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提起最后一口气,点住自己周身几处大穴,以免失血过多,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她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几步之遥便是一处断崖,也许,置之死地能有一线生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尉迟潇!就算我被王法定罪,也决不能放过凶手。”澹台梦泽说得正气凛然。他推开还在犹豫的好友,扑向李沁。
“站住!”李沁站在断崖边,厉声喝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澹台梦泽狞笑,他就是要李沁死,又怎么会在乎她的威胁。他一步一步走上前。
“梦泽。”尉迟潇拉住他,对李沁道,“你休要再顽抗,还是和我们回去,接受律法制裁,若你真有苦衷,律法也能给你公道。”他始终觉得云华郡主为一本六扇门的档案而杀害秦家二十六口,实有蹊跷。
李沁惨然一笑,胸口的鲜血在月光下触目惊心。她勉强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我……若死在这里,岂不……正如你所愿?让你烦心的……婚事,也可……就此了结。”
尉迟潇道:“我尉迟潇岂是这等卑鄙小人?我再不喜欢这桩婚事,也绝无害你之心。我只要你接受一个公正的判决。”李沁道:“我重伤在身,已……绝无生机。你我总算夫妻一场,我只想……在临死前……对你说几句话,你能不能……到我身边来……”
尉迟潇才跨一步,澹台梦泽拦住他,“小心有诈,李沁诡计多端。”
尉迟潇道:“她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夫妻一场,我不能不管她。”他推开澹台梦泽,走到李沁面前。
李沁已经很虚弱了,她无力一笑,“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尉迟潇扶住她,眼神复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和你无怨无仇。”
李沁摇摇头,“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她拉住尉迟潇的左手,尉迟潇一僵,但是没有避开。
李沁用蘸血的手在他的左臂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娃娃脸,尉迟潇不解地望着她。
李沁露出苍白的笑容,“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尉迟潇看着这个虚弱的女子,他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爱,自然是不可能的;恨,也恨不起来;但也绝不是形同路人的冷漠;心中有着他自己也无法言喻的哀伤。他搂住她,这就是结束吧,为他们这一段称不上缘分的交集。
李沁在他怀中,笑容苍白而灿烂,这是上天恩赐的小小的幸福,有此一刻,死亦足以。
“你要……小心……澹台梦泽,”她在他怀中轻声道,“他若……诬陷你……你就把臂上的……娃娃给皇上……看……皇上会……相信你的清白。”
什么意思?尉迟潇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想问,她却用力推开他,纵身跳下断崖。
“不——”尉迟潇大吃一惊,想抓住她下落的身形,可是伸出手去,抓住的,只是一团空气。
这个他做梦都想摆脱的女子,这个他认为骄横跋扈残忍冷漠的女子,下落的时候像一只翩飞的蝴蝶,在月光中安静地起舞,纯净而美丽。
澹台梦泽冲上来,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他捡起一块石头丢下去,久久不见回音,于是才放心。
他拍拍尉迟潇的肩,“潇,如今秦大头领一家大仇得报,他们总算能含笑九泉了。”
尉迟潇甩开他,一脸怒容,“真相还未明了,什么叫大仇得报?”
“你不相信我?”澹台梦泽错愕地愣在原地,“你竟然不相信你的朋友?”
尉迟潇看到好友一脸受伤的表情,心中很是不忍,可是心底莫名其妙的烦躁又挥之不去。他转过身,“我不是不信你,只不过还有一些解不开的地方,李沁为什么行凶?她夺这本档案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受人指使?这些唯有经过仔细审讯才能得出答案,你这样逼死她未免操之过急。”
澹台梦泽叹道:“你的确比我冷静,我看到她就报仇心切,其他的早已抛诸脑后。”
尉迟潇道:“算了,一起都无法挽回,我们还是赶快下山去找人吧。”
“找人?”
“李沁是皇室郡主,总不能让她暴尸荒野。我们应该找到她的尸首,也算对镇南王、对皇上有个交代。”
“潇。”澹台梦泽拉住他,“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
“如果让人知道云华郡主的死与你我有关,你想镇南王能放过我们吗?皇上能放过我们吗?”
