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个小时的飞行,经过了圣马可广场的白色圆顶,热闹的面具节一过,威尼斯的游客总算又回到一个正常值。
待鲁觉民来到香多涅旅馆已是傍晚五六点钟的光景,长年在欧洲大陆往来,独自一人的行程他已再习惯不过,只是,这回事情可没往昔那般寻常,因为多了个刁蛮直拗,却又有点傻气率直的古意映。
听说这家伙早早起程了,看来她是卯足火力要将他从经理宝座上拉下。
期待,鲁觉民打从心里的期待。
站在香多涅旅馆的神圣图腾之下,他一推开门,迎上来一张过分欣喜的脸孔,登时让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着实是目瞪口呆。
“古……古意映?”她在干么?瞧她这身打扮,难不成她改行当起了香多涅的服务人员?
“嗨,欢迎你来到香多涅旅馆,请进,这一路上还好吗?快请进。”在台湾老是摆臭脸的脸孔竟然笑容灿烂得像朵盛开的玫瑰。
鲁觉民抓住她的手腕,本能的皱起居,“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音量,“我?我当然是在工作呀!你眼睛瞎啦?”旋即又扯开嗓门,笑容可掬的招呼,“这位客人,快请进,房间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妥当,请您梳洗稍后一下,佩鲁贾太太的美味餐点就会送到你的房间。”
望着她兀自陶醉在她扮演的角色里,鲁觉民不禁低想,呵呵,他竟然差点忘了玫瑰是有刺的,看来他得小心为上。
“请让我为您服务吧!”古意映异常热情的试图接过他手中的行李,但他没有放手。
她咬牙切齿,“快放手呀你!”说完竟然蛮横的一 把抢了过去。
一个重心不稳,脚步踉跄,幸亏她及时站稳脚步才没跌个四脚朝天,方才还笑容灿烂的脸明显闪过些许不满,已经不若方才的热情,反倒有些埋怨。
忍着笑,鲁觉民佯装无事的踏入香多涅。
放眼所及,具有三十年历史珍贵的“世纪的眼泪”就放在香多涅的大厅,明亮的玻璃柜有着精准的温度与湿度的控制,营造一个宛若酒窖的完美环境。
“香多涅夫人在吗?”鲁觉民问。
“不在——”古意映当下回绝任何可能性。
一来就找夫人,这家伙该不会想从夫人身上下手讨好吧?没那回事,她可是会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古意映呀古意映,我看你服务人员的基本礼仪受训不及格,香多涅的名声只怕要毁在你手上喽!”他揶揄一番。
她不服输的挑了眉,“是,受教了。夫人正在维也纳探访亲友,很抱歉,方才态度让您不怏。”九十度的高规格鞠躬,连声音听来都格外柔软动人。
呵呵,他发现这女人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您舟车劳顿也累了,我带您到房间去梳洗休息吧!”咬着牙扯出最后一抹笑容,古意映率先拎着鲁觉民的行李进房,每一步都在心里诅咒这家伙。
一进房,她毫不掩饰真实情绪的把行李重重扔在地上,以睥睨的姿态遥指着窗外,“喏,最著名的圣马可广场,附近有码头,想去遛达玩耍请自便。”那模样活脱脱是个晚娘。
不以为意,鲁觉民迳自在屋里踅来走去的,摆放在床头的浴袍上放着一只色彩夺目的玻璃瓶,他把玩的看了看,确定这是穆拉诺岛出产的玻璃。
“果然很精致,巧夺天工。”
“啥?”
“这个,穆拉诺的玻璃制品。”
“这是香多涅十分贴心的地方,总会为往来的旅客准备一份和威尼斯有关的礼物,要让他们对威尼斯留下最美丽的记忆。”
“对了,夫人大概多久后会回威尼斯?”
“你想干么?”古意映瞪着他,充满敌意。
“你怕什么?怕我不择手段抢了品尝佳酿的机会,怕我稳住了我的业务经理宝座?”鲁觉民戏谑的问。
“兵不厌诈,何况是你这样的人,我自然得小心。”
“古意映,倘若我真的想要不择手段,你说你能招架得住吗?”目光不偏不倚的锁定她。
“但我也绝不会眼睁睁让你为所欲为。”如果没有反击就怯弱的投降,这不是她古意映的行事风格,“想吃想睡看着办吧!”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一个箭步上前,鲁觉民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压制在门上。
两张脸仅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肌肤上,这么近的距离就连心跳都隐约感受到了。
“你……你想怎么样?”古意映虚张声势的问,尽管心脏紧张得卜通乱跳。
她紧张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脑子一片空白。
蓦然,鲁觉民笑着放开了她,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你混帐!”她推开他,转身忿忿不平的离开。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他陡然收起笑容。
他想干什么?他方才这样到底是想干什么?
