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参加相亲宴,更不想和眼前这个女孩有所交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出现在这里?答案很简单,他受逼迫,而逼迫他的是环境,是他无可救药的责任心。
姜霁宇的父亲,一手创立的亿达企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而这个困境至少要十五亿才能纾解。
他四处找人协助,寻求所有脱困可能。然,这年头,锦上添花不乏人,雪中送炭的不易见,在多方奔波后,心力交瘁的父亲住进医院,而股东像串通好似地,同时出手,要求父亲交出经营权。
霁宇是独生子,挑烂摊子,义无反顾。
所以他来了,和这个可以提供支援的美丽娃娃面对面,他需要鼎钧企业的钱,解决公司的燃眉急。
“你是我父亲属意的对象,他认为把女儿和事业交给你,是最好的安排。”镇定呐,她努力让自己像个谈判者。
“除了我,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讥诮衔上,矛盾的他,矛盾的理智和情感缠斗,理智要求他一口答应她的结婚要求,情感却为了自己将出卖婚姻而不屑。
说得对,并不是非他不可,父亲的名单上还有一长串名字。可他们不是月亮哥哥,这几年来,她时刻盼望重逢,盼望他再度拥她入怀中,她甚至天真的相信,他日陌路相逢,单单一眼,他们会认出彼此。
没料到,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碰上,她没一眼认出他,他没拥她在怀间……像若干年以前。
她不语,他先出招。
“结婚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压抑抬头的骄傲自尊,用公事口吻谈论。
“你想要什么好处?”她不介意付出。
“我要动用鼎钧的资金,投注在其他企业上。”他故意教匀悉看清自己的贪心。
“我不懂公司经营,假使我们结婚,公司自然由你全权负责,你想投资什么企业,不需经过我的同意。”她答应得好慷慨。
“你父亲不主持公司?”
冷淡望过,他不信她。
蒋士豪在商场上,是号了不起的精明人物,霁宇不相信自己可以轻易接手鼎钧。
“我父亲病了,医生说他的时间不多,我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只求他能安心离去,一个能被信任的女婿是他迫切需要、而我能提供的事情。”
匀悉父亲是肝癌末期,初发现,医生宣布只剩三个月性命。残忍是不?他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接班人,接下公司和女儿,让自己安心闭眼。
这么快就掀开底牌?她真是个不懂谈判的女人。
“你知道遗产税吗?也许你父亲去世,付不出庞大的遗产税,鼎钧会让国税局接收。”他现实得可恨,但假使这个婚姻能成立,现实是绝对要务。
“十年前,我母亲去世,父亲就将所有的动产、不动产慢慢登记在我名下,如果我们结婚而你有需要,我不是小气的女生。”她表达得够清楚了。
他现实、她不懂现实,人人都说夫妻该互补,那么他们将是最好的互补组合。
“意思是,和你结婚,我便拥有鼎钧?”挑眉,他怀疑婚姻能让自己坐拥庞大好处。
“是的。”
她不在意金钱,只要父亲快乐、只要……匀悉望住霁宇,她但求有机会和月亮哥哥共历人生精华点。
“你认定我会吞下饵?”
“我、我听徐秘书说……你缺钱。”这话伤人,她理解,但她不认为除了钱,自己有其他能力求君入瓮。
霁宇下巴抬高四十五度,高傲,他不是个可以被伤害的男人。“愿意贷款给我的银行很多,我不见得非要出卖婚姻。”
“别说出卖……”
“不是出卖是什么?”再进逼一步,他咄咄逼人。
“我会真心诚意待你,以对待丈夫的心情。我会当个好妻子,维护你、支持你,让你不后悔这个有价婚姻,如果各方努力后,你仍然觉得不行,我不会逼你非陪著我走下去。”
让步又让步,她只求一个机会,下意识地,她压压衣领里的玉蜻蜓。
盯住她,半晌,他让她的诚恳收服,他的高傲自尊,在她面前失去意义,别开脸,良知不允许他吞掉小红帽。“你找别人吧!”
霁宇起身,不想她的纯洁挑惹自己的罪恶。
“请不要走。”急拉住他的手,蒋匀悉哀求。
不找别人,她就要他了,不管他是否不甘情愿,只要给她机会,她会尽力让他不后悔。
回头,霁宇发现两颗泪挂在她颊边,冲动地,他想伸手拭去。
不过,冲动只有一下下,随即,他抽回手,搪塞敷衍:“我有很要好的女朋友。”
匀悉怔住,原来如此,他有要好的女朋友……难怪不愿意。
不明所以的苦涩染上舌尖,她舔舔唇,无意识的话出口:“如果只有一年呢?”
“什么意思?”
他问,匀悉才发觉自己提了多蠢的话头,白痴!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该知难而退才对啊!
