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身份让她无法任性,只能选择承受。
微歎着气,她一件件地将珠宝皮裘等物收进箱子里,马车却于此时发生剧烈的晃动,裴颖和李妍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李妍双手使劲地抓住车板壁,裴颖则强忍着恐惧过来护住了她,不住地东张西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车外人声諠譁、骏马长嘶,夹带着一阵阵重物崩落的声音,轰隆不绝。
待声响停歇,马车也停止了晃动,克烈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公主安好,前方土巖崩落,幸未酿成大害,请公主放心。”
“有人受伤么?”李妍轻抚着心口,对刚才的骚动犹有余悸。
“有十几个人受了点伤,但情况尚佳。”
“喔。”
听着李妍没再作其它的表示,克烈随即退下,吩咐呼延泰在车旁保护公主之后,便自行纵马至前,看着那堆挡住了半边路的落石,护行的前队兵士正忙着将落石清除。
在这种时节发生落石,委实是太蹊跷了些。
他仰头看了看两边山头,空气里瀰漫着诡异的平静,举脚一踢马腹,他重又纵回公主銮车旁。
“小心些,现在我们的队伍被断成两截,等于兵力只剩一半,被堵在这里的又大多是宫女太监,对战力没有丝毫助益……”克烈的眼睛不时注意着四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吗?”
“没有。”呼延泰摇了摇头。“王子,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人为的,因此也不宜惊动恒安公主。”
“那就先等分出去探勘四周状况的两个小队回报再说吧。”
“嗯。”克烈点了点头,心底暗暗担心着,如果此次的落石事件是人为的话,那就表示有人想对公主不利,好破坏回纥与大唐的联姻,甚至是——挑起两国干戈。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该如何保护李妍?克烈沉吟着,举头望向山顶,心想马车笨重,如果遭遇如同刚才一般的落石事件,万一闪躲不及,只怕会把坐在车里的李妍连人带车压个粉碎,看来,也许得委屈她骑马了。想着,他便立刻揭开了车帘,裴颖连忙上前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由于山路危险,马车过于笨重,只怕事发不及应变,故此想请公主下车,改以骏马代步。”
“这……”裴颖用着询问的眼神回头望着李妍,等她示下。
“没关系,那我就骑马吧。”李妍说着便站起身来,裴颖立刻取出斗篷为她披上。
裴颖边系着领边的带子,边说:“公主,这样好吗?上官宿月知道了,一定又要叨念一堆什么有失公主仪态之类的话了。”
“相信克烈王子会向她解释的,是不是?”李妍转向克烈询问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
“我会向她说明的。”克烈怕自己会失仪地癡看李妍的笑靥,因此连忙别开视线。虽是公事性的笑容,但是,他的心还是为之猛然震了一下。
看见他转开视线,李妍发现自己的心黯沉了下来。
“牵马来。”李妍站在车前脚踏上,蓦觉一阵强风扑面,剪刀似的,刮得人脸颊生疼,她不由伸手拉紧了斗篷下车,双眼也因风势过剧而玻Я似鹄础
迷蒙间,她发现身周的风弱了点,略微侧过头,克烈正站在她身旁,用他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寒风。
这么和他并肩站着,李妍才发现他的高大,算算,她的头顶才到他的下巴而已,让双眼平视,正对的就是他那随呼吸起伏的宽厚胸膛,李妍不禁癡想,不知依卧于其上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想必是满溢着令人安心的气味吧!
克烈低头看了眼李妍,正迎上她水般盈盈的眼眸,那目光——朦胧得似春夜被薄云敷掩着的月,又似是洒上水面、抖落一池灩潋的缥缈月光……他发现自己的心喧嚣吵嚷着,催促他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入怀中……但他只是默默地牵过了马,协助李妍跨骑而上。
只因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对他而言,李妍真如银月一般,无论在天在水,都是他无法触及的……因天上的月太远,而水中的月太虚,再如何想望,也只是愚癡而已。
“等会儿起程后,还请公主不要离开我左右。”克烈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迳自翻身上马。“呼延泰,保护公主。”“是。”呼延泰纵马到李妍身边:“小将呼延泰,见过公主。”
“嗯。”李妍略应了声,随即策马跟上克烈。
“我记得你是可汗的次子,你还有多少个兄弟姐妹?”李妍微侧着头,问着克烈。
克烈还没回答,呼延泰便抢着答道:“可汗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等我问你时,你再答话吧!”李妍睨了呼延泰一眼,重又转回头看着克烈:“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正如呼延泰所说,连我在内,共有六个兄弟姐妹。”克烈看了眼呼延泰,只见他正吐着舌头,为公主的威严咋舌。
“立太子了吗?”李妍继续问着,其实她对谁当太子没多大兴趣,只是想多听听克烈的声音而已。
“我想这不是您该过问的事,国家大事,自有我父汗作主。”
李妍轻挑修眉:“好吧!我不问国事,问家事总行吧?都成亲了吗?”