该死,他竟然一度想要吻她,他真是发神经了!
远离了鲁觉民,古意映跑到香多涅顶楼吹风,脸颊还微微发烫。
方才,有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吻她,紧张得心脏都要停止了说。
“幸好没有,要不然……”怔愣须臾,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可恶的鲁觉民!
真要命,刚刚真的有一瞬间觉得他的嘴唇……还挺饱满性感的说。
“啊!别再胡思乱想了——”她蹲在角落大声嚷嚷。
第七章
初来乍到的头两天,鲁觉民哪儿都没有去,就仅仅是在香多涅旅馆做小规模的移动,除此之外便是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他可以明显感觉自己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有一双锐利精准的眼睛总是无时无刻锁定他,不管他做什么,那目光总是如影随形,每每打从他打开房门走出来的第一步,媲美侦察机的锐利眸子就开始忙碌的追逐着他的身影。
谁?到底是谁这么聚精会神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鲁觉民歪头想了想,毫不迟疑的,一张习惯带着愤怒的熟悉脸孔就这么浮现脑海,如此直接的联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万分。
此刻,他正坐在香多涅一楼的餐厅里,一边享用着佩鲁贾太太的拿手好菜,一边放任那双眸子对着他的背影打量关切。
丰盛的午餐搭配口感不错的葡萄酒,惬意之余,鲁觉民兴起了捉弄的念头。
用餐巾拭了拭嘴角,他推开椅子起身离开,这次,他决定把行动范围扩展到香多涅旅馆外头。
饭店柜台横着一只猫咪,是肥嘟嘟的巴曼猫,鲁觉民把钥匙交到柜台,旋即推开沉重的门往外走去。
鬼祟的身影出现在柜台,望着鲁觉民的身影感到一阵振奋。
“这是个好机会,趁他出去我可以到房间里仔细搜查一番。”然而下一秒,她又犹豫着,“不行,如果我没有跟紧他,就不能彻底掌握他的行踪,万一他又有什么小动作,这样我岂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了?”
经过一秒钟的挣扎后,古意映还是推开了香多涅的大门,赶紧追上鲁觉民的脚步。
摇摇欲坠的古老伤情,鲁觉民眼前的威尼斯呈现出这样的斑白,往圣马可广场的路旁建筑物依稀还可以看见几个世纪以前翡冷翠式明亮而旖旎的花纹。
鲁觉民在巷子前端等了些许时间,只为了让后头犹豫的脚步能够追逐而上,听见仓皇又小心翼翼的杂乱步伐,他放心的继续往前走去,嘴边隐忍着想疯狂大笑的欲望。
“这家伙到底要去哪里?”古意映一边像侦探似的谨慎跟踪,可也不免在心里嘀咕他的日的地究竟为何。
沿着长而蜿蜒的巷子,她好几次以为自己就要被发现了,连忙狼狈转身故作从容,但一时疏忽就会严重落后,看来,跟踪这差事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呃——痛!”光注意鲁觉民的方向,竟然忘记闪避脚下的矮花台,一时不察就这么狠狠的撞上。妈呀,疼死了……
古意映蹲下身子死命的揉着,一抬眼,见鲁觉民就要穿越圣马可广场了。
可恶,广场上人来人往,稍微疏忽就真的会跟丢了,心急之余,忍着痛,她只好颠颠跳跳的追上前,可是——
“咦?人呢?怎么不见了?”方才还看见的身影竟然瞬间消失。
古意映站在路口东张西望,也快速梭巡了广场一趟,就是没发现那抹身影。
“可恶——”今天怎会如此衰啊?
懊恼之余,肩上猛然被只手掌结实的拍了两下。
她猛地一转头,差点撞上身后的这堵墙,堪称机警的她连忙退了开来,这才发现一度消失不见的鲁觉民,正带着戏谑的嘴脸大剌刺的杵在她面前,那抹笑容看来还真欠打。
“呀,你、你……”又是退了两大步,微张的嘴巴几度说不出话来。
鲁觉民曲起手指往她光亮的额头弹了一记,“说吧,你想干什么?”
喔,真疼!古意映捂着额头埋怨的望着他,“哪、哪有!”眼珠子心虚的左右转动。
“你已经观察我两三天了不是吗?扣除我待在房里的时间,只要我踏出一步,你这双贼溜溜的眼睛就像雷达似的锁定我,这种严密的监控手法如果还说不出为什么,那还真是难以说服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监控你了?”
“两只眼睛。”他没好气的说,“怎么,香多涅的差事这么轻松悠闲,悠闲到你有这么多的时间来跟踪我?”
