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天。
妈的!这些人吃饱太撑是吧,居然一起整他?!
“这位大哥不走了吗?要留下来泡茶聊天吗?还是在等小弟帮忙按电梯,恭送大驾?”他笑嘻嘻的,忍不住怀疑,这位新来的日文翻译工读生是否也是共犯?一时间,心里顶不舒服的。
他并非器量狭小,别人捉弄他,他当然也曾捉弄过别人,只是这一次未免玩得过火,特别是困在电梯里的那一段,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差些在她面前崩溃,还莫名其妙对她提及陈年旧事!倘若她早已知情,那他只能说她演技真好、态度真自然,教他一度感到无比的窝心。
暗暗作了一个深呼吸,他大致明白心底那股气闷从何而来。
持枪歹徒愣愣地站了五秒,颜紫嫣微怔,因为听见他吞口水的声音。她紧张,这歹徒好象比她还紧张。
“你、你把裤子脱掉,衣服也脱掉,趴在地上!”歹徒没头没脑丢出一句,这次倒懂得假装声音,不过刚刚马脚露得太多,已经回天乏术了。
“快!要不然,我就……就轰掉这女人的脑袋!”
谢晋丰挑起一道浓眉,爽快颔首。“好,我脱。原来大哥喜欢看猛男秀,我自认还满有看头的,大哥肯定喜欢。”什么烂要求?!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贱招?!该不会想拍下他的裸照,往后若被强追加班时,好用来威胁他吧?!
这一方,颜紫嫣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她忍着不哭,眼瞳却自然而然蒙眬起来,蓄两汪泪。
气息略喘,她定定看着谢晋丰,望见那张古铜色的男性脸庞自在谈笑,神情镇静,一抹安慰的情怀在胸口蔓延开来……模模糊糊的,她起了一种错觉,这男人……跟几分钟前“软”在电梯里的那位仁兄,真是同一个人吗?
“老大,难为你了!呜……他有枪,你千万不要反抗。”赵美琪仍在地上蠕动,凄楚尖叫,好不可怜。
至于其它遭捆绑、缩在小会议室里的众位工程师,碍于嘴上的胶带,只能全体点头如捣蒜,唔唔唔地乱应。
应“观众”要求,不脱对不起大家。
谢晋丰慢条斯理地解开制服钮扣,里头还穿著一件白色汗衫,他慢慢地将汗衫下缘从裤头扯出,接着拉高到胸前、颈项,然后从头上完全脱去。
眼前是绝对的美景!
颜紫嫣小嘴微张,第-次亲眼见识到何谓“倒三角形”。
他的胸膛十分厚实,大大的两块,腹肌也是壁垒分明、各自为政,而且一体成色,像擦得发亮的金铜,虽然还够不上健美先生的级数,也很有看头了。
“动作快一点!不要拖拖拉拉!”歹徒再次恐吓。
此时,谢晋丰已解开腰间皮带,一手拉扯皮带,一手作势要拉开长裤的拉炼。“大哥,我这不是在脱了吗?!”他音量忽然加大,猛然抽出皮带一扬,直接往歹徒头顶打下——
“哇啊——”
“躲什么躲?!你不是想看我脱衣服吗?!”气势惊人。
“哇啊——痛、痛啦——”不玩了、不玩了!他分明不是当蒙面歹徒的料咩!
歹徒连枪也不要了,东躲西藏,哪里还顾得到人质?!
颜紫嫣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眼见情势逆转,她反射性地抱头蹲下,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哇啊——”
“不、好、啊——”这一声饱含绝望,是赵美琪的呻吟。
谢晋丰皮带挥得劈啪响,但是,除了第一下针对目标外,之后几下全都扫在那名歹徒周边的桌椅和墙壁上,杀伤力不大,吓阻力却是百分百,吓得蒙面男抱头鼠窜,连声哀叫——
“老大!是我啦!我是大德!哇啊——住手、住手!不要打我老二!我妈就我一个儿子,不能绝子绝孙啊!呜呜……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我是被逼的,猜拳猜输了咩,所以被他们逼良为娼!枪是假的啦!老大——『救狼』喔!”
谢晋丰假装没听见,凶神恶煞的模样,宛如狂风暴雨袭境。
甩皮带、玩SM不够看,大脚一踹,几张椅子呈骨牌效应地倒成一堆,两块活动白板扫到台风尾,砰、砰两声压向玻璃窗,幸好是强化玻璃,勉强撑住。
将计就计,好歹也换他玩一下,过过瘾,顺便出出气,哪能这么快收场?!
就在他扑到蒙面男背上,从后头将对方合抱,打算来一招摔角界常用的后空拋,再加一记必胜的夺命剪刀手,可惜招式还来不及挥洒,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有人来营救可怜的大德——
“老大,别闹了!工读生晕倒了啦!快救人喔——”赵美琪在身后尖叫。她尚处于“毛毛虫变身”的状态,还没回归自由,只能吃力地往目标物奋力爬近。
闻声,谢晋丰狮头一转,就见那抹纤细身影软软的、万般无辜的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哇哩咧!真被吓晕了?!
