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物?”尉迟潇心中一动,江湖上以活物用作暗器的人不多,但他恰恰见到过一个。
“是的。金钱镖之类的暗器打出去,靠的是施暗器人的功夫,但是以活物做暗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活物可以自动追逐人气,让对手避无可避,必伤在暗器之下。那个凶手用的就是苗疆的一种蛊虫,幼虫时即以人血喂养,长成后,极其嗜血,歹毒无比。凶手将之藏于袖内,遇到危险便将其放出,攻击对手。不过这种蛊虫虽厉害,却怕一种艾草的气味,这个荷包内装的正是这种艾草,你带在身上,可以防身。”
尉迟潇又惊又疑,他开始怀疑一个人。这可能吗?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是凶手啊。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她身上表现出的种种怪异,都和澹台梦泽描述的凶手这么相像?
“潇,你怎么了?”澹台梦泽看到尉迟潇愣在位子上,好像魂飞天外。
“我,好像见到过凶手。”尉迟潇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飞来的,飘飘忽忽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你说什么?”澹台梦泽猛地站起来,凳子带倒了都顾不上,“在哪?你怎么知道她是凶手?”
尉迟潇又犹豫了,“不会是她,这太不可思议了。”
澹台梦泽急得快跳起来了,“到底是谁?你快说出来,是不是凶手,我们可以再调查,你先说她是谁。”
尉迟潇咽了口吐沫,“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不过她确实年纪轻轻,武功却高得出奇,而且,她就以活物做暗器攻击过我。虽然我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暗器,但我肯定那是活物。”
“肯定是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一定是她!你快说出她的名字。”澹台梦泽心都快跳出来了,尉迟潇越说他就越肯定,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着:“就是她!就是她!连环凶案就要被你破了,你就要成功了!”
“她是——云华郡主,李沁!”
澹台梦泽又坐回椅子上,正确地说,是倒在椅子上。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一个高高在上的皇族少女,真的会是连环凶案的冷血杀手吗?
尉迟潇道:“我们不用在这里诸多猜测。明日我与纤云的婚礼,李沁必然到场,你可以到时候找机会试她一试,你曾与凶手交过手,定能试出真假。”
澹台梦泽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3章(2)
第六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李沁擦擦头上的汗,看着蒙蒙均匀的呼吸,心中一阵宽慰。绮兰香加上她六天来的真气灌输,蒙蒙体内的毒已经被除去了大半。他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开始有了呼吸,脉搏也开始跳动,背上触目惊心的镖伤也开始结痂愈合。他现在已经不用待在阴冷黑暗的石屋里,师傅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房间是向阳的,里面有一张温暖舒适的小床,每天早上,阳光就会洒在这张小床上。等蒙蒙醒来,他一定会喜欢这间小屋,如果他能忘记那个恐怖的夜晚,他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
“沁儿,今天就别走了,你这样跑来跑去会受不住的。”老妇人走进来,眼中是满满的担忧。六天来强行输出真气,使李沁元气大伤,她的脸上是再浓的妆也遮掩不住的憔悴。
“我没事,”李沁勉强一笑,“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人的婚礼。”
“谁的婚礼这么重要,让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早就答应好了。师傅您别担心,我自己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去。虽然选尉迟潇做郡马,只不过是为了得到绮兰香的下下之策,但她不得不承认,未婚夫三个字还是在她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她想看一场婚礼,看一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婚礼,看一场佳偶天成的璧人许下三生之约的婚礼。这样的婚礼,她永远也无法拥有,既然无法拥有,看看总可以吧。
李沁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幸亏她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
“沁儿,”老妇人赶紧扶她坐下,“你跟师傅还逞什么强?”
“没事,我稍微调息一下就好。”
老妇人看她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又服下一颗增补元气的药丸,才准她离开。
李沁看看外面的天,还不算晚,快马加鞭,应该还赶得及新人拜堂。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奈何桥上,可曾有人等过她?
澹台梦泽一改往日的沉稳之气,坐立不宁,看着一身吉服喜气洋洋的尉迟潇,气不打一处来,“真服了你,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笑,我可是新郎官啊。”
“别忘了,婚礼是假,缉凶是真。”
“那又怎么样?她若不是凶手,我就让这假婚礼变成真婚礼,气死她;她若真是凶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休了她,恢复我的自由之身。”
澹台梦泽看看外面的天,道:“拜堂的吉时就快到了,她还没出现,她不会不来了吧?”