“我才没有!”古意映赶紧别开脸。
她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因为行踪被抓包,好糗!
鲁觉民凑上前凝望了她须臾,“古意映,你或许很聪明、很率直,但是你页的不擅说谎,瞧,一个心虚到脸红的人说话有什么公信力?”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被抓包了,“对,我是跟踪你,像你这种心机份子,我当然要小心防范你任何举动。”
“那么请问,现在你掌握了什么?”
“我……我干么要告诉你?”这家伙心机缜密,实在不好对付。
鲁觉民冷笑一声,摇摇头,迳自往前走去。
忽地,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怎么?不跟了?”
自尊在勉强维持个人尊严,可是私心又在呐喊着不要放弃,偏偏无辜的脚还在哀嚎方才的痛。
鲁觉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几回,竟然心软的朝她走来,“回去。”
“啥?”
“回香多涅!被人跟踪会严重破坏我赏游的心情。”鲁觉民伸手扶在她腰际,“还可以走吧?”
“欸、欸,放手啦,”干么这样靠近她?还把手放在她腰际,这家伙根本是趁机占便宜……
“你给我安分一点。”他命令。
他这是做什么?单纯示好?还是想要松懈她的警戒?古意映脑子闪过任何可能的情况,直到当晚睡觉前都还没厘清。
该死,她今天忘记看一眼“世纪的眼泪”了!
鲁觉民打点好一切,推开房门走出来,古意映鬼魅似的身影马上出现在五十公尺内。
赏了她一抹笑,他兀自下楼,古意映也不躲躲藏藏了,明目张胆的跟着他下楼。
钥匙往柜台一搁,鲁觉民推开门走出香多涅。
“欸,你不吃早餐吗?”她问。
“不了。”唷,良心发现,还会关切他用不用早餐?不会是想趁这点时间拿着钥匙上楼去搜索他的房间吧?
“你要出去?”
他两手一摊,摆出“不然你说呢”的姿态。
二话不说,古意映摘下胸前名牌,赶紧跟上脚步。
鲁觉民对她摇摇手指,顺手往墙上时钟指去,“你在上班吧?”提醒她注意时间。
她辩驳道:“小心翼翼的服务着我们的客人是香多涅的宗旨。”
他眉一挑,“喔,是吗?”手一指,“那么那位客人会感激你的帮忙的。”说完,把她往一旁独自带着小孩手忙脚乱的男客人身旁推了过去。
机伶的古意映死命的回抓着鲁觉民,“嘿嘿,不行,你是骆寰洋酒公司的贵客,我得好好的密切照顾。”
想甩开她,门儿都没有,况且这香多涅里里外外她可都打点过了,虽然是服务人员,但是她唯一服务的目标就只有鲁觉民一个。
鲁觉民知道她是下定决心赖着他,遂扯出一抹笑,旋即信步离开。
反正都被发现了,古意映也不再躲躲藏藏,索性明目张胆的走在他身边。
“你要去哪里?”她问。
“没有。”
“没有?”怀疑,严重的怀疑,这男人真不诚实。
“今天天气还不错。”他一派悠闲的说。
“对了,关于Badia di Morrona酒厂的代理权……”
他打断她的问题,“目前没有想法。”
鬼诡,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古意映颦眉蹙额,打从骨子里怀疑起这男人的每个回答。
有鬼,铁定有鬼,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业务经理的宝座不保。
还是诚如她所臆测,他确确实实是个间谍,来骆寰只是为了里应外合的阻挠义大利酒庄的代理计画?
鲁觉民没再说话,依着昨天的路持续走着,经过了混合着拜占庭和西方风格的圣马可广场,他大爷也没怎么在意,瞧都不瞧这著名的景点一眼,就是一迳的走。
弯弯折折的走着,只见码头就在不远的前方,宛若是意随兴起,从容的鲁觉民啥也没说就上了一艘船。
“你要去哪里?”古意映问。
“任何可以用掉你的地方都是不错的选择。怎么?想放弃了?”他莞尔的凝望着稍嫌倔强的脸。
她收敛神色一脸严肃,“哼,放弃?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我的人生字典里可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对,我知道,因为你的人生字典里写的是『固执多疑』四个字。”嘲讽的口吻。
“你——”他损人的功力还真是不遑多让。
“请让让,我的船要走了,掰喽!”他悠哉的挥了挥手。
叫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没那回事!最后一秒钟,古意映想也不想的跳上船,非死命巴着这男人不可。
她得意的挤出笑容宣示,“忘了告诉您,我是一个做事有始有终的人,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她盘起双手好整以暇的往他身边坐稳。
鲁觉民没有措腔,反正他早料到这女人是不会轻易被打发的。
威尼斯,被喻为从水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