“意思是,我给你钱、给你公司经营权、给你所有想要的事物。只要你和我结婚,维持一年,一年后我们离婚,你恢复单身,行吗?”
这些解释更白痴了,没有人会挖坟墓往里跳,偏偏在他面前,月亮哥哥装满她的思想空间,她就是会拿起铲子,挖坟自埋。
“一年?”
所以,这是演戏,不伤自尊、不出卖自己?霁宇坐回原位,等她把话说得更清楚。
“对,就一年,结婚后,你住到我家,我们一起陪父亲走过最后日子。等我父亲往生,你想住哪里、想做什么事,我都没意见,等期约满,你自动恢复单身。”走入白痴道,她非一路白痴下去不可,全世界再找不到比她更疯狂的女人了。
“你不甘涉我的私生活?”
“不会。”
他指的私生活,是和女朋友之间的爱情?怎么干涉?先来后到,爱与不爱的分野那么清晰,她不至于笨到不自量力,更何况,错在她,是她阻止不了自己的疯狂行迳。
“鼎钧由我独自主持,你不加入公司业务?”
“是的。”那是她不熟悉的圈圈,勉强加入,对谁而言都是辛苦。
“我们在婚前先签下离婚协议书?”他提出条件。
不信任她?匀悉苦笑,她还以为诚实正直是自己的人格特质。“可以。”
“好。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越快越好。”父亲的时间不多,她要珍惜每分每秒。
“后天?”
“我没意见。”她勉强扯扯唇,做出“那正是我想要”的微笑表情。
“好,后天我们去公证,公证之后,我马上入主鼎钧。”
她的时间珍贵,他也一样,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回父亲的公司,而牺牲的,不过是短短的三百六十五天。
匀悉身穿象牙白婚纱,几十只蝴蝶在裙摆间随波动跳跃,手握纯白的海芋只有绿叶点缀。当结婚进行曲响起,父亲坐著轮椅,同她携手走过红毯,淡淡的雾气在眼底形成,身为新娘子,她没有结婚的喜悦。
父亲看匀悉,笑容扬起,他的女儿呵,大得可以为人妻、人母了。
“今天,爸爸很开心。”
“嗯。”点头,她送给父亲一个安心笑容。
时间相当匆促,但父亲坚持给她一个像样婚礼。
短短两天张罗,原本的公证结婚变了样,众星云集,镁光灯闪闪,记者把这场婚礼形容成世纪婚礼,这点,她对霁宇很抱歉。
当匀悉父亲把匀悉交到霁宇手中时,他欣慰、放心,女儿终生算是有了托付。
“请你好好对待匀悉,她值得你真心相待。”父亲叮嘱。
霁宇没回答,他的合约里,没有专心相待这条款。
更何况他很生气,生气她在起头就失了约,说好公证结婚的,她居然搞出此番盛大场面,这下子,全台湾都知道姜霁宇为钱出卖自己。往后她的保证,还有几分可信?
见他沉默,匀悉抢在前头说:“爸,霁宇会的。你该对我有信心,相信我会是个让丈夫疼爱的好妻子。”
点头,他让医护人员推回观礼席。
婚礼进行当中,匀悉频频回首,她担心父亲身子撑不住。
霁宇冷眼旁观。第一次,他相信蒋匀悉和父亲感情深厚,相信她会为了父亲安心,做出无知举动,也是第一次,他有了一点点不愿承认的心动。
礼成、宴会过后,在匀悉叮咛下,徐秘书陪父亲回家,匀悉和霁宇则留在饭店的蜜月套房里,度过他们的新婚夜。
他们没有蜜月旅行的计画,明天早上,她要陪霁宇进鼎钧,将他介绍给所有员工,并在徐秘书的帮助下接手鼎钧业务,霁宇答应过蒋士豪,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鼎钧有突破性发展。
房间里,两个陌生男女面对面,尴尬成形。
匀悉望他几眼,最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认错:“很抱歉,我没想过婚礼会这么盛大。”
他沉默。
热脸贴冷眼,咬唇,她转移话题:“要不要先去洗澡?明天还很多事得忙。”
霁宇一样不语,转身从行李箱中找出衣服。
同时间,门铃响起,匀悉走到门边,打开。
她没想过,迎面的是一个教人措手不及的结实巴掌,热辣辣的疼痛感贴到脸上,一阵眩晕,她忙扶住门框,稳住自己。
“你不要脸!”珩瑛扯住匀悉的头发吼叫。
一句话,匀悉猜出她的身分,是她吗?霁宇的女朋友?垂下眼帘,她拚命忽略胸口的酸涩。“请别生气,先进来再说好吗?”
