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潇赶紧把饭吞下去,“没名字?那你平时叫她什么?”
“哈哈,你的脑袋坏掉了吗?我当然叫她姐姐了。”
尉迟潇苦笑,自己都被这个小鬼搞蒙了,“那你婆婆叫她什么?”
“张嘴。婆婆叫她丫头。”
“那其他人叫她什么?”尉迟潇就不信人活着还能没个名字。
“没有其他人,这里就婆婆、姐姐还有我。张嘴。”
“那你婆婆有没有名字?”
“婆婆就是婆婆。”
又来了,尉迟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么说你姐姐也叫她婆婆了?”
“不是,姐姐叫婆婆师傅。张嘴。”
“这是什么地方?千万别告诉我它也没名字。”
“当然不是了。张嘴。它有很多名字,婆婆叫它静谷,姐姐叫它落霞湾,我叫它天堂。”
“真是奇怪的地方,人没有名字,地方却有很多名字。”
“张嘴。”
“那你怎么会有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我爹取的。”
“你爹?那你爹现在哪里?”
“他死了。坏人把他害死了,还害死了我娘,还有好多好多的亲人。”蒙蒙的声音低下去。
“对不起。”尉迟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孩子,没想到他那么开心的外表下,却有这么悲惨的往事。
“不用对不起,我还要谢谢你。张嘴。”蒙蒙又开心起来。
“谢我?为什么?”尉迟潇觉得这里一切都很奇怪,连个小孩子都很奇怪。
“为……你以后会明白的。没饭了,你饱了吗?”
“噢,饱了,谢谢。”
“那你休息吧,我走了。”蒙蒙跳下床,“对了,如果你想方便,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
尉迟潇笑道:“我会的,谢谢。”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身负重伤,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接触到的只有三个神秘人,尉迟潇到目前为止还没碰到过比现在更糟糕的处境,可是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伤害,说不出原因,只是凭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准确。
第7章(1)
这个老前辈和他一定是有仇,就算不是这辈子结下的,也一定是上辈子积累下来的,尉迟潇越来越肯定。她扎在他头上的真的是治病用的银针吗?会不会她老眼昏花,误拿成铁钉了,怎么会疼得这么厉害?尉迟潇已经不敢确定她这一通不知是银针还是铁钉的东西扎下来,自己还能不能有命在。
一只手拿着手帕温柔地擦拭着他脸的汗水,那位姑娘就坐在他身旁。现在她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否则他早就在这酷刑之下晕过去了。隔着手帕,他也能感受到她手上冰凉的温度。她冷吗,还是身体不好?为什么她的手总是这么凉?尉迟潇很想握住那冰凉的小手,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住了。他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没见过她的样子,他跟她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两天,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上,尉迟潇觉得很奇怪,不过只是一瞬间,他明白了——这是她的眼泪,坐在他身旁的姑娘,她在为他流泪。
再也顾不得思考,他握住在他脸上擦拭的小手,“我没事,你别哭。”
那只小手惊慌地缩了回去,尉迟潇还来不及反应,脑袋上就是重重的一针,痛得他直吸气。
“臭小子,你太大胆了,当着老身的面,竟敢轻薄我的丫头!”
“在下绝无轻薄之意,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尉迟潇着急地解释,老前辈怎样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姑娘不要生气,他真是该死,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感觉姑娘站起身拉住正在为他医治的老前辈。老前辈哼了一声,“你心疼什么?这么一下他死不了。”
尽管头上痛得要命,尉迟潇却忍不住雀跃——她心疼他,这真是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尉迟潇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接受治疗。
终于,让人难挨的痛苦结束了,老前辈先走了。姑娘扶他躺好,帮他盖上被子,也要离开。
尉迟潇叫住她:“姑娘,我刚才感觉你流泪了,一时情不自禁,你千万别生气。”
屋子里一片静默,尉迟潇感觉她就站在他身边,并没有生气,虽然她并没有拉着他的手写字。
“你陪我说说话行吗?一个人忍受这种痛苦太难挨了。当然你不用说话,我说就可以。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很安静,京城里总是很吵闹,谁都以为天子脚下一定是块宝地,拼命往那挤。我叫尉迟潇,住在京城,我是一员武将,常年镇守边关。边关比京城苍凉的多,不过那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不打仗的时候,其他国家的人会带着各国的稀罕玩意来边城做生意,有像水晶一样透明的琉璃,有精致的银质餐具,还有用孔雀羽毛织成的地毯,非常漂亮。”尉迟潇的讲话是没有主题的,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只是不敢停下来,他怕一停下来姑娘就会离开。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尉迟潇大脑一片空白,那个柔软的触觉让他甚至忘记了呼吸,不过他不敢再有非分的举动。
她拉过他的手,写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讲话了,对你的伤不好,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清爽的花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尉迟潇的鼻端,屋子里很静,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尉迟潇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她坐在他身边,那她的眼睛看向何处呢?是看着他,还是没有聚焦地望着远方?她觉得他很无聊吗,还是觉得他很烦人?
