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若是从长远考虑,这孩子万万不能留。可是,如果这个孩子真出了什么意外,她……大概是活不下去的吧。
如今,她对人世唯一的眷恋,似乎就只有孩子。如果孩子没了,他怕即使现在救活了她,将来她也会毫无留恋地离去。
她,当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一个比朝政更大、更难以解决的难题。
“皇上,喝碗参汤吧。”这时,冯保之前吩咐小厨房熬的参汤已经熬好,他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便端到了南宫宣的身侧。
侧首扫了扫冯保手中的碗,凝了凝眉,南宫宣伸手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呢,要不你先到偏殿歇着,奴才在这里替皇上守着娘娘。”
“不用了,朕要亲自守着她醒过来。”想都没想,南宫宣便一口回绝了。
“皇上,明日朝事繁忙,皇上还是赶紧歇着吧。有奴才守着,皇上大可放心。万一娘娘醒了,又或者……奴才一定马上通知皇上。”
见冯保没完没了,南宫宣忽然冷下脸来,有些愠怒地唤道:“冯保!”
目光一闪,冯保迅速垂下了头,“是,奴才在。”
“你今日话太多了。”冷冷地说完,南宫宣便转回了头,重新握紧李青曼的双手,专注地瞧着她。
知道再说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冯保拿着手中的碗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殿内的气氛沉闷至极,梁太医和陈太医都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悄悄地用眼神进行无声的交流。
他二人并非壮年,年岁都已过了半百,身子自然比不上年轻人,站了一会儿,腿便有些软了。只是,南宫宣不发话,他二人便不敢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只能挨着房内的家具半靠着,以期让腿不要那么酸。
过了一会儿,南宫宣忽然出声:“皇后的头发……怎么回事?”
为何会有白光划过?就好像……随时都会变白一样。红颜白发……难不成,她的头发会变白?
梁太医和陈太医心神一凛,二人俱是面露难色。用眼神推托了一会儿,陈太医不得不壮着胆子回道:“皇上,恕老臣直言,娘娘的头发为何会这般,老臣也不甚清楚。
不过,据老臣猜测,娘娘估计是气急攻心,心脉紊乱,头发才会……有变白的迹象。”
变白的迹象?南宫宣眉宇一拧,“你的意思是,皇后的头发真的有可能变白?”
变与不变,没有人知道。只是,这样的话陈太医并不敢回答,他只能强自镇定地回道:“回皇上的话,极有可能。”
极有可能……“有办法阻止吗?”
阻止?“臣……没有办法。不过,依老臣看,娘娘的头发未必真的会变白。兴许,等她醒过来,稳定了心绪,情况自然就好了。”
这时,梁太医只觉得胸腔内一阵难受,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忍不住,他便咳了起来,咳嗽声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有些聒噪。
蹙了蹙眉,南宫宣的脸上浮现不悦。脑海中闪过他刚才踹飞梁太医的画面,他紧蹙的眉宇这才舒缓了不少。
眼帘微垂,他淡淡地道:“梁太医,你和陈太医先出去,有事朕会让冯保叫你们。”
一闻此话,梁太医和陈太医如蒙大赦,忙躬身道:“臣遵旨。”
刚一说完,南宫宣的声音便再度响起,让两人刚松懈的心又提了起来。
“陈太医,好生给梁太医瞧瞧,切不可让梁太医落下病根。”
“是,臣谨遵圣谕。”
“都退下吧,冯保,去把窗户都打开,让寝殿好生通通风。”
“是。”
须臾,待所有人都已离开,一阵阵凉风扑面而来,南宫宣感觉心情清爽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沉重。
会变白吗?即使变白,如果这世上有能让她的发恢复光亮如墨的良药,即便翻山越岭,掘地三尺,他也会为她找出来,所以……
“李青曼,朕命令你一定要醒过来。否则,朕说不定会出尔反尔,重新将夜无殇的部下抓回来。
如果,你醒了,朕向你保证,朕绝对不再要求你拿掉孩子。朕会保护你,让你将孩子生下来,还会赐予他王爷或者公主的头衔,给予他无上的荣耀,就像……朕的亲生骨肉一样。”
凑到李青曼的耳边将后面的话说完,南宫宣浅浅地笑了,有着无奈,最终,化为释然……
……
清宁河畔,凉风习习,杨柳低垂。
偶有阵阵微风拂过河面,激起阵阵涟漪,一荡漾开去,如逢年过节时窗花碎纸,如悠悠山谷碧波清曲,清幽宜人,让人沉入宁谧美梦。
一艘小船忽的从上游缓缓而下,划破了河面原本的平静,却在朦胧的月色下渲染出另一番美景。
船外,一个老翁穿着甚是随意,叼着一根烟杆儿悠闲地盘腿而坐,双眸在四周随意地巡游着。
老翁面上看上去虽有些邋遢,甚至,有些像叫花子,但是,那双眼睛却甚是晶亮有神,即使在暗夜下依然闪耀着灼人的光亮。
老翁颇为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圈儿,听到船内运气收掌的声音,他将烟杆儿在船舷上敲了敲,灭了。
“老伙计,怎么样了?”他悠然地问,声音里有着沧桑感,却是中气十足。
“老顽童,你宝贝徒弟的命是暂时保住了,只不过,他体内的毒我解不了,而是被我运功逼到了一处。”船舱内传来一道颇为干净利索、十分老成的声音。
老翁闻言挑了挑眉,“你何不直接把他的毒给逼出来?”逼到一处,却不逼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船舱的布帘被人掀开,一老和尚走了出来。“老顽童,想必你也听说过十香软筋散。”
老翁点头,面色沉了一分。“自然听说过。”
老和尚在他的旁边盘膝坐了下来,问道:“那你可知夹竹桃?”
