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此人不拘小节,生性幽默风趣,却从不轻易在人面前显露武功。因此,传言归传言,他肚子里到底有几两货恐怕也没人知道。
海中阳一旁搭腔,“说得也是!宋七刀可不是省油的灯,否则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年内声名大噪、威胁武林……”
阿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讲了一大堆,就是要我拿出点东西——行!我不让大家失望就是了。”他一脸作贼的表情,最后背过身去,悄悄地从裤裆里捞出四颗骰子。
“你这是干什么?”大伙全傻了眼。
阿浪扬起手上的骰子,“这可是我的珍藏,白玉雕刻的哟!”话落,他似是连准备的动作都没做,只是四根手指轻轻一弹,却见四道白光如箭矢般射向大厅的横梁。
即使事先镶好的都不可能如此凑巧,却见四颗骰子整齐划一的没入梁内,只露出一个面,面上呈现的都是“六”,这分手劲与巧劲,放眼当今武林能做到的人肯定十分有限。
“就只是这样?”海中阳忽然说了一句。
阿浪微愣,“这样还不够?那还要我怎样?”
海中阳一本正经,“这种功夫属暗器,只要经常演练,熟能生巧,一段时日下来,一样也可以达此境界。”
他在鸡蛋里头挑骨头,阿浪不是不知道。
阿浪深望了黄诗涵一眼,目光尽是不舍之意。他知道今天自己若不展现武功,绝难待在这个地方。那么,他不就很难再见到她了吗?
打从开封大酒楼见到她的那一刻起,这个江湖上出了名的浪子已被她脸上的那抹特殊气质给吸引。
他故意潜入她的房内偷窃银子,为自己铺下一条路,怎料她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甚至连名字也不肯说。如果他再这样盲目的追求下去,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呢?他想都不敢去想。
最后,他把目光集中在慕容俊的脸上,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已暗暗下了决定。
“好吧!既然这样不算什么,那么你们说要我怎样?”他在骤然间又回复原先那副顽皮的模样。虽然很奇怪,可是他一向如此,大伙似乎也难以察觉有异。
海中阳洪声说:“你至少得使使你的硬功,那才可以表现出你的实力到底在哪里!”
阿浪抓抓头皮,喃喃自语说:“怎么办?我刀剑、拳脚、棍棒、暗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会儿该表演什么拿手绝活呢?”
“不如这样吧!”阿浪目光环扫全场,一脸不在乎地笑着说:“干脆你们派出一个代表,与我动手三十招内定胜负。慕容公子,你看这样好不好?”
慕容公子尚不及答话,平日沉默少语的少林寺掌门白木大师忽然开口,“老衲来试试。”他站起身,缓缓的走向场中。
少林寺乃八大门派之首,如今由白木掌门亲自下场应证,厅中之人无一不默许。只是大伙心照不宣的想着:这个狂妄自大的阿浪倒大楣了!
阿浪的脸上仍旧挂着那抹奇特的笑容,“大师,请。”他拱手掌心向外一推,比了个起手式。
白木大师呵呵一笑,“小兄弟,你小心了……”声音尚在空中回荡,他的右掌倏地拍出,掌力浑厚,震撼整个大厅。
白木大师此人心肠慈悲,在江湖中素有好好和尚之称,但看他现在的表现——一开始便下重手——大伙不禁在心中一阵纳闷。
其实,他是在探测阿浪的身分,尤其刚才阿浪所展现出的暗器手法,绝非海中阳所言“熟能生巧”那么简单;加上宋七刀行凶前必送上对方一把飞刀这点来联想,阿浪的来历的确令人置疑。
两年前,最为江湖中人关切的事:一个宋七刀,一个江湖浪子。这两个人近乎在同一个时间出现江湖,两人一样的神秘莫测。那么,这两个人是否有可能根本就是一个人呢?
当今江湖道上,没有人见识过阿浪的武功,有的也只是小露一手的四处耍宝。白木大师是想藉机探测他的底细,看看他是否与自己猜测的一样?
