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逃走了?还有胆回来找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但没感觉到自己开口。
“我这次回来,该死的人是谁还不知道。”罗昊已不复见在地牢狼狈血污的重伤模样,他意气风发,手里长剑锋利慑人,与他的气势相互辉映。“今日,我要亲手为民除害,将做恶多端的你送进地狱!”
“这一次,谁来求情都没有用,我会将你的首级拧下来!”无情狠话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脱口而出,带着嗤笑。
混战,开始。
梦里没有按部就班的步骤,跳跃得快速,当混乱平息,他,罗宵,双手染满鲜血,周遭散躺着不全的尸首,他感觉到自己嘴角高扬,那是嗜血冷笑,寒彻彻的。
但下一刻,他却被数十柄长枪抵满胸口及后背,沦为阶下囚。
罗昊刺眼的笑容在他面前放大,他一手揪起他的长发,在掌上缠绕几圈,再毫不留情扯紧,逼他仰首。
“你知道是谁放了我,又是谁提供银两助我,让我有机会东山再起?亲爱的弟弟。”
他不开口,从罗昊恶意的眼神里,却能清楚看见罗昊将要吐出的名字会有多震撼。
“你最宠爱的妻,莫爱恩。”
他不信,也不可能信。谁都有可能背叛他,就是她不会,这是谎言,让他想发笑的谎言。
但是,他没有等到她的否认。
她心虚时,会不自觉绞着衣袖及手指,凝觑人的眼神会带着不知所措。
此时,莫爱恩正是用这个他曾笑称傻气的举止面对他!
“爱恩,跟我说你没有。”他永远都会信任她,只消她摇头,他就会相信!
“我……”她起了个头,却没了尾。
“说你没有!”
“……我有。”她颤着声,听在他耳里,响如猛雷。
梦里,寂静无声。
然后,他说话了。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你的颈子。”
第五章
他想起来了!
一点一滴,全部都不遗漏……
莫爱恩无法动弹地伫在床前,浑身力量瞬间被抽干,她摇摇欲坠,勉强攀住了床幔,空洞失焦的目光落在连睡着也面容严肃的罗宵身上。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你的颈子。他说。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你的颈子……”他方才确实是这么说,用着她好害怕的寒嗓,说出那句令她几乎破碎的话。
一切都结束了。
平静的假相。
留在他身边的权利。
与他朝夕相处的平淡幸福。
都结束了……
她颓丧地滑坐在地,无法做出任何思考,绝望,一如那时那日的绝望。
无数疲倦如浪袭来,她仿佛变成滩上的沙堆,被潮水拍击,塌垮了、倾倒了,她自以为的坚强,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原来她是如此懦弱……
她维持着垮肩的跪坐姿态,良久没有动静,浅浅呼吸吐纳,微乎其微的本能眨眼,像尊断了操纵线的傀儡,就连罗宵醒来,在床畔坐起身子时,也没换来她的半点动静。
罗宵探手将她拎起,朝自己大腿上一放。
“你坐在地上做什么?”他替她将膝盖上的灰尘拂去,摸到她手背上的冰冷,他将她包覆在自己掌心里,笑问。
他的声音及体温将她拉回现实,她茫然觑他,他捺着性子,等待她的眸子满满注视起他。
“你要杀我了吗?”莫爱恩娓娓开口,小脸上除了苍白之外没有其他表情,她低头,看着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她的柔荑转了方向,改以掌心对掌心,轻捧着他的手,将它挪到颈边搁着,又喃问一次,声音更低更小,“你,要杀我了吗……”
他的手指停伫在柔腻的肤上流连,粗糙的指节剑茧滑过鼓动的颈脉,最终却是上移到她圆润下颚,将她的芙容抬得更高些,方便他一倾身就能吻着她柔软如云的小嘴。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怎会杀你,我疼你都来不及了。”他将话,哺喂在她唇舌之间,在她惊讶微张着嘴里,更深深探入,与她的粉舌纠缠嬉闹,她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涨红的脸上总算回复些血色。
“你不是……”从梦里恢复了记忆?
“不是什么?”他宠溺地反问,从他脸上的表情读不出他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莫爱恩想看得更仔细……他如果恢复了记忆,不该用这么柔情似水的态度待她,不会像现在宛如珍宝地揽着她。她凝瞅着他,虽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是他的眼眸一如以往,这让她有些安心。
看来情况似乎不是她想的那般糟……
是她多心了,那句梦呓不代表任何意义。
幸好……
她不着痕迹地暗吁口气。
“没有,我好像睡胡涂了。”她脸上终于有笑,想粉饰自己方才的失常。
“胡涂到睡往地板去了?”他调侃她。
她打水让他漱口洗脸,今日天凉,她替他多添一件衣在肩上。
“你方才想问的,是『你不是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没错吧?”罗宵按住正搭在他肩膀的柔荑。
见莫爱恩瞪大眼,他笑着续道:“我说了什么梦话吓着你吗?”