尉迟潇正在胡乱猜测的时候,耳边传来奇特的乐曲声,旋律简单甚至有些单调,但是声音清脆干净,如泣如诉,让听者的心都为之动容。尉迟潇一直到她停下来才敢开口:“这是什么乐器,声音这么奇特?”
她把一片东西塞到他的嘴里。
“树叶?”尉迟潇讶然,“这么好听的声音是用树叶吹出来的?”
“是,你喜欢吗?”冰凉的手指划在他的手心。
“喜欢,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不过要等你的伤好一些。你闭上眼睛,我再给你吹一段,吹完的时候,你要睡着。”
“好。”尉迟潇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悠扬的调子再次传来,一样是清脆干净的声音,但是旋律比刚才的要复杂得多,婉转悠扬,仿佛温柔的风轻轻拂过心田,无比惬意。尉迟潇就在这样的音乐声中,忘了伤痛,沉沉睡去。
叶雪柳哭得眼泪都快干了,找了这么多天,儿子还是音讯全无,她急得快疯了。
“雪柳,你就吃点东西吧。”尉迟长恭同样心力交瘁,可是他也不能眼看着妻子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我吃不下。”叶雪柳说着,眼泪又是成串地往下掉,“已经这么多天了,潇儿要是没事,早该回来了。长恭,你说他是不是已经……”
“你别瞎想了。”尉迟长恭打断妻子的话,“你不是都亲眼看见了吗,雀云山上只有澹台梦泽的尸体,儿子肯定安然无恙。”
“那他怎么不回来,他不知道爹娘都快急死了吗?”
“可能儿子有其他事耽误了,放心吧,咱们儿子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大儿子离家出走,音讯全无,二儿子又生死不明,长恭,我一想起来,我的心都要碎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尉迟长恭搂住妻子,他每每想起两个儿子,何尝不是肝肠寸断?
“飕——”是暗器破空的声音。
“谁?”尉迟长恭大喝一声,穿窗出去,年近五旬,反应依然机敏。
可是院子里空空荡荡,夜幕下,看不出什么异样,倒是有下人听到他的喊声,急匆匆地赶过来。
“长恭,你快来看。”屋里传出妻子又惊又喜的声音。
尉迟长恭赶忙回屋,看到妻子手里拿着刚才射进来的镖,还有一张纸条。
妻子把纸条递到他手上。
“尉迟潇无恙,不日将归,勿念。”
谁送来的?看来并非恶意,可为什么行踪诡秘呢?
“儿子他没事,他没事。”叶雪柳喜上眉梢,刚才的悲痛一扫而空。
尉迟长恭也不愿多想,至少这个人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希望儿子真的能尽快归来。
“你去哪了?”李沁推开自己的房门,发现师傅正坐在里面。
“我、我出去走走。”李沁心虚地回答。
“出去走走用得着夜行装吗?你是不是去尉迟府了?”
李沁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去给那小子的家人报平安?”
“师傅,”李沁低着头,“要不是因为我,尉迟将军和夫人也不用忍受爱子离别之苦。”
“是那小子自己交友不慎,误信奸佞,关你什么事?”老妇人又急又气,“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都什么样子了,我为你尽心尽力调配药物,你却把我的苦心付诸流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师傅,”看到师傅真的生气了,李沁赶紧使出杀手锏,搂着师傅撒娇,“我每天都按时服用师傅帮我配的药,还每天打坐调理内息,我就是觉得好多了,才敢使用轻功出去的,师傅你别生气嘛。”
老妇人无奈地叹口气,不过她也觉得李沁的脸色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惨白得吓人。虽然李沁每天照顾尉迟潇,看起来很辛苦,可是她的状态却越来越好,身体也不那么虚弱了。
“把手伸过来。”
李沁乖乖地把手伸过去,让师傅把脉。
老妇人脸色凝重。
李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师傅,我的伤是不是好多了?”