转眼间,他二人已交手了二十七招,其间阿浪险象环生,好几次好像都要被对方的掌力击中,却又三番两次的被他逃脱。大伙只望得如痴如醉,可是也心知肚明,这最后三招无疑是胜败的关键。
“小兄弟真是好身手。”白木大师抽身回退,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脸上表情却是不以为然。
“好说好说,大师过奖了。”阿浪打了个哈哈,一脸天真的表情,“咱们别打了好不好?干脆找个地方喝两杯——”
白木大师淡笑一声,摇摇头,“即使老衲同意,只怕别人也不同意;最后三招,小兄弟你小心了。”
话声才落下,白木大师的袈裟忽然鼓起,一张脸涨红得好像猪肝色,显见他已行满功,准备雷霆万钧之一击。
阿浪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已见苦涩;尚不及开口说话,白木大师已吐气开声,着的一声,一股巨大的掌风迎面拂来。
白木大师不想错失良机,左掌猛地一旋,化掌为爪,抓向阿浪的气海穴,同时右掌迅速变招,掌心向外,推向他的心口。
这最后三招一气呵成,连一点接缝处皆无法瞧出,阿浪无疑已危在旦夕。
白木大师所取的位置皆人身要穴,阿浪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得踩七星,走八卦,暗一咬牙,双掌在眨眼间拍出,迎向他的攻势。
砰砰!两声巨响过后,只见阿浪“登登”地连退了两步,身体略摇晃了一下,却还未倒下,似是勉强拿桩站稳。
“大师好功夫。”阿浪仍是在笑,但嘴角边已溢出一道鲜血。这两种情况组合起来,果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白木大师略退了小半步,喉头一痒,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好在他及时咬紧牙关,将那口鲜血硬生生的吞下肚去,才不至于出糗。
他的脸色有如纸一样的苍白,可是一双眼仍炯炯有神的凝视着阿浪,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又仿佛是在回忆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忽然用手一指阿浪,脱口说出:“啊!老衲想起来了,你是……”
阿浪到底是谁呢?
第7章(1)
这最后三招的过程虽然相当短暂,大伙只见到他二人四掌相触,接着是阿浪连退二步的吐血。
白木大师的情况如何大伙并不知道,原因是他掩饰得很好,只不过脸色很是苍白而已。
依他状似全力的一击,阿浪竟未倒下,接着又见到白木大师说出那几个字,大伙不免循着白木大师的手势朝阿浪望去。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能撑得住如此一击?大伙一阵好奇。
“哈哈哈……”忽闻白木大师开口大笑,笑声震天价响,近乎把屋顶都给掀了。
大笑声中,他体内的气血控制不住的一阵翻腾,只见一大滩鲜血从他嘴里飙出,“爽快!爽快!真是爽快极了……”
“痛快!痛快!真是又痛又快!”阿浪学着他的口气,身子虽然已见踉跄,但始终就是没倒下。
白木大师笑声一敛,随即对慕容俊说:“慕容公子,老衲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个浪子的出身来历绝没问题,他会是吾等对付宋七刀的好帮手。”
“哦?”慕容俊沉思着,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他并非怀疑阿浪的出身来历,而是他很不喜欢他看黄诗涵时,脸上所做出的表情。
虽然他与黄诗涵还称不上是情人,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的心中,情人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他其实是不愿让她留在慕容世家的,他更不愿目睹她被左右特使所伤,衡量轻重得失,他才说服自己将她留在此地,怎知半路竟冒出阿浪这个程咬金。他心知肚明阿浪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情敌。然而,此时此刻,连少林掌门白木大师都开口说话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大师言重了。”慕容俊微微一笑,接着又说:“在下今日有幸目睹阿浪兄一展绝技,加上又有在座各位的大力鼎助,想必那宋七刀定当知难而退,夹着尾巴跑啦!”
这些江湖中有名望地位的人就是不一样,不论是待人或是处事,总是相当圆滑;白木大师已认出阿浪是什么人,可是大家也不点破,顾左右而言它,各找台阶下。因此,大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又融洽起来。
最后,大伙又在厅内闲聊等待有没有人前来助拳,直到夜色完全降临,炊烟升起时,慕容俊才带领众人前去用餐。
夜已深。
整座慕容山庄无声无息地似婴儿般沉睡着,但庄内的贵客皆心里有数得很,因为宋七刀的飞刀出现,慕容山庄其实在暗地里早已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一般。
蓦地,一阵箫声在山庄的后院响起,在此静谧的夜晚聆听,更具几分凄凉萧索之感。
后花园中的一个四角亭内,只见慕容俊坐在一张石凳上,双手轻握着一支遍体碧绿的玉箫,双眼似闭微启,仿佛已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江湖传言,慕容俊此人自幼深受慕容老庄主的薰染,琴棋书画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其人温文儒雅,故只有二十二岁的慕容俊,在江湖中已是颇具盛名的人物之一。