“有的成亲了,有的还没。”克烈刻意让目光平视远方,不想接触李妍的视线,不知怎地,他害怕着自己的心跳。
“那你呢?”
一抹尖锐的痛楚划过克烈的心上。
“已有一女。”
李妍闻言呆怔半晌,随即在脸上饰以淡淡的一笑,说:“想不到我不仅当了母亲,现在却连祖母也当了。”尾音随风淡去,留下一抹难以捕捉的惆怅在风中扩散。
突来的窒闷攫住了李妍,她只觉得胸口有团积郁不断膨胀,胀得她难受,几乎夺去她呼吸的能力,因此不由启开樱唇,吞进大口大口的凛冽寒风,借以洗涤胸口的窒闷,但她察觉到北风的无能为力。
她一挥手中马鞭,促马向前奔去,克烈和呼延泰见状连忙赶上,但李妍胯下的马只小跑数步,便被尚未清除完毕的落石挡住。
李妍没有回头,却知道克烈正在她的身后望着她,那样强大的存在感究竟是起源于何处?李妍想着,或许是因为他在她心上所刻划下的影子过分清晰,以致于只要借着空气的流动,她便可以知道他的行踪吧!
紧握住领口,李妍斥责着自己的心痛,不该啊!她不该为此而痛,更没资格因他已属另一个女人而心伤,毕竟,她不也注定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了吗?她自知无法怪责命运的舖排,该怪的,是她放任自己魂萦梦系于他的眼神之上……李妍黛眉轻蹙,化眉心两道纵纹为深壑,盛载不敢流露于外的啼笑……明知早成画饼,却不知自敛,是她的错,又怎能怪罪到无辜的命运上头?
万里长空放眼皆碧,浮云飘掠间,悄悄地掩住她心头上的影子,李妍命令自己忘却那总是撼动她心弦的身影,企盼借此让自己的心洁净一如眼前碧空。
风狂吹着,可天顶云朵却说什么也吹不尽,只是被吹散了,变得淡薄的云层反而扩大了面积,像层雾般薄敷着,占据了那一整片湛蓝。
天空里灰云层叠,太阳在厚重的云层后透着光。
护送公主北嫁的车队已走了过半的路程,寒气因阳光的淡薄而加重,李妍觉得自己紧握着缰绳的手冻得僵硬,虽然穿上了皮裘大衣,但仍是冷得不住发抖。克烈瞄着身旁的李妍,看着她冻红的双颊,随即靠近了她一些。
“公主,再一个时辰就可以到扎营的地方了。”
李妍直视着前方点了点头,自从得知他已经娶妻生子后,她对他一直保持淡漠,只因她知道自己心中的蠢动是不该的,因此她只能避免去看他的眼眸、他的脸庞,和他壮硕的身形……但是即使不看,她还是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将之描绘出来。
是动情了!她知道,但她只希望目前狠心的扼杀还来得及。
鹅毛雪片开始落下,霜似的攀附在人身上,李妍不由抬起头来看着,突地打着猛烈的冷颤。
看着雪花在她的长睫上停驻,让她织小肩膀颤动着……克烈再也忍不住内心倏起的冲动,突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强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你这是干什么?”李妍惊悸地想扳开克烈铁铸般的手腕。
“王子殿下,您的举动太失礼了!”上官宿月赶上前来,挑起显得刻薄的细长淡眉,瞪视着克烈。
“你没见到公主已经冻僵了吗?”克烈的眼里有修饰过的怒意,“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冻出病了。”他握着李妍的手,将她的手套脱下略略一看,发现那双幼嫩的手已冻成粉红色,连忙飞快地替她套上手套,“快拿手炉来!”他毫不客气地指使着上官宿月。
上官宿月慑于他的威势,只好顺服地照他的吩咐去捧了手炉过来,交在李妍手里。
克烈强将李妍的背压靠上自己的胸膛,再用披风包裹住两人,李妍窝在他的怀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心跳得不知所以。她相信自己现在双颊上的红彩不是因为寒风的吹刮所致,而是因为和克烈之间的距离。
距离这样的近,她全身的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所传来的气息,一种醉人的安全感,化她为雄峻山脉下的蜿蜒河流,水依着山势流转,而她随着他的每一吐息而呼吸……坚实的手臂现正圈护着她,将她护在他胸前这小小的世界里,阻隔一切风霜侵袭于他的强悍之外。
这样的温暖是手中火炉所带来的吗?李妍将捧着手炉的双手靠在自己胸前,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利用全身賸余的感官去感受他身上的一切——身周空气里带着皮革的味道,背上的触感硕实而温暖,她感受得到他心跳的振动、他心跳的声音……这,才是真正融她心上冰寒的热源吧?