老翁不说话了,将手中的烟杆儿放到一边,面色很是严肃。
“你徒弟既中了十香软筋散,也中了夹竹桃。更严重的是,你徒弟在中毒后仍然强行使用内力,脏腑受损,内力也已减半。
他中的夹竹桃是箭伤带入,直逼心脏。箭头若是再偏一分,再深一寸,你徒弟想必早已升天,根本轮不到我们救他。
算你徒弟运气好,再加上他身体底子不错,这才能撑到我们两赶去救他。只是,这两个毒都逼不出来,只能找解药解。放眼天下,能同时解去这两种毒的,只有千雪山里的冰火莲。”
☆、第255章
闻言,一直沉默的老翁不淡定了,面露震惊。。老伙计,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打算带我徒弟去千雪山吧?”
老和尚点头,“正是如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老翁捡起一旁的烟杆儿,从腰上的布囊里掏出一卷烟叶,动作熟练地塞进烟筒点燃了便接连吸了两口,眸中亮光幽幽。
说实话,他有种被骗的感觉。二十多天前,在西越逍遥的他突然被这个老伙计找上,说什么他的宝贝徒儿即将遭逢大劫,让他和他赶来东阳营救。
他虽没问出到底是什么劫难,却也知道这个老家伙绝对不会拿他的徒弟乱开玩笑,于是,他便跟着来了。只是,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这么复杂。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宝贝徒弟,居然沦落到和皇帝抢女人。这天下女人何其多,他是真不明白他的徒弟怎么就被那个女人给迷住了,还惹来了杀身之祸。
方才劫人时,他顺带瞧了一眼,那个女子生得的确貌美。只是,或许是因为他没时间细瞧,除了貌美,他是真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没经历过,没想到,他的徒儿却是经历了,还经历得轰轰烈烈,险些把命给搭进去。
看来,有些时候,一个人过一辈子是绝对明智的。像他,多自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谁也管不着,也不会卷入是是非非。
接连吐了三四个烟圈儿,拧着眉,老翁忽然挑了挑眉。“老实说吧,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让我跟你一起去千雪山?”
双手合十,老和尚正经八百地说了一句禅语。“阿弥陀佛,正是!”
“然后呢?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也该把话说清楚了吧,不许有任何隐瞒。”又吸了两口烟,老翁脸上的凝重突然散去,一片宁然。
眼珠子转了转,老和尚点了点头,随即,他将事情的因果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越听他讲,老翁下巴处蓄的胡子便抖得愈发厉害,到最后,老翁手中的烟杆儿猛地一敲船板。
“我就说嘛,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你这老家伙,做事还真是麻烦,居然不早些告诉我实情。如果你早告诉我一切,刚才我就把我徒弟的媳妇一块儿带出来了,省得这么麻烦。”
徒孙啊,他老顽童居然有徒孙了,光想想他心里就乐呵。他这徒弟这么风姿绰约,机灵古怪也不亚于他,他的儿子,绝对是个好料子,有塑造空间,有塑造空间啊。
“天道循回,一切自有天意,不可妄自打破。”一旦打破,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听和尚这么一念叨,老翁皱了皱眉。“老伙计,既然你知晓违背天意会对自身带来折损,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当真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不可能。他与老家伙相识数十年,两人早已习惯了不问世事。
就算三国君王为了各自的野心,又或者为了守护国土而兵戎相见,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天下事,自然是有天下人去操心,哪里轮得到他们两个老人家去多管闲事?
目光平和地盯着前方,老和尚淡淡地笑了笑。“自然是为了问心无愧。”
老翁扬了扬眉。“你愧对谁了?”