然而,此时的他眉头深锁,表情亦十分苦涩,一股寂寞孤独的气息自他的身上隐隐传来,令人不由得升起一股同情之心。
按理来说,一个慕容世家的少庄主身上不应该散发出那种孤单落寞的气息,但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明了他心中的思绪是那么的复杂与混乱。
慕容俊的母亲早逝,父亲茹苦含辛地将他一手拉拔大,教导他读书、习字与练武。直到他十九岁那年,父亲在一场比武中丧生,从此慕容山庄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独挑大梁。
慕容山庄庞大的产业,八十六庄丁的吃喝拉撒都得由他一人打理,算算日子至今已有三年之久;好在左右特使昔日因欠老庄主的一份情,而自愿投效慕容俊,否则他早就撑不下去了,哪能像现在把慕容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当夜深人静时,慕容俊总会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四角亭内抚琴弄乐,也许是纾解白天的压力,但也可能是怀念老庄主在世时,对他的点点滴滴。
慕容俊放下手上的玉箫,忽然轻叹一口气,拿起石桌上的酒杯,轻啜一口,“在下慕容俊,尊驾何必躲躲藏藏的……”同时一双如辰星般明亮的眼睛,盯住在不远处的一簇花丛。
支吾声中,只见黄诗涵立身而起,带着腼腆,“我……对……对不起,打扰了公子的雅兴。我……我以为是什么人——”
慕容俊适时打断她的话,“原来是黄姑娘,快!快请坐。”他用手指着他面前的小石凳。
江湖中人皆知慕容公子精通音律,黄诗涵因不曾在江湖中走动,加上她今天是第一次在此住宿,所以才不知他有这种嗜好。
黄诗涵在睡梦中被一阵凄凉的箫声吵醒,听得箫声来自后院,当下掠出房门前来查看,这才发现原来是慕容俊独自一人坐在亭内吹箫,不知不觉中被他脸上的表情给吸引住——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孤寂落寞的表情?
黄诗涵略迟疑一下,“打扰了。”接着缓缓朝亭内走去。
“该说打扰的是我。”慕容俊浅浅一笑,“在下无意间扰人清梦,倒让姑娘见笑了。”
黄诗涵不以为然地说:“慕容公子太客气了。其实公子吹奏得很好,真的很好听,只是……”
“只是什么?”
黄诗涵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慕容公子的箫声凄冷苍凉,显见内心充满落寞之情。”
“说得好!黄姑娘果真聪慧异常。”慕容俊并不否认。
黄诗涵凝视着他,眼神充满好奇。“堂堂慕容世家的少庄主,何以会有这种心情?不知慕容公子可否告之?”
慕容俊拿起酒杯,轻啜一口,整个人似已陷入说与不说的挣扎中。片刻过后,他又连干了三大杯,才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心情故事,打从老庄主命丧之后,到现在的状况全盘说出,不作丝毫隐瞒。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已感到疲惫。山庄内八十六口人需要我打理,甚至养活;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好好的休息一下,让我连躺三天三夜,即使是一睡不醒那也没关系,我真的是累了……”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只见他的眼眶一片湿润,表情也十分痛苦与沮丧;这与大白天意气风发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黄诗涵始终没有插上一句话,直到他话声告一段落之后,她仍是一言不发地沉思着,显而易见她已完全走入他的故事里,尚未回过神。
慕容俊的遭遇、心情、处境,她多少也能体会出些许,然而,她却怎么样也想不通一件事。“照今天那两个人对你态度恭顺的模样,我相信他们一定给了你不少帮助,减轻你不少负担。”
“你是指左右特使?”慕容俊喃喃自语:“若非先父庇佑,他二人对我慕容山庄无怨无悔的付出,我早就垮了,哪还能撑到现在?只是……我真正的需要并不是他们的援助啊!”
“哦?”黄诗涵还是不懂,“那是什么?”
“是什么?”慕容俊浑身一颤,忽然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她,眼波温柔如水。
“是一个女人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是一个女人在我最失意痛苦、彷徨无助时,几句贴心的问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彼此相互扶持,一起走过每个阶段的悲伤与喜悦……”
黄诗涵的心怦然一跳,他的感情好丰富喔。她随口问道:“凭你慕容公子在武林中的声望与地位,应该不难找到那个女人。”
“很难!真的很难……”慕容俊摇了摇头。
黄诗涵想了一下,“那必定是你眼光太高了。”
慕容俊再次把视线移转到她的脸上,“几年来,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寻那个女人,可惜佳人杳然无讯。不过……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我真的好不容易找到了。”
“哦?那她是?”黄诗涵不懂。
慕容俊的眼光更加灼热,“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女人。”
“你……你是指我?”黄诗涵浑身僵硬,傻愣住。
“不错!在下指的正是黄姑娘——你。”慕容俊脸上写满了诚恳。“这么些年来,我所遇见的女人只会巴结、奉承,要不就是惺惺作态、扭扭捏捏。她们不像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