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目登时翻白。刚刚又是谁哭着要他认罪的?唉!为什么他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小姑娘?范儒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光。
但,盈满于心的怜惜与疼宠让他无法否认。
是的,他就是对她动了心,是以在她还给他鸣玉玦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手足顿时无措。
玉玦,欲绝……她想与他断绝关系……
他会同意她这么做么?
当然不!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理好包袱,准备离开他。
“你放心。”抽鼻,深吸一口气,她强忍住另一波的呜咽,“我回江州后,会向爹和哥哥说明一切,我会退婚。”
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拿这门亲事束缚他,也不会缠着他,她会还他自由。
她在说什么?!瞪着房梁的俊目立刻移回。
要退婚?!在他承认这门亲事,甚至打算择日回乡准备迎亲之后,她竟然告诉他,她、要、退、婚?!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
她点点头,带着哭音抽抽噎噎地说:“我不会再碍着你,我、我会成全你跟花袭人,她很美、很好、很配你……”
天爷!“就算袭人再美、再好、再配我,她也已经是有夫之妇……”
这消息对她更是一大打击,“你宁可选择有夫之妇也不要我,鸣呜呜……”
“更重要的是袭人是我胞姐,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男人大吼以盖过她加上哭声的指责,可见他被她的哭声逼得神志已有濒临崩溃的迹象。
那更惨!“你连罗敷有夫的亲姐姐都不放……什么?”消息太过震憾,决堤的泪霎时停止大水泛滥。
她再三咀嚼他话意,“啊?啊啊!”
“是啊,是该”啊』的时候了。“唉,真是自作自受,范儒鸿暗暗嘲骂自己。
早知如此,他应该听袭人的话见好就收,把事情说清楚,也不用经历这一番无谓的波折。
“花袭人是你姐姐。”
“正是家姐。”
“但她姓花?”
“这里头有些故事,日后我再一一告诉你。”他边说边摊开她的掌,将鸣玉玦放于她掌心。“收好。你答应过不随便给人,给我也不行。”
“你……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十一岁就当上土匪婆子的娃儿不多。
记得就好……赵柔柔用未被他握住的手抹净狼狈的泪颜,娇怯地露出一笑,知道当年的自己占了他记忆一角,她觉得很开心。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泪痕未干的脸上笑纹渐浅,握着鸣玉玦的手在他掌中一转,松开五指,又将它还给他。
“这是我当年硬跟你要来的,还你。”
剑眉一敛,难道她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给你。”将玉玦压在她掌心,扳拢她的五指硬是要她握住。
“我说要还你了。”
“包括我赠玉的含义一并奉还么?”她敢点头就试试。
“什么?”
“男子赠玉,你不会不懂其中含义。”
男子赠玉……小脸蓦然飞上两朵红云。
还算聪明。“说来听听,男子赠玉的含义是什么?”
“嗯……以定情……”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蚋。
很好。“你现在还要将它还给我么?”
“不……”下一个“要”字在想到自己对他所做的事时,又停在齿间,“我、我骗了你。”
“我不会怪你,就当是一趟游历未尝不可。”
“还有其他事……”
范儒鸿再度拢眉,“还有?”
“还有。”她不能也不想再骗他了。
“我、我其实不怕乘船,也、也会骑马。”
“哦。”就这样?
低着头坦白的她,没有看见他不带责怪的表情,径自说道:“但是搭船也好、骑马也好,那都太快了……我怕、怕很快就要与你分离所以又骗了你,我、我娘早在三年前便辞世,我利用了她老人家,我很坏,我……”她说不下去了。
“是么?”拢集于眉心的俊眉舒开,随着难以掩藏的深情微笑轻扬。
“我很坏……”她对不起娘,也对不起他。
“你现在还可以把它收回去。我……我答应退婚,这次绝不骗你。”
“收好。”他执意往她掌心塞。
她骗他固然有错,他当年的离家拒婚对她又哪里公平了?必须承认,那是他的自私,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她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而她,却早早钟情于他,在他快意江湖,浑然忘却有个未婚妻等他迎娶的时候便钟情于他……心口突然刺痛,因为良心的挞伐,因为对她的怜惜。
他愧对她更多!
赵柔柔不敢相信地看他握住自己的掌,抬眸想从他的表情中确认这不是作弄而是真心。
他明白,所以分外温柔,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如是道:“你可收下珍惜,也可选择丢弃,就是别退还我。”
听懂言下之意,她更惊讶了,“我真的可以么?”
“就算你骗我赵世伯病入膏肓急着上长白山寻药,我也不会认为你坏。在我眼里,你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真的假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她耶。
“真的。”
“真的?”