“李沁是秦家灭门血案的元凶,我们只要讲出事实,皇上和王爷不会怪罪我们的。”
澹台梦泽冷笑道:“你太天真了。云华郡主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妹,她死了,皇上焉有不心痛之理?就算她死有余辜,皇上一时奈何不了我们,日后也必然会找理由置你我于死地,为他的皇妹报仇。”
“那你的意思——”
“不如我们就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反正郡主的死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日你只需谎称云华郡主新婚之夜大发雷霆后不知所踪。云华郡主一向行为乖张,京城人所共知,到时人们只会以为她耍小姐脾气离家出走,而决不会想到她已死在这雀云山断崖。”
尉迟潇审视着澹台梦泽,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是如此陌生,早已不是昔日肝胆相照的兄弟。澹台梦泽的话在他心里掀起惊涛海浪,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就按你说的办。”
澹台梦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赶快下山吧,还得准备准备,明日在镇南王府,你必要费一番口舌。”
他率先下山了,在他身后,尉迟潇的眼神深不可测。澹台梦泽教他的做法与其说是漏洞百出的保命手段,不如说是个伪装拙劣的夺命陷阱,不过他并不点破,他倒要看看,澹台梦泽究竟能对他使出怎样的手段。
第6章(1)
“儿子,儿子,快起来。”叶雪柳惊慌失措的拍门声惊醒了一夜乱梦的尉迟潇。
他摇摇昏昏沉沉的头,苦笑,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竟然也能睡着。
他刚开门,叶雪柳就闯进来,也不看他,快步跑到床边撩开纱帐,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尖叫:“郡主呢?郡主在哪里?”
尉迟长恭也闯进来,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也变了颜色。
“郡主呢,儿子?郡主哪去了?”叶雪柳拉着儿子的衣襟,焦急万分。
尉迟潇黯然摇头,不知从何说起,不过就算他想说也来不及了。
一副枷锁套在他头上,屋内闯进一队捕快,个个手持佩刀,神情冷峻。
领头的一个人道:“我们怀疑你在雀云山谋杀云华郡主李沁,请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尉迟潇冷笑,这就是澹台梦泽的手段吗?稳住他,自己跑去报案,然后反咬一口,欲对他除之而后快。“反咬一口”,“颠倒黑白……”李沁也用这些词痛斥过澹台梦泽,可笑自己竟然不信,有这样的下场,真是一点也不冤。
“不是,不是我儿子,儿子,你说话呀。”叶雪柳抱着枷锁,急得直哭。
“各位差官,这其中必有误会,务请明察。”尉迟长恭还勉强保持冷静,但是抱拳行礼的手在微微发抖。
领头的差官抱拳回礼,客气而冷淡,“老将军请放心,是不是误会,澹台大人必有明断。带走!”
他一挥手,两个人上来架住尉迟潇。
“儿子,儿子。”叶雪柳泣不成声,抱住枷锁不肯松手。
“娘,你哭得好丑啊。”尉迟潇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望向尉迟长恭,眼神笃定,“儿子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天公不可欺,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尉迟潇被带进六扇门的王法大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正襟危坐着一脸凛然的澹台梦泽。
尉迟潇唇边一抹冷笑,傲然站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均是暗藏杀机,昔日的兄弟反目成仇。
澹台梦泽一拍惊堂木,“大胆人犯,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尉迟潇嘲讽地一笑,“澹台大人好大的官威呀,就不怕帽子太大压断脖子吗?”
澹台梦泽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本官就杀杀你的威风,来人,大刑伺候!”
尉迟潇故作惊讶,“澹台大人的官真是与众不同啊,不问案,先动刑,莫非——你审案是假,杀人灭口是真?”
澹台梦泽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心中却在疑惑:为何他毫不惊慌,反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阴险地一笑,“本官就如你所愿,审你个心服口服。本官问你,本官告你谋害云华郡主李沁,你可认罪?”
“不认!”
“昨日亥时你身在何处?”
“雀云山。”
“云华郡主身在何处?”
“雀云山。”
“昨日是你二人成亲之日,为何不在新房却在雀云山?”
“因为郡主发现了半年前杀害六扇门大头领秦树一家的元凶,她约凶手去雀云山是想为秦家人报仇,而我,正是跟踪凶手而至。”
“一派胡言,昨日你与郡主大婚,郡主又怎会约见凶手?”
“云华郡主行事一向不合常理,京城尽人皆知,她有此举动不足为奇。”
“你以为如此说就能脱罪吗?雀云山有打斗的痕迹,断崖附近有血迹,很明显你们在那起过争执,必是你将郡主骗至雀云山,将之杀害。”
“啊呀,澹台大人真乃神人也。按说郡主死于昨晚亥时,至今不足五个时辰,应该除了凶手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她的去向。可是大人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云华郡主被害,不仅找到她被害的地点,还仔细取证,找到了杀害她的凶手,莫非,大人你能掐会算?”
澹台梦泽冷哼一声:“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官昨晚参加你与郡主的婚宴,无意间发现你与郡主竟一前一后悄然离开尉迟府。本官觉得事有蹊跷,便尾随其后,谁想竟目睹你将郡主推下断崖的一幕,你还有何话说?”