十楼,技术支持服务处,处长办公室。
米色短跟凉鞋安稳地排放在四人座大沙发旁,视线往上移动,可怜的人儿就这么柔弱无助地平躺着,乌亮发丝披散开来,秀致脸容仍轻锁着极淡的忧惧。
女子的格纹衬衫最顶端两颗钮扣被解开,露出一小片温润水肤,香嫩嫩的,而女性胸口则随着每一下吐息轻缓起伏。
突然——
“你们玩我就算了,玩她干什么?!还有没有道德良心啊?!”男人的咆哮直接喷向面前立正站好的一男一女,虽说门户紧闭,但后劲十足,余音仍嗡嗡地穿透墙门。
这句话似乎挺好笑的,但现在绝非做这款颜面神经运动的好时机。赵美琪赶紧抿住唇。她好不容易才摆脱毛毛虫的姿势,可不想,再被绑回去,要知道,她那些同伴们现在可还被绑在小会议室里,领略“挣脱术”的重要。
同样在一旁听训的大德已脱掉鸭舌帽和罩帽,露出长着青春痘的脸,他皱皱鼻子,很无辜地说——
“本来是情商会计部一位美眉帮忙,安排她和你一块儿搭电梯的,可是苏主任说不用,因为刚好有工读生来报到,有现成的人可以挟持……唔……是苏主任的意思啦,说这样才逼真,看到美眉落难,惊慌失措、无依无靠、凄楚可怜,才能激发老大为了英雄救美,舍身成仁的本能咩……”在两道可怕的目光瞪视下,语音自动模糊化。
“老大呀……”赵美琪夸张的叹气,“四月一日愚人节,大家玩玩嘛,你不会忘记你去年是主谋吧?把人家苏主任骗到女厕去,又偷走他的衣服和裤子,害他被打扫的欧巴桑拿拖把猛打,以为是大变态,还一路追出女厕,很惨耶!”
本以为今年的愚人节会跟去年一样有看头,没想到下手的对象太精,没法请君入瓮,反倒把工读的美眉吓晕,唉,怎么效果差这么多?
“所以这是报复啰?”谢晋丰欲笑不笑,想起去年……嗯,好吧,算他恶劣。
赵美琪嘿嘿笑了两声。“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是纯粹好玩啦,哎呀,老大,别生气嘛!”
“素咩素咩,老大,我被你的皮带打到头耶,呜……我嘛金口怜ㄋㄟ,麦搁不爽啦!”大德五官揉成一团,一口台湾国语冒了出来。严格说来,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谢晋丰嘴角微微抽搐,事实上,他已经忍笑忍到肚皮、胸口发痛。他清了清喉咙——
“我看起来很不爽吗?”
赵美琪和大德聪明地选择以傻笑带过。开玩笑,现下是动辄得咎、情势不明,这种问题还是别答的好。
他哼了一声,冲着大德,话锋陡转:“那张SQJAL800的Layout呢?日本HOMUYO就要派工程师过来讨论,你进度赶到哪里了?”
“那锅……偶们……”大德咽了下口水。
不等他发表意见,谢晋丰脸一偏,目标方向已经转移,对准赵美琪——
“还有你!NUJAL型号的充电器,零件承认和安规认证都是你负责拟订追踪,苏州厂的陈总追着我讨,一天八通电话问候,你到底孵出来了没?”没有认证就出不了货,这损失是很可怕的。
“我……那个想必是……应该快了……”呜,好想躲在墙角咬手帕。
“那就是还没啰?”他问得阴恻恻,顿了漫长的五秒,忽然雷鸣发功:“还不工作去?!杵在这里罚站啊?!”
“是,老大。”两人异口同声,急急要走,差些撞在一块儿。
“等一下。”
“呃,老大……”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手都放在门把上了,却还是慢了一步。呜……
“记得去拯救小会议里的那一批人。”他格外慈悲地说。
“是,老大。”还好、还好,这下能走了吧?
“再等一下。”
“老大……”两人无限哀怨的回过头来。
终于,谢晋丰被那两张苦瓜脸逗笑了,黑瞳光彩流转,恢复爽健的语气——
“去订两个大蛋糕和披萨,下午茶时间送来,今天技术支持处庆祝愚人节,老大我自掏腰包请客。”
瞬间,两张苦瓜脸苦尽甘来,眉开眼笑,大德还夸张地行了个童子军礼。
“是!老大!”