“没、没有呀。”
“你知道的,梦里总是很混乱,一幕跳过一幕,醒来也忘掉七八成,况且梦里的事和现实的事怎能混为一谈,无论我梦见了什么,我都知道那是梦罢了,不会当真。”
“嗯。”她温柔颔首。
“不过早晨那个梦,让我更确定两件事。”
“哪两件事?”
“头一件,我真的很爱你。”他撩起她的长发,凑进鼻唇间。“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那是在猎场的事了,我、罗昊、你大哥莫专一,二哥莫圣双,还有六七名将军一时兴起,互较箭术,原本该是我获胜,却因为你藏了我打中的一只野兔而输给罗昊,你记得吗?”
“记得。”因为那只野兔还没断气,身子一抖一抖的,被放在篓子里仍想求生,好不可怜,她于心不忍,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牠从篓子里偷出来,拿伤药及手绢替牠包扎,又想偷藏在怀里带回府去治疗,没想到就差那头野兔而使自视甚高的罗宵落败。她还记得那时罗宵的表情好可怕,她妹妹莫水心还在她耳边悄声说罗宵吃下这一败,说不定回府就去杀下人出气——罗宵的恶名,从很年轻时就远播了。
“然后那天晚上,你亲自登门来向我道歉,将原妥全盘对我托出,说全是你的错,要我别迁怒任何人。”明明恐惧得像想缩到椅子后头跟他说话,偏偏又挺着发抖的娇躯站在他面前,勇气令他刮目相看。
“我那时很害怕,因为我觉得你一脸看起来很想揍我的样子……”
“我看起来像很想揍你吗?”
“很像。”玻ы'得又细又利,薄唇抿得像结了层冰似的……
“不,我那时想着的,没那么单纯。”
“呀?”她一开始真的是听不懂的,但她毕竟已不是不经人事的大闺女,从罗宵墨深的眸里也能读出他所谓的“没那么单纯”指的是什么。“你是说……”
“看来你是听明白了——”他很故意地将唇抵在她耳际,似笑非笑的叶气,“对,我那时想着,如果直接将你带到我床上去,你那两个哥哥隔日杀来讨人时,我要不要将你交出去,还是直接和他们撕破脸。”
“一、一般人的思考步骤不该是这样吧?”耳朵好热好烫,像有把火在那里煨着。
“我不是一般人。”
“但、但是你没有这样做。”那日的罗宵举止都很君子,也没有罚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仅让人备茶招待她,不计较她偷走小兔的事,还特地派人送她回府,让她对传言中的罗宵稍稍改观。
“失望了?”他笑问。
“才、才没有!”她脸红反驳。
“我在放长线钓你这条大鱼,我那时已笃定心意非娶你不可,总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对你做尽我想做的事,所以不急于一时,等待的果实,才是甜美——”嘴里说的是果实,咬着的,却是她柔嫩嫩的耳珠子,大掌爬上她的胸口,揉戏她丰盈的酥胸。“你真可爱,害羞得只要我一触碰就会像只被煮熟的小虾,从哪里摸起就从哪里变成粉红色,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妻的那一夜,你那时在我身下哆嗦发颤,又迷人,又青涩,又天真,又妖魅,我终于如愿得到你,但是,我好困惑——困惑为什么没有对你失去新鲜感,我的劣根性就是对同一项事物不会维持太久的兴致,我以为自己只是贪恋你身上那股宁静的气息,得到了,就该视如敝屣,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铁链缚着的大掌得寸进尺探进她的襟口,滑入肚兜之内,直接与她细腻的肌肤做接触。
“我、我不知道……”
“你真不负责任,明明是你把我弄得这么困惑,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他啧啧两声,像在指控她,但是声音只有浓浓的粗喘,却没有实质的责备。
“罗宵……”
“你以前不是这样唤我的,你都是叫我『宵』,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叫的——”他吻上她的唇,绵密吻着,莫爱恩呼吸着他的气息,他直接扯开她的衣襟,露出令人垂涎的玉肌。
“宵……”
“我美丽的妻……我的爱恩。”
她感觉到罗宵的不同,不……应该说是熟悉,淬入骨髓里的熟悉感,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最初的熟悉。
罗宵,回来了。
她被他吻得昏沉,何时被他剥个精光,摆平在榻上也浑然不知,当他充满她时,她呜咽,她呻吟,她像被烧成灰烬,他霸道,他温柔,他在她身上施以两者并进,该是矛盾之举,他却拿捏极好的分寸,甜蜜的吻,火热的吻,将她融在蜜里。