“真的。”
“你说的是真……吓!”蓦然想起他事不过三,到第四时有多恐怖,赵柔柔赶忙捂住嘴。
空出手来扳指一算,还好,只有两次。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傻丫头。这种事就算说上十遍百遍,我也照说不误。”
“我继续问上八遍、九十八遍,你也不会生气?”确认了他的情意,安了心,赵柔柔又故态复萌,挑战起范大公子的容忍极限。
呃……“最好别这么玩。”
她就知道!“你只会用嘴巴说说而已,哼!”
“嘴巴不只能说话,还能做许多事。”带笑的目光落在娇嗔噘起的红艳唇瓣,黑眸渐渐变得深邃,变得专注,变得侵略。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人家眼中的“盘中飧”,小姑娘傻傻地中计,抬头问:
“那你说还能做什……唔!”
她、她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除了吻,还有之后的许多许多……
第十章
四个月后。
“到通州城才发现事有蹊跷?”欧阳玉昭放下手中瓷杯,摇头咋舌,“啧啧啧,是我太高估你,还是你事关乎己则乱?我想是前者吧,唉,我识人的功力还得再练练、再练练。”她相当自省地说。
逸竹轩内,后倚繁密林木、前临曲桥莲池的扇面车中,年轻男子与一名老妪隔桌而坐,面对一整片的幽然美景,没有一丝吟咏山水的闲情,倒有些许唇枪舌战的火药味。
“玉昭,你玩得太过分了。”
“玩?谁说我玩了?”苍老低哑的声音反问,“我可是在办差使。”
“长白山寻药一事分明是假。”
“它的确是假,但差使是真。”
“还提差使!”范儒鸿隐隐动气。
欧阳玉昭从怀里拿出信,递至他面前。“这两封信,你看看。”
范儒鸿先取出最上面的一封详阅。
敬启者:
代寻吾儿范儒鸿,年约二十六,原江州人士,十岁后迁籍杭州;若无意外或未葬身某处,应当眉清目秀,神采俊雅,酬金三百两。
范仲达
上
“还若无意外或葬身某处哩!”他爹是在诅咒他么?读完信笺,范儒鸿只觉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爹居然也知道江湖上有“找”这个组织,还寄来托帖寻他,令他讶异极了。
“再看另一封。”斑皱的手指向第二封。
他敢说,这封绝对来自江州,落款人必姓赵。
玉昭:
愚兄知你所为,亦知范儒鸿在你麾下,此事攸关舍妹终身,望你相助,寻回赵家女婿,针对此事,愚兄心中已有一计,与你参详……
扫见落款处,范儒鸿像是叹息,缓缓说道:“果然是他。”赵无垢,这个初见面时分外不对眼、如今即将成为他妻舅的男人。
先前柔儿坦言真相时,他心里便有疑问,因为以柔儿单纯的性情来看,她决计不可能想出这样的计策。
傻丫头,竟将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想想自己的小脑袋能放进多少尔虞我诈的纤巧。
“如何?对这整件事还有疑问么?”
“不。”他摇头,整个计谋在柔儿告知真相后,他已思前想后推敲出大概,阅信,只是为了确认,顺道确定谁是幕后主使者。
赵无垢,你等着接招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范儒鸿暗忖。
不过信里最后一句“此事可遇不可求,一切由天定”仍然令他意外。
“赵无垢绝非事由天定的人,若此计钓我上钩不成,他定会想尽办法,就算是派人强押我与柔儿拜天地,我也不意外。”
“我猜也是。”欧阳玉昭认同道,“但强押你娶亲是最后一着,对赵姑娘未必是福,非到最后,他不会冒然行事。”
范儒鸿频频颔首,表示同感:
所以,赵无垢才会想出让他们两人朝夕相处的计谋。一来,若彼此有意,则皆大欢喜,又或柔儿对他死心,就可解除范、赵两家婚约;若最后仍是柔儿有情他无意,赵无垢还可使出最后这一着,强逼他娶亲。
这男人城府深密,与柔儿的单纯天真根本是天壤之别。
他们真的是兄妹么?他不禁怀疑地想。
“总而言之,这项差使真正办事的人是你,而被找的是我,”唉,不敢相信,她竟然连他都卖,也不想想这几年他帮她东奔西跑,忙了多少,又为逸竹轩赚进多少银两,真是——“好个狡兔死,走狗烹。”
“若阁不愿意纡算降贵当只走狗,我也无话可说。”啜口清茶解渴。
“玉昭,你出卖我。”
“说『出卖』就太过了,这只是巧合做成的买卖。范公托『找』寻他离家多年的爱子,赵家托『找』寻其逃家拒婚的女婿。一样是找,只不过找的恰巧是同一个人,且就在我眼皮底下,唾手可得,既然找的人得来全不费功夫,又能赚取酬金,我何乐而不为?”