“老僧此生只愧对一人。”
闻言,老翁瘪了瘪嘴,不再说话,因为,他深谙自己没有权利去评论任何人,包括他身旁这位交情有几十年的老朋友。
“都说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老僧当年就看走了眼,看漏了当今圣上与他母后的野心。
老僧本是想,如果凤凰之女真的出现,告知他们让他们提前防范,兴许,三国就能永远维持互不侵犯的局面,天下便能永享太平。毕竟,东阳的国力较之西越和北漠确实较强,东阳若不动,西越和北漠便不能动。
只是,老僧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一切都是伪装的。一心为民是假,心怀天下也是假,瑾亲王是因为老僧的识人不深才卷入纷争,最终遭了圣上的毒手。
瑾亲王无辜,如若不是因为老僧,他与凤凰女应当还有一段美妙姻缘。只可惜,老僧一时眼拙,害了他,更断了这段姻缘。
世间万物千般联系,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往往暗藏机缘。正是因为这段姻缘没了,你徒弟与凤凰女的姻缘这才有了生机,最终开花结果。
说到凤凰女,说实话,老僧是有些吃惊的。自打她一出现,原本看似已经注定的天意,都在无形中慢慢发生着变化。
最新的天象显示,这天下,战与不战,在于她。你徒弟若是西去,她便成魔,天下生灵涂炭,最终归一。你徒弟若是平安,万般皆可平定,三国可维持原状。
正因为如此,老僧才会不惜一切想要救你徒弟,更为了赎去老僧当年一时眼拙所犯的罪,以及引出来的这一连串的事。”
赎罪,用一命换一命,更换来天下的太平么?有时候,能参透天机并不一定是好事,就如他这位朋友。参透了,便会不自觉地担忧将来要发生的事。
最终,老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抽烟。许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等天亮了,再出城。”
说罢,他回头看了看船舱。想到还在宫里的徒孙和徒孙他娘,他微微皱了皱眉。
天机不可破,一旦破坏了一环,便会引出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结果,而且,还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此,无论他现在再怎么想,也不能将徒孙他娘劫出来,只能任她自行保重了。
唉……麻烦!俗世之事果真是麻烦至极,一旦缠上便让人头疼。等事情结束了,他要带上他的徒孙逍遥江湖!
……
翌日清晨,整个汴京都笼罩在白色的薄雾下,薄薄的,静静的,点点清凉,点点朦胧,有一点远离纷扰的感觉。然而,这份宁静,在旭日东升那一刻起,便被打破了。
朝堂之上,随着禁卫军统领将审讯刺客的结果公之于众,整个朝堂瞬间沸腾了。
对于审讯的结果,李筠霖早已是意料之中,南宫宣打算发兵,他也无半点意外,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昨晚深夜里竟然又出现了刺客,还大闹坤宁宫,青曼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好不容易等到散朝,他心急如焚地便想赶往坤宁宫看望,却被南宫宣拦住了。
理由是,皇后现在尚在昏迷之中,需要静养,万不可被人打扰。他如果想要探望,必须等到皇后醒来。迫于皇权压力,他只能先赶回相府,然后再从长计议。
早晨的日光极其温和,打在脸上就像柔软的绒毛抚过,轻柔温暖,透着点点温馨。
汴京城的大街上,早起的人们如同往常那般走街串巷,各自忙活着,不时洋溢出欢声笑语,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太平盛世的那份宁静与美好。直到……一张重如千斤的皇榜公布,那份轻松,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皇榜的大概意思是:昨晚有刺客大闹太后寿宴,不但烧了宣政殿,还夜袭宫门,夜闯坤宁宫行刺皇后,皇后受伤后至今昏迷不醒,母子性命垂危。
经查证,昨晚出现的刺客乃是西越和北漠人士,是受西越太子殿下和北漠六王爷所指使。
大闹太后寿宴,行刺身怀龙嗣的皇后,西越和北漠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保东阳安定,为了伸张正义,东阳将断绝与西越和北漠的一切事务往来,并择日出兵征讨!
待有识字的人读完皇榜,一传十,再十传百,汴京城很快便炸开了锅,犹如一锅烧开的油,不停地翻滚着。
有人义愤填膺、热血澎湃,恨不得立即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一并铲除,匡扶所谓的正义。
有人忧心忡忡、担忧不已,害怕一旦开战,战火终有一日会给现在的安定生活带来影响。
有人,则是对朝政深表怀疑,半信半疑持观望之态。
第一楼生意本来就好,再加上今早的一张皇榜,此时,还未到午膳时间,楼内便已座无虚席,个个关心时事的老少爷们儿,无不大谈特谈今后的交战之事,热闹无比。
而在三楼的厢房内,无心等人个个神色凝重,眉宇间都有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