她听见他浓浓低喘,快感堆积在他眉宇,锁着的无关蹙拧,而是欢愉。
她自动吻去他发鬓的汗珠,他的沙哑粗狺变了调,完全抛弃理性,任凭饥渴接手。
“无论你做错任何事,我都不可能伤害你,爱恩。”
激烈地在彼此身上贪婪享受愉悦,结束之后,她被揽在最靠近他胸口的位置,她无法平复鼓噪的心跳,小嘴微开地仍在喘息,罗宵梳弄她披散的长发时,轻声对她说了这句话。
“嗯?”她脑子里还晕晕眩眩的,没立即反应过来。
“我知道你做的任何事都是为我,所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为我之前的失言做弥补。”
“失言?”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你的颈子』。”
激情的欢愉全数在瞬间消失,莫爱恩激动地从他身上弹坐起,不自觉捂着嘴,无法言语。
这句话,是她心里的魔,自始自终都不曾消失,卡在心中最最疼痛的伤口,每听一次都像是再扎一针。
“是的,我记起这件事。”罗宵再补上。
“你——”
“别理那句话,气话而已,你知道我的气话总是比一般人重些。”以他这种性子,老是“抄你九族”或“断手断脚”挂在嘴边,说出来的气话是能有多温和?罗宵拉下她的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你的本意是为我好,你并不是真心想背叛我,只不过是让人利用了你的善心。傻爱恩,我那时吓着你了吧?有让你难过落泪吗?”
她顿了良久,才缓缓点了一下螓首。
“那句话,不是真心的。听话,把它忘掉,忘得干干净净。”他将她当成小女孩,爱怜地揉乱她的发,声音强横得好轻柔。
莫爱恩最害怕的,就是罗宵对她的恨,抱持着恐惧过了好久好久,几乎将她压垮,好些回在梦里,可怕的不是罗宵抵在她颈上的手掌,而是他的眼神,但他要她忘掉那句话,忘掉那吓人的梦魇,他原谅了她……
“好……好……我会把它忘掉,忘得干干净净……”她只能喃喃重复,不断颔首,用尽所有力气地颔首。
“傻丫头。”
难得的,莫爱恩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曲儿,她在熬粥时还忍不住忘情地挥舞杓子,小小旋舞了一场,撒了几颗没煮糊的米粒出来,她吐吐舌,拿抹布将灶边擦干净,可是不到片刻,她又故态复萌,哼曲,旋舞,擦灶……
心情布满温暖阳光,驱散所有阴霾,倘若能如此平顺过日子,她再无所求了……这是她从嫁他那日起就在心中存在的心愿。
“宵,用早膳了。”
她将简单的清粥小菜布好,进房唤他,却扑了空。
“宵?”
她正困惑他哪儿去了,罗宵人就站在屋外。“找我?”
她展颜露笑,才准备要走近他身边,隐约察觉眼前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他有些不同,一时之间她还没反应过来,但定睛深瞅便知道“不同”之处为何——
“你的手铐脚镣……”她怔怔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及脚踝,上头除了一圈深色的红痕之外,再无其他。
“因为碍事,我弄断它了。”罗宵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答应过……”
“我不想让你因为那玩意儿,天天要拆要缝。瞧,现在不是方便多了,要是某些必须脱衣裳的时候,它也不会坏了咱们的兴致。”后头的暗喻,又害她脸红了。
“但那是惩罚呀……”
“惩罚?”罗宵先是笑,跟着念完这两字,笑容倏地消失。“谁的惩罚?”
她讶然,不懂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你不喜欢我离开小苑,我就不离开,不喜欢我弄断铁链,我就不弄断。”
这是他亲口说的,说得很淡然,但是好认真,不是唬弄她的,那句话,才多久的时间,她仍记忆犹新吶!
“是谁有权惩罚我?”他问得嗤之以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难题,对罗宵而言,他唯我独尊,不认为自己在谁之下,他如此高傲,如此自视,又怎会甘于承受任何处罚——这是她所认识的魔皇罗宵会存有的想法!
魔皇,罗宵。
不仅只是记忆,连同他的嚣狂、他的不羁、他的野心……也回来了吗?
莫爱恩瞅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又害怕看到让自己恐惧的事。
“昨天,我忘了跟你说第二件确定的事。”因为说完第一件事时,他爱了她一整夜,过后,她倦累地熟睡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