瀰漫在她耳中的心跳声和胯下马匹的蹄音化了四周的律动轻飘起来,她觉得自己彷彿置身在云雾瀰漫的梦境——梦里,他固着她的双臂紧了紧,静夜耳语般的低沉嗓音似在对她呢喃着些什么……克烈将视线自身前人儿身上移向前方,感受她平稳的呼吸,他想,这样的行程的确是苦了她了。因着心中的疼惜,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道。
如果可以,他多想将她小小的身子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让她常驻在他的怀里心上……他忍不住牵动了下自己的嘴角,嘲笑着自己的想法。
早在他不设防的最初,她就已经进驻了他的心房,怎么也无法忽视那夜夜在他梦中翻腾如海的发丝,在每一个虹般的弧线后,是她娇美的容颜……漆黑若子夜的双眸,点缀着繁星般的闪烁;唇上的嫣红是窃取了西天红彩的娇艳所染就;而犹如花瓣一般散发淡淡甜香的肌肤,更是放肆地勾动他碰触的欲望,在他的梦里喧嚣,教他彻夜辗转,难以成眠……诱惑他的容颜满填在他眼前平阔的土原上,他眨了下眼,驱散魅人的幻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他希望这条路能永无尽头,但是,上天一向爱打碎人们的癡梦。
车队停了下来,克烈也勒住了马缰,轻轻地将李妍摇醒。
“公主,到了。”
李妍睁开双眸,用了一点时间自梦境回到现实。克烈翻身下马,随即将李妍抱离了马鞍,待她双脚一落地,他立刻退了开去,到一旁去看呼延泰督促手下搭营生火。
李妍暗暗歎了口气,狠心的苍天,竟让人连梦都不能做久一些……“公主。”上官宿月和裴颖双双跑了过来。
“公主,我看还是跟克烈王子说一声,让您继续乘车吧!否则像刚才那种事难免不会再发生。”上官宿月怒瞥了眼克烈的背影,她仍在为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愤怒。
“可是克烈王子说过了,他是为公主的安危着想呀!说真的,如果那时候石头是掉在銮车上,那笨重的大车是真的闪不过的,所以他的建议我们不能不听。更何况他是总指挥,我们该听他的。”裴颖看着上官宿月,两人分侍李妍双边,扶着李妍走向搭好的主帐。
“哼!可现在早就出了峡谷,难不成老天会突然下石头雨吗?”上官宿月扁着薄薄的唇:“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你没发现他看公主的眼神不正吗?”
“哪有这种事,你太多心了。”裴颖看了眼李妍:“保护公主是他的责任,他怎会对公主有非分之想?你别胡说。”“我看咱俩要盯紧一点,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上官宿月转看着李妍:“公主,等会儿我还是去跟克烈王子说吧!否则在这大冷天骑一天的马,您不累垮也要冻坏了。”
“这样好吗?”裴颖迟疑地问道。
“你们两个别吵了,”李妍不耐地摇了摇头,“我算是他的母亲,他还能把我给吃了吗?”她横了眼上官宿月:“就照现在这样吧!用不着去说,等到他说可以坐车了,我再坐车,省得他看不起人,以为我连这点苦都受不了。”
李妍自行揭开帐幕钻了进去,迳自往陈设好的皮褥上坐下。
火星在脚边的火盆里跳跃,她却觉得现在比刚才更冷了些。
第三章
夜里,鹅毛般的雪片仍是不停歇地落下。
突地,马匹尖锐的长嘶划破了夜的宁静,几声兵刃相碰的铿锵惊动了守夜的兵土,随着骚动的扩大,连中央主帐内的李妍都被惊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李妍在黑暗里紧握着裴颖的手小声问着。
“不……不知道……要奴婢出去看看吗?”
“不用了。”李妍听着帐外的呼喝杀伐声渐响,心里担忧着外面的局势,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强盗吗?
帐外飙起一股猛烈的火光,看来是有营帐着火了,人影在四周帐上晃动?不住地交错来去,绘成激烈的战事景象。一个士兵的身影倒下,在帐篷上画出一道血迹,李妍和裴颖紧摀住口,嚥下恐惧的惊呼。
乱象并没有持续太久,嘈杂的杀戮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就在宁静刚刚降临时,呼延泰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公主没事吧?”
“我没事。”李妍大声地回答,一颗心高悬着,为什么会是呼延泰而不是克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