是不是打雷了?轰隆隆的,一下低沉、一下高扬,扰得人不得安宁。
“唔……”卷翘的睫毛颤动,伴随无意识的呻吟,颜紫嫣缓缓醒来,一张古铜色的粗犷大脸立刻占据她所有视线。
“哇啊!”出于反射性动作,她双手按在胸口,猛地一缩。
“不怕、不怕!颜小姐,是我。”略宽的嘴连忙扯出笑弧,男人坐直上半身,自以为是温声安抚,无奈他天生粗嗓门,连轻声细语都像是打雷。“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我只是想替你盖被子,什么事都没做喔,你不要害怕。”
这条薄薄的蚕丝被,是上回到苏州厂出差时买的,为因应电子制造业经常性又十分不人道的加班政策,他特别留了一条在办公室里。
谢晋丰见她睁着微蒙眼眸,还有点恍神,嘴咧得更大——
“在电梯里,你不是说你身材虽然瘦小,胆子还挺大的?结果,我刚才见到你昏倒,真被你吓了一大跳。”
他两手俐落一摊,仍将蚕丝被盖在她身上。“我虽然是男生,但男生也有爱干净的,我就是其中一个,所以这条被子不会有异味,请安心使用。”
颜紫嫣怔怔听着,怔怔望着……男生?这词用在他身上很奇怪,他老早就是个大男人了,不是吗?
男人嘴大吃四方,大嘴,应该算是好事吧?可他为什么动不动就冲着她咧出白亮亮的牙?老实说,那样的笑还真有几分小男生的感觉,傻里傻气的那一种。
“谢谢……”轻吁出一口气,她抓着蚕丝被坐了起来。
“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见她小腿跨下沙发,他顺手将她的凉鞋取来。
“谢谢,不用了,处长,我、我想我没事的……”
她折好蚕丝被放在一边,心想,收纳被子的地方一定挂有熏香剂,短短接触,已嗅到被子上淡淡的花草气息,这一点不由得教她暗自讶异,总觉得不太像他这种男人会做的事。
环顾了四周一眼,随即敛眸,发觉衬衫的钮扣开了两颗,虽然没露出什么春光,她香颊还是红了,有些紧张地整理着。
“我怕你不好呼吸,所以才请美琪替你解开的。”谢晋丰解释着,又赶忙补充:“美琪是技术认证工程师,跟你一样都是女生,呃……就是刚才从会议室里爬出来的那一个,虽然不少人都以为她是男的。”
“喔……”提到这个,晕厥前的记忆全数浮现,颜紫嫣小脸猛地抬起,脱口连声追问:“对了!那个歹徒呢?你抓到他了?是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大家都没事吧?”
“呃……没有警察,也没有什么歹徒,大家都很好。”他答得有点含糊。
“怎么会这样……”她有些错愕,还以为歹徒最后仍是逃跑了。
在她二十三年的生活中,每一天几乎都在风平浪静下度过。
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异,虽然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妈咪给她的关爱却足以弥补许多缺憾,或者,她被保护得太好,又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从未想过那些可怕的持枪抢劫、挟持无辜群众的社会新闻,会这么真实地在眼前上映。
丧失意识前一秒的记忆,就是他疯狂挥动皮带、痛“鞭”那名蒙面歹徒。
他真勇敢,而且气势好吓人,现在想起,她心脏还怦怦乱跳。
“处长……你、你没受伤吧?”虽是轻轻的一句,关切却是自然流露。
谢晋丰微微愕然,胸口莫名一柔。
“我没事,是你比较可怜。”
“……我也还好啦……”她脸蛋嫣粉,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被反绑、贴胶带的人最可怜了。”
谢晋丰盯着她雪额前的柔丝,发现有些话真难说出口。
当他明白她和自己一样,完全被蒙在鼓里,还无辜地被牵扯进来,成为最直接的受害人时,他心里那股气闷霎时散得干干净净,衍生出一大缸歉疚。
唉,进电梯,他被整;出电梯,换她落难。他和这个美眉也算同甘共苦、同病相怜、同气连枝了。
他假咳了咳,斟酌着该如何将真相说明,毕竟这次玩笑开得太大,他还真怕她明白了前因后果,会马上来个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果真这般,那他明天就头绑布条去人力资源部静坐抗议。
“你工读一个小时多少钱?”无端端的,天外飞来一问。
颜紫嫣正将两只小脚套进白凉鞋里,抚着微皱的鱼尾裙,听到男人的问话,她偏着脂粉未施的小脸,自然清新中揉进一抹不解。眨眨眼,仍乖顺地回答——
“唔……大四的课满松的,我一、三、五早上学校没课,二、四的话,要下午两点后才能来这里,苏主任说,可以算我一个小时两百元,先做一阵子,表现好的话,会再往上调。”
“我每小时再多付你两百元,你别走。”他急急说着,胸口莫名发热,总觉得遇上一个投契的人,没能好好共事相处,实在可惜。
更何况,技术支持处好不容易“分发”到一秀气美眉,尽管和她一比,自己差不多算是史前时代的生物,?有个年轻美层在身边晃来晃去,散发青春气息,他这三十四岁的“老男人”也可聊以慰藉。
“处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颜紫嫣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