事该发牢骚,可见面后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怎么了?”王尧有些惊讶,“是刚睡醒吗?”他下意识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
刑怀栩抚着额头,眼下青黑一片,“昨晚睡的晚。”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两步后才发现王尧没有跟上来,疑惑道:“进来啊。”
王尧站在玄关,“没有拖鞋吗?”
这个家很少接待过客人,鞋柜里的室内拖鞋只有两双,一双刑怀栩的,一双康誓庭的。
刑怀栩的那双在她自己脚上,剩下那双,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王尧却很自然踩进康誓庭的拖鞋,并开玩笑道:“栩栩,以后来你家做客是不是还要自带拖鞋和碗筷?”
刑怀栩揉揉头发,嗤笑自己杞人忧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呆多久?”
“回来两天了,后天就走。”王尧坐到沙发上,仰头去看刑怀栩的时候,正好和她四目相对,“我是专程回来看你的。”
刑怀栩拢拢散乱的头发,没有接腔。
王尧神色黯淡道:“你妈妈的事……很抱歉当初我没有赶回来。”
刑怀栩摇头,“没关系。”
即使他回来,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添伤感的人,况且,王尧难得主动离开,王家必定把握机会看牢他——这世上有那么多不愿打扰他的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刑怀栩当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王尧却心有戚戚,暗中打量她的脸色,“这半年,你还好吗?你瘦了很多。”
“总会过去的。”刑怀栩微笑,十分坦荡地换话题,“你在国外怎么样?”
“挺好的,以前一直想学冲浪,现在已经玩得很好了。”王尧兴致勃勃道:“我还在我们学校的桥牌比赛里拿了奖,连你都未必能赢我了。”
刑怀栩不置可否,又问:“有和嗣枚联系吗?”
王尧摇头,“没。她的事我听说了……她现在还好吗?”
“有阵子不太好,现在看起来好一些,却总是独来独往。”刑怀栩说:“你既然回来,要去见见她吗?”
“不了。”王尧说:“她过去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孩,现在未必愿意见我。”
刑怀栩点头,也知道不可强求,“她会越来越好的。”
王尧瞥她一眼,微嘲道:“栩栩,你以为发生那种事后,我家还会接受嗣枚吗?我妈和夏姨关系再好,发生在她身上的笑话已经成了鸿沟,谁也跨不过去。我早就说过,我和嗣枚是不可能的,无缘也无分。你一心一意想撮合我和嗣枚,结果到最后,不也是你亲手拆散了我们吗?”
刑怀栩默然。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嗣枚多一些,否则为什么总看见嗣枚喜欢我,却看不见我不喜欢她。”王尧看着她,眼里在笑,眼底却有些冷,“说到底,我们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自己的人生就算了,别人的人生就别想着照顾或搅扰了,没有意义的。”
刑怀栩靠在沙发上,摁了摁额角,熬夜的面容疲倦无神。
“不舒服吗?”王尧立即问。
刑怀栩摇头,“没事,缺觉而已。”
王尧坐到她身旁,伸手探她额头,“没有发烧吧?”
这动作他们过去经常做,刑怀栩一开始没太抗拒,可等王尧的手滑到她脸颊上贴着时,她真真切切感到了不适。
她站起身,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冲淡,人又变得懒洋洋,对谁都爱理不理,“我去找些东西吃。”
王尧目送她离开,没有言语。
从厨房热了牛奶出来,刑怀栩见王尧正站在客厅陈列柜前看她和康誓庭的婚纱照摆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姿势随意,眉宇间全无芥蒂,加上身形改变,整个人看上去笃定自信,隐约还藏着点飞扬和漠然,和刑怀栩记忆里委屈痛苦的男孩判若俩人。
刑怀栩微微皱眉。
她希望王尧好,可她也太了解他,窥一斑而知全豹。
王尧回头见到她,随口问:“康誓庭呢?”
“不在家。”刑怀栩已经起了疑心,直接道:“你是明知道他不在家,才来找我的吧?”
这话出口,王尧脸色微窘,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起,“我是听说他出国了……”
刑怀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