“是,很是。再加上阁下的坏心眼与看好戏的打算,赵无垢所想的计谋不足之处就由你补遗至完美无破绽。”而他,就傻傻地中计入瓮。
他终于明白当时他一踏进大厅,“她”为何会颇具深意地多看他几眼,谜底是:同情,“她”同情他即将踏进由欧阳玉昭与赵无垢联手设下的陷阱。
“告诉我,我是从何时起开始中计的?”
“在你当日一踏进大厅起。”
够狠!“不要说就连谷展笄都是……”
“不,谷展笄的出现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若无她,我依然有法子让你接下这差使,但她意外出现了,让我省了一番功夫。”说到这儿,还真不知道该嘲笑他还是可怜他。“该怎么说呢?若无你四年前对人家胡乱许诺的因,就没有四年后谷展笄出现逼你履行约定的果,因果报应,这是你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或者说是自作孽不可活。”欧阳玉昭很恶劣地落井下石。
再多的叹息声也无法排解他满腹的郁闷。“幸好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要不,万一损及柔儿的闺誉,你们定会后悔莫及。”
“除非你打算改行当起采花大盗,否则赵姑娘的清白十成十安全无虞。”
闻言,凄惨惨垮下的俊颜扯了记难看的笑。“我该感谢诸位对我武功及人品所给予的肯定么?”
“不,是因为我们一致认为你没那个胆。”
可恶!“不要逼我动起杀你的念头,玉昭。”
欧阳玉昭懒懒抬眸,面对他的挑衅,她显得意兴阑珊。“你已经说了好几年,而我依然苟活在此。”
“言下之意,你等我出手许久了?”咻!一粒花生米射向她喉间。
而她在此时抬臂整理衣襟,“巧合”地拍开袭来的花生米。“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江湖人耻笑你范儒鸿欺负一个老太婆。”
范儒鸿愣了下,旋即纵声大笑。“玉昭啊玉昭,我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事,就是认识你,哈哈哈……”
“是么?”
“正是。”敛笑端肃神情,才刚语带恐吓说要杀她的男人,此刻执杯,以茶代酒敬道:“一年前诚蒙相助,我范某人感激不尽,再加上今日你的乱点鸳鸯——姑且不论过程,结果也是圆满,为此种种,在下以茶代酒敬你,”
“真正的酒,就在你与赵姑娘的喜筵上喝吧!”欧阳玉昭笑着接下这杯茶,豪迈地一口饮尽。
“就这么说定。”
再对饮一杯茶,欧阳玉昭忽然好奇地问:“认识我是你最幸也最不幸的事,那么赵姑娘于你又是如何?”
“心之所系。”四字虽简短,却是最贴切的答案。
“儒鸿!儒鸿!”兴奋带笑的呼唤自曲桥传进亭心。
“阁下的『心之所系』来了,我这就告退,免得被人说我不解风情。”话方落,佝偻的身影疾速消失,快得让范儒鸿连留人的机会也没有。
范儒鸿面向曲桥,笑看一袭浅黄身影如粉蝶般,朝他翩飞而来。
男人的长臂左右开弓,等待蝶般的佳人自投罗网。
佳人先是一愣,旋即扬起会意的灿笑,奔入亭中,扑进他为她准备好的网。
一个令她无比安心的怀抱。
随范儒鸿来到西安,进了一处名叫逸竹轩的地方,处处所见,都让赵柔柔好惊讶。
就逸竹轩外观来看,根本想不到会有如此深幽复杂的园林,且不只一处。
池畔亭榭,竹林曲径,假山流水……无一不是。
“这就是你六年来所住的地方?”
“借住而已,不常久待。多半时候我都四处游历,或接下玉昭派的差使寻找奇珍异宝。”
赵柔柔赞叹地环顾四周,对逸竹轩内一草一木充满好奇。
这地方奇特,人也奇特,她蓦然想起出面招呼他们的老妪。
“对了,那老婆婆是谁啊?”
“你是说玉昭?”
“人家是长辈,为什么你直接唤她玉昭?”瞧见他打趣的表情,赵柔柔垂首,盯着自己紧张扭绞的手指*“不是人家要吃味,只是很好奇而已……”愈说愈小声,显见她赵大姑娘很心虚。
“玉昭只是朋友,她背后有许多精采的故事。”
“就像袭人姐姐一样?”她脑筋一转,想到花袭人的例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