等了一会儿又道:“她肯定不会来,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未婚夫纳妾的时候跑来观礼?我干脆到镇南王府直接去找她。”
尉迟潇赶紧拦住他,“你疯了?王府郡主是你小小捕快想见就见的吗?再说她若真是凶手,肯定认识你,一定会对你有所防备,你这么去不是打草惊蛇吗?哎呀,你放心,她肯定会来的。依她的性子,肯定要来大闹婚礼。”
“儿子,吉时到了,快出来行礼。”尉迟潇的娘亲叶雪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同于一般贵妇的温柔矜持,身为武将的妻子,她身上更突出的是巾帼英雄的飒爽英姿。
她真搞不懂这个儿子在想什么。知道他被云华郡主选为郡马,全家人都心力交瘁,他倒好,还有心情纳妾。纳妾就纳妾,她也不反对,可是偏偏又这么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怎么说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实在太草率了。
“娘,您急什么,还有重要人物没到呢。”
“再重要的人物也不能错过吉时,再说你们父子的朋友以及其他朝廷重臣都已经在外面等半天了,还能有什么重要人物?”李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英俊,现在一身新郎的喜服,更显得英气逼人。
“李沁。”
“哦,李沁。啊?云华郡主李沁!”叶雪柳等反应过来,忍不住叫起来,“你、你、你,难道你也给她送了请帖?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尉迟潇好笑地搂住他娘,“娘,别这么担心,一切有你儿子呢,难道你对我没信心吗?”
叶雪柳瞪着他,“我怕你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不管啊,待会有什么事你负责给我摆平,我可不想让好好的婚宴变得鸡飞狗跳。哎呀,我还得去跟你爹说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云华郡主到——”在府门外迎接宾客的门童,在看清面前这个盛装华服的少女递上来的请帖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真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刚刚还热闹非常的府邸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天哪!今天晚上要有大事发生了。尉迟长恭赶紧率家人宾客出来迎接,这个倒霉儿子,就会给他这个老头子找麻烦。夫人刚刚通知他说儿子请了云华郡主,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过去痛骂儿子一顿,可是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瘟神就到了。哎,只有求老天保佑了。
急匆匆地过去行礼,顺便偷眼观察郡主的神色,还好,脸上还有一点笑意。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她是准备按兵不动还是谈笑用兵呢?她可一直是鞭不离手啊。
“老将军免礼,诸位免礼。不知本郡主可错过了两位新人拜堂?”
“郡主未来,新人怎敢拜堂?请郡主移驾喜堂上座。”尉迟长恭额头都冒汗了,偷眼往四周看看,却没有尉迟潇的踪影,心想:你把瘟神请来,自己却躲到一边,让老爹当挡箭牌。待会儿她发起脾气来,可别怪老爹不罩你。
“这位一定是尉迟夫人了。”李沁注意到尉迟长恭身边一个一身英气、气度从容的女子。
叶雪柳赶忙上前施礼。
李沁扶起她,“素闻尉迟夫人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出众,名不虚传。”
“郡主谬赞,臣妇实不敢当。”叶雪柳心想:相公和儿子都说这个郡主刁蛮任性、可怕得很,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懂礼貌的,长得也漂亮,没看出哪可怕呀。
众人走进喜堂大厅,分宾主落座。李沁身份是君,因而坐在上位。
李沁不开口,大厅中就一片死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但是彼此交换的眼神都藏着秘而不宣的暧昧含义。
尉迟潇走进大厅。其实李沁一进大门,他就拉着澹台梦泽在躲在暗处观察。澹台梦泽看着李沁倾国倾城的容颜和光彩照人的气度,却怎么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那天晚上和他交过手的凶手,他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尉迟潇给他出主意:“等我过去刺激她几句,她肯定要大发脾气,然后我就借机会和她交手,你仔细看看她的武功路数。”
于是尉迟潇带澹台梦泽藏到喜堂的偏厅,自己走进喜堂大厅。
他的笑容是挑衅的,“郡主大驾光临,真让末将和娘子受宠若惊。”
他的话让满堂宾客起了小小骚动。他称呼所纳小妾为娘子,又将云华郡主这个正牌未婚妻置于何处?堂堂郡主,尊严何在?
李沁脸色如常,“少将军无需客气,我祝贺少将军与新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郡主。我和娘子两情相悦,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如此甚好。请新人拜堂吧,不要误了吉时。”
“末将只知拜天拜地拜高堂,如今郡主端坐正位,末将不知该如何拜法?”