她的态度让姜珩瑛讶异,紧盯她几秒钟,珩瑛松开手,须臾,带著防备跨进房门。甫入门,在看见霁宇时,她飞身奔入他怀间,抽抽噎噎哭诉。
“你怎么可以瞒著我偷偷结婚?我太难过、太难过了!”珩瑛哭得悲惨,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擦。
霁宇不语,伸出大手搂住她。
匀悉没有嫉妒,是纯粹的羡慕,她羡慕女孩,有个男人愿在她无助时收纳泪水。
望望霁宇,再望望他怀里的女孩,她轻声说:“我先出去,你们好好谈。”
“不许走!贱女人,霁宇哥是我的,你凭什么横刀夺爱?有几个臭钱很了不起吗?替自己弄到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很行吗?”
珩瑛扯住匀悉,不准她逃避。
匀悉明白,对方正倾力护卫自己的男人,她羡慕她的勇气,她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斗士,勇于面对爱情里的逆境。
“够了,珩瑛,你先回家,我会找时间同你解释。”
霁宇瞥见匀悉脸上的红印,别开眼,假装没看见,然红痕已烙上他心间。
“解释什么啊!你们结婚了,电视上播得一清二楚,全世界都知道姜霁宇是蒋匀悉的丈夫。”珩瑛怒极反哭,她跪倒在地毯上泣不成声。
匀悉望一眼霁宇,他也不舒服吧,虽然有点惧怕姜珩瑛,她还是蹲下身,跪到她面前,试著说道理。
“请先别生气,这个婚姻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如果我是你,我会安静倾听,听听霁宇这样做的道理。你爱他不是?你该多相信他,当误会解开,你会了解,这顿脾气是白发了。”
心隐隐抽痛,承认自己的婚姻有内情,教人难堪,但匀悉努力让自己看来安适坦然,她刻意忽略那抹痛,正一点一滴扩大增强中。
拍拍珩瑛的肩,她起身,对霁宇点头。“我出去,好好谈,别弄僵了。”
“自以为是!”霁宇口是心非,在匀悉关上门那刻。
一身结婚礼服,能去哪里?
匀悉哪里都没去,她在饭店长廊徘徊,最后选择坐到门边沙发等候。
那日,相亲后回到家里,匀悉告诉父亲好消息,然后拿长笛,吹起一曲一曲新作品。
那是她的音乐,专属自己,她的快乐、她的幸福,还有淡淡的忧郁全寄托在琴音里。那天夜里,父亲问她:“你很喜欢姜霁宇对不对?”
红著脸,她不想承认却也不敢不承认。
她的喜欢能教父亲放心,但坦承了喜欢,她该如面对自己承诺霁宇的期限?于是她垂下眼帘,安静。
深夜,她把玉蜻蜓捧在手心,辗转难眠。
相亲,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前后不超过两小时,她却牢记他每分表情。
他生气时,两道浓眉会不由自主向内缩聚;他不认同时,嘴角会挂起淡淡的不屑鄙夷;她甚至猜出,当他和媒人坐一道,眉梢眼角的冷漠是叫她知难而退的讯息。
她想,他是真的很不喜欢她,只是蒋家的“几个臭钱”很了不起,逼得他不得不坐在原处,违背心意。
他说,他有女朋友。
匀悉做过一千次假设,欺骗自己,这个婚姻可行。
她假设那个女孩很坏,知道他父亲的公司将要倒闭,没了金钱做后盾,不肯再为他牺牲青春。
她假设那个女孩是子虚乌有的人物,是他的随口搪塞,目的是要她放弃婚姻。
她假设女孩子对爱情不坚定,听说他结婚,便转过头去,成就新欢……
可惜,事实是——女孩存在,她不但愿意为他牺牲青春,还因他的婚礼找上门来,失控、伤心。
是不是做错了?
应该是做错了!
霁宇和女孩谈过之后,只剩两种可能。
第一、她拥有的,的确只有十二个月假象;第二、尽管婚姻虚伪,女孩仍无法接受一切。那么,匀悉成了他的爱情杀手,他顺理成章痛恨她。
真错了,若她肯换个人,别在意他是不是月亮哥哥,也许下一个男子没有女朋友,也许他乐意为她将就。不过短短几十年,转眼过去,有了钱财名利,谁会在乎枕边人是否供得起爱情?
匀悉叹气,沉重落入眉心。
时间分秒过去,她不晓得他们在蜜月套房里谈得是否惬意,只是心绪呵,煎熬难平。
终于,漫漫长夜已尽,手表上的指针走向六,天亮了,朝曦初升,黎明宣告洞房花烛夜过去。
她再单纯,都晓得门里春宵绮丽,只是女主角不是新娘。
累吗?累!
匀悉凄凉苦笑,纯属自找。
等了又等,终于,她等到门开,穿著晨缕的霁宇送珩瑛到电梯旁,经过匀悉时,珩瑛飘过一个胜利眼光。
匀悉低头,自他们身旁交错,走进父亲为他们订的总统套房。房里凌乱的床铺证实她的想像力,也让她彻底了解珩瑛眼底那抹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