“这么说昨晚雀云山上便有郡主、在下与大人三人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能是大人你杀了郡主,再嫁祸给在下呢?”“你还妄想颠倒黑白!本官与郡主素不相识,无怨无仇,有何理由将其杀害;而尉迟潇,不仅有一人看到你曾与郡主大打出手,你也曾向本官抱怨,不想娶郡主为妻。你就是因为不满意皇上赐婚,因而在新婚之夜将郡主杀害,你认不认罪?”
“不认!”
“好!来人,给我大刑伺候,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有多硬!”
尉迟潇冷笑,“澹台梦泽,你想屈打成招?天子脚下,还轮不到你小小的六扇门头领只手遮天!”
澹台梦泽恼羞成怒,“你既进了六扇门,就别想活着出去。”
“皇上驾到!”门外一声高喝。
澹台梦泽赶忙率众捕快跪地迎驾。
天子怒容满面。听说云华郡主被害的消息,早朝还没结束就摆驾六扇门,连朝廷礼制都弃之不顾。
“尉迟潇,你好大的胆子!”天子怒不可遏,不顾身份,对尉迟潇拳打脚踢。
旁边的太监噤若寒蝉,从未见皇上发这么大火。这位少年英主一向雄才大略、礼贤下士,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但是现在……看来云华郡主之死已让皇上失去理智。
尉迟潇不闪不避,“皇上,臣没有保护好郡主,受皇上责骂理所当然,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为郡主报仇雪恨!”
“好!我就杀了你,告慰郡主在天之灵。”天子咬牙切齿,睚眦尽裂。
“皇上!”尉迟潇高声道,“杀害郡主的真正凶手是澹台梦泽!”
“皇上,尉迟潇血口喷人,臣冤枉!”澹台梦泽跪倒在地。
“皇上,臣有证据。”
澹台梦泽大吃一惊,暗想自己万事小心,应该不会让尉迟潇找到证据啊。
天子也难辨真伪,“那就拿出你的证据。”
“皇上请看。”尉迟潇伸出左臂,左臂上鲜血画成的娃娃脸已经变成暗红色,凄凉惨淡。
澹台梦泽狂笑,“尉迟潇,你是不是疯了,居然画这么个破玩意就说是证据。皇上,勿要再听他砌词狡辩,请严惩凶手,为郡主伸冤。”
“来人!”天子一声怒喝,“拿下澹台梦泽!”
大内侍卫迅速扑上来,按住澹台梦泽。
“皇上,皇上,尉迟潇才是凶手,臣是冤枉的。”
天子冷哼一声:“冤枉?尉迟潇若是杀害郡主的凶手,郡主临死前又怎会在他手臂上留下表示信任的印记?你杀害郡主,罪无可赦!”
“皇上,他还是秦家灭门血案的凶手。”
“数罪并罚,押入死牢,明日游街后斩首示众!”
大内侍卫把哭嚎着的澹台梦泽押下去。一向凛然正气的铁面神捕,到如今竟龌龊至此。
尉迟潇叹道:“澹台梦泽机关算尽,到头来较之郡主还是棋差一招。”
天子神色黯然,仿佛心力憔悴,“沁儿冰雪聪明,可惜却不能救自己一命。”
尉迟潇跪倒,“请皇上降罪,臣为虎作伥,听信奸佞之言,才害郡主香消玉殒。”
天子道:“寡人将最心爱的皇妹许配于你,可你却并未好好对她,寡人真恨不得杀了你。可是皇妹临死之前,都对你念念不忘,留下这个印记,怕你受到伤害,她用情如此之深,寡人又怎忍违背她的心愿。你走吧。”
“谢皇上不杀之恩。皇上,臣有一事相求。”尉迟潇叩头。
“讲。”
“求皇上将澹台梦泽交给臣,臣要在郡主遇难之地将他千刀万剐,告慰郡主在天之灵。”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就如你所愿。”
“谢万岁。”
澹台梦泽浑浑噩噩地待在死牢里,他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刚进来的时候他拼命地喊,但是没有人理他,只有死亡的气息时刻与他做伴。终于累了,他颓废地靠墙坐着。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败的,本来逼死郡主、嫁祸给尉迟潇,对他有威胁的人都一一被他除去,他拿到了记载官员机密的档案,他离登天只有半步之遥,可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娃娃脸,让一切都变了,他一无所有,成为阶下囚,还要开刀问斩。这个李沁,变成了鬼还要算计他。
“咣当”的开锁声惊醒了澹台梦泽。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尉迟潇。
“不想留在这儿就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