满堂哗然,所有人都觉得尉迟潇的话太过分了。纳妾原本就不算明媒正娶,因此没有拜天地的大礼,新人只须向公婆、夫君、夫君的正室跪拜敬茶。如今尉迟潇以迎娶正室的礼节迎娶侧室,本来就已是对云华郡主的莫大羞辱,现在又以言语相逼,叫郡主情何以堪?
“潇儿!”尉迟长恭喝止儿子的无理取闹,“郡主是君,你是臣,就以君臣之礼叩拜。拜完郡主、再拜父母。”
“老将军,”李沁盈盈起身,“少将军说得没错,我坐在这里的确不合适,我今天只是以一般宾客的身份来观礼,坐在下面就好。”说着竟走下主位,在堂下站立。
尉迟长恭赶紧命人搬来把椅子,请郡主坐下。她的忍让并没让尉迟长恭轻松多少,相反,他更加忐忑不安。
尉迟潇有些措手不及,李沁的反应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人家都坐到下面去了,你总不能再叫嚣了。算了,先拜堂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从此死生契阔,生死相随。
李沁听着司仪的唱和,看着堂上的一对新人,眼睛便渐渐有些模糊。什么是幸福呢?这样就算吧?幸福,离她好远啊。
叶雪柳觉得儿子做得实在过分,就算再不喜欢云华郡主,总是皇命难违,还是要结成夫妻,过上一辈子。既然如此,何必让对方如此难堪呢,要是见面就像仇人似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等到儿子和纤云拜完堂,大厅中的人都向儿子表示祝贺,纤云被侍女送回房中时,她趁这个机会悄悄拉过纤云,嘱咐她向云华郡主敬茶。
纤云很懂事,亲自沏了一杯茶,走到郡主面前行跪拜大礼。
李沁看着凤冠霞帔的纤云,比起当日破衣烂衫的样子更要美上几分,而且因为嫁为人妇,神态间凭添一抹娇羞,当真是惹人怜爱,看来尉迟潇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人家就是名正言顺的尉迟夫人,何必委委屈屈地做个侧室呢。想到这,便想把手上戴的玉镯送给她,多少代表一点歉意。
尉迟潇虽然被一帮宾客围着劝酒,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李沁。李沁不动声色打量纤云的目光让他心惊,谁也不能从她的目光中猜透她想干什么。她今晚的表现一直都很不寻常,不寻常得让他觉得危险,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待看到李沁把右手伸进左手衣袖的时候,他差点叫出声——天哪,她不会是要用她的活物暗器对付纤云吧?
他没有叫出来,是因为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鬼女,看你往哪里逃!”随着一声怒喝,澹台梦泽的身形从偏厅飞出,手中的宝剑犹如出水蛟龙,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刺向李沁的面门。
他一直在监视着李沁,她的一举一动更加重了他的怀疑。她深不可测的眼神、深藏不露的武功、不合常理的举动,都说明她太有问题了。及至李沁将手伸进袖子,这与凶手施放虫蛊的手法一样。他不能再犹豫了,错过这个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凶手了,也就再也没有机会成功了。
剑,像一道利闪破空而出。
李沁大吃一惊,想躲,却已来不及。元气大伤的身子,无法再做到快如闪电的反应。
接下来的事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自以为找到凶手的尉迟潇和澹台梦泽。
一向温柔婉约的纤云突然一声尖啸,凌空而起,飞起一脚踢向澹台梦泽握剑的手腕。
一直背对澹台梦泽的她,误以为自己才是被攻击的目标。想不通自己高超的演技如何会被识穿,直到死,她也不知道,一切只是阴错阳差。
真相,来得如此有戏剧性。
顾不上惊讶,澹台梦泽在不动声色间改变了攻击对象。眨眼之间,数招已过。一个擒凶心切,如猛龙出海,剑锋凌厉,招招夺命;一个气急败坏,似地府鬼魅,出招狠毒,诡异阴森。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刀光剑影间翻飞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影。
尉迟潇已然明白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一直怀疑的李沁根本不是凶手,而他急于娶过门的娇弱女子纤云才是修炼“鬼女阴经”的冷血杀手。
心中懊恼无比,手上却无半分停滞。他挺身而出,与澹台梦泽配合默契。一个全力纠缠住纤云,让她分身乏术;一个保护着宾客,让他们尽量远离鬼女。可是场面实在太混乱了,人人为了活命已然慌不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