“内伤是好了很多,就是你的毒……”
“毒又重了吗?”
老妇人叹口气,“我根本就看不出你的毒究竟怎么样了,你的脉象从来就显示不出你有中毒的迹象,让我无从下药。我一生断过无数疑难杂症,却从未见过如此奇毒,脉象看来与常人毫无二样,发作起来却歹毒无比。可能普天之下,只有那个人能给你解药。”
李沁脸色一沉,“死就死,我宁愿疼死,也绝不让那个人得意。”
“沁儿,你最近好像发作没那么频繁了。”
“是呀,”李沁自己也觉得奇怪,最厉害的时候,每隔两三天就会疼一次,疼起来她恨不得撞墙而死,可是最近频率反而少了,“以前每次痛完,我就觉得生命力减弱一分,好像下一次就熬不住了,很快就会死去;可是现在,每次疼起来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挺过去,我要在第二天的时候还能看到尉迟潇,我这么想着,蛇延草的毒性好像也就没那么厉害了。”
老妇人沉吟半晌,“或许尉迟潇是个奇迹,能解你身上的奇毒。”
“啊呀,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也不知道这条腿是不是废了。”尉迟潇夸张地叫着,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正扶着他的李沁身上。清风拂面,佳人在侧,真是说不出的惬意。只是这个姑娘也太瘦了吧,胳膊压在她的肩上,感觉身子细细的,好像没有四两肉的样子。她吃不饱饭吗?尉迟潇心想,以后可得好好给她补补,不然被风吹跑了怎么办。
李沁可没注意尉迟潇的小伎俩。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支撑这个高大的身躯不要摔倒,听到尉迟潇这样叫,心中就更是惶急。为什么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都好得很快,只是腿伤迟迟不见好转,会不会还有其他问题,师傅没有注意?
她扶着尉迟潇在树林里坐下,在他手上写:不要再走了,我叫师傅仔细给你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尉迟潇赶紧拒绝,心想那个老太婆一来还不都穿帮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当然会好得比较慢了。更何况我天天躺在床上,都快生锈了,还是出来动动对身体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搂着佳人。
李沁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腿,没有以前那么肿了,骨头应该正在愈合吧。
她拉过他的手:你身上受了那么多的伤,一定很痛吧?
“痛,怎么会不痛?”尉迟潇夸张地皱眉,不过旋即又笑了,“不过你天天陪在我身边,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再痛也不觉得了。”
他的笑比阳光还要灿烂,李沁看得有些失神,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尤其对人温柔的时候,不知道以后会有哪个幸运的女子陪在他身边,感受他的温柔,不过肯定不会是她。她就好像阴暗处的青苔一样,青苔那么强烈地渴望阳光,可是阳光的照射只会加速它的死亡。
“青苔?什么意思?”尉迟潇问道。
李沁一惊,她竟把心里想的写在了他手上。
“没什么,我恰巧看到了青苔。”她写道,赶紧转移话题,“眼睛还是看不见,一定很着急吧。”
尉迟潇笑了一下,“开始是很着急,不过这么多天,我想明白了,其实这是报应,老天爷在惩罚我有眼无珠。”
“什么意思?”
尉迟潇的神色有些黯然,“因为我错信了一个朋友,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李沁的心蓦地一抽:他是在说她吗?
“可以给我讲讲吗?”她写字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尉迟潇靠在树上,“我有一个好朋友,他也是我的师兄,我们无话不谈、肝胆相照,我信任他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可是有一天,一个姑娘跟我说,我的好朋友是杀人凶手,我当然不信,我的朋友告诉我,那个指责他的姑娘才是杀人凶手,于是我伤了她,还和我的朋友一起逼得她跳崖。可是后来事实证明,那个姑娘说的是真的,我的那个朋友才是真正的凶手。虽然最后我杀了我的朋友,替那位姑娘报了仇,可是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我是天下最笨的人,是我的愚蠢害死了她。”
尉迟潇痛苦地握紧双拳。李沁的手轻轻覆上去,原来他还记得她,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拉过他的手:别自责,那位姑娘一定不会怪你。
尉迟潇黯然一笑,“我知道,其实她对我很好,就算快死了,她也没忘保护我。”他挽起左臂的袖子,手臂上还印着已经有些残缺的暗红的娃娃脸。
他还留着!他还留着!李沁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