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陈秀便带着陈氏明珰等人离开了寺庙,也不往西去坐船了,直接往北朝着临州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明珰都在想,九郎怎么还没来呢,书信应该收到了吧。还有长垣那厮怎么也没动静呢,只有阿言带着四个暗卫跟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等等。
陈秀看着满腹心事的样子,但笑不语。
因为这次人少,又都骑马坐车的,走的比之前快许多,只用半月的光景便到了临州。
到了临州陈秀自然还是要住些日子,查看一下店铺的生意,还有城外田庄的收成,这临州留了十来天,便又叫人安排去彭城。
明珰终于沉不住气了,悄悄地拉了陈氏说道:“也不知道姑娘跟九郎的书信里写了什么,怎么九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
陈氏也很是无奈,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说不定九郎已经忘了我们阿绣呢。”
明珰不由得暗叹这回姑娘可真是闹大了,估计那封信里的话也很不好听,不然的话九郎为何到现在都没让长垣跟上来呢。
建康城,王博私邸内明心阁。两侧的对联笔风清傲中带着一股柔媚,一看便是女子之笔:
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
所感真也假,却似水月影。
芭蕉心,水月影,寻寻觅觅,只为心明。
三层阁楼上,两个男子皆一身白衣临风而立,衣袂飘飘。趁着一片红枫宛若仙人下凡。其中一人面白如玉神色带着淡淡的倦意的王麟,靠在阁楼外大红漆柱上,懒懒的说道:“九兄,你真的要入仕么?之前你不是说过,最厌烦朝廷官场那些事情么?”
王博面向风来的方向,淡然一笑,说道:“不然呢,娶谢家阿瑛做嫡妻么?”
王麟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谢家阿瑛据说品貌不错,上次她们淑媛社在谢家别院相聚时,我恰好路过,看了她一眼,跟九兄倒也般配。”
王博轻笑:“你若喜欢,我便跟老族长说说,把这桩姻缘给了你,如何?”
“九兄又笑我,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王博淡淡的笑了。
王麟也跟着笑,只是他那张倾世美颜上始终挂着落寞和忧伤:“你我兄弟都是死心眼儿的人,认定了一人,再有多好的女子都入不得眼。”
王博依然微笑着,面前的片片红叶如火如荼,灼的心也痛了起来。
那封书信上只言片语,却让他犹如新生。
她说,郎君若爱妾,且请允妾以自由。建康城中风云暗涌,杀机四伏,妾拙于支应。郎君若宠妾,当允妾自此别过,相濡以沫自是妾毕生之所求,但郎君之身份却不是妾能妄想。遂请郎君准妾与郎君两两相忘。若郎君实不舍妾,妾自感激涕零,且请郎君给妾三年的时光。三年后,若君未娶,妾当倾尽所有,常伴郎君身边。
三年的时光。
王博默默的想着,自己今年秋日入朝为仕,三年后可能有何等政绩?
凭借王家的家族,凭借王博的才学,三年以后的事情,果真是不可想象。
当年冬日,十七岁的王家嫡子九郎王博正是入朝,官拜中书侍郎,居右五品。
同年,谢公翥之嫡长女与王家五子王基定下了姻缘,王谢联姻成为建康城中的一段佳话。
新春前夕,贺公彦把庶女阿绮送入谢府,为谢燕文做了妾氏,并借此机会把谢燕文和贺敏的婚期定在次年四月。
而与此同时,身居彭城的陈秀则在温暖的屋子里试穿一件湘红色的狐皮新衣,三个月身孕的她依然风姿绰约,全然没有一分臃肿。
明珰细心地替她整理着衣领处的玉扣,开心的笑道:“姑娘还是穿女装好看,那病怏怏的男装以后不要装扮了。这里是城郊农庄子,又没有外人。”
“嗯,有道理。”陈秀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抬手把发髻间的紫玉长簪扶正了些。看着紫玉簪头精雕细琢的玉簪花,眼神瞬间恍惚。
明珰自然看在眼里,悄声笑道:“姑娘想九郎了吧?建康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过了年九郎便可官升一级了呢。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便升官,这可是本朝本代头一遭呢。”
陈秀的手慢慢地落下来,悄悄地放在小腹上,轻声笑道:“九郎本非池中之物,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能从右五品的官职做起,已经是委屈了他。”
明珰笑道:“还不是为了姑娘您?据说当时郎主跟九郎君都急眼了,家法都请了出来。若不是老族长出面,九郎可就丢了半条命了。”说着,明珰又轻声一叹,“只是那谢家女终是定给了五郎。将来姑娘若是回了建康,跟她还是妯娌呢。”
陈秀啐道:“又胡说八道。我这样的如何能回建康?还妯娌呢。”
明珰委屈的扁扁嘴:“九郎的性子奴婢是知道的,别看面上冷,对什么东西都不上心,似是这天底下的事情都可有可无,但他唯独对姑娘您不一样。这个奴婢不说您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
陈秀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这一张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饿了,你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
“我叫他们炖了乳鸽汤,这会儿也该好了。”明珰一听她家主子说饿了,立刻住了闲话,转身出去了。
饭后,陈酆搓着手进了屋子,头上的水貂风帽和披风上都落了一层雪花。
陈秀忙道:“去哪里了半天不见人影,午饭的时候娘亲直念叨你呢。”
明珰上前给陈酆解了斗篷拿出去抖雪,陈酆则上前来在熏笼上烤手,哈着热气说道:“今年的收成不错,我瞧着他们把各家各户过年的东西都分派下去才回来的,按照阿姐的意思,每家佃户都比去年多了一斗米,两片肉,一匹帛。他们都高兴的不得了,口口声声念着阿姐的好呢。”
陈秀笑了笑,说道:“念好不念好的我倒不在乎,只要他们明年好好地耕种,再给我开出一百亩的荒地来,我还给他们加粮加帛。”
“这是一定的。几个管事已经跟我商量过了,咱们农庄往西去,有一大片地,之前是良田,因为战乱的缘故,庄主跑了,佃户也跑了,已经荒了两年了。我也问过县尉,说那片荒地已经做无主登记,回头我们交两片金叶子便可买了来。把那些荒草什么的一烧,便是现成的肥料。就算收成比不上良田,也总有个五六成。”
陈酆说着,转身过来坐在陈秀的对面,开心的笑道:“阿姐,上次你跟王九郎走的时候留下了五百护卫,这些人里有一百二十人娶了当初咱们从十公主手里救下来的那些女子,在这里安了家。王九郎也没说让这些护卫回去,如今过年了,这些人与佃户不同,该怎么发钱帛呢?”
陈秀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在案几上缓缓地敲着,想了片刻后才道:“你传我的话,叫这五百人选出十个人来见我,我要亲自问问他们是如何打算的。”
陈酆点头应道:“行,这事儿还得阿姐亲自说。”
陈秀又问:“我听说孙将军那里如今是缺粮少料。朝廷里派下来的粮草军饷到底有没有动静?”
陈酆叹道:“还没动静。孙将军戍守边疆,朝中却有人说他的风凉话。什么拥兵自重,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哎……若是北赵南侵,建康城怎么样且不说,首先遭殃的是我们。”
陈秀点头,这话自然不假,她和陈酆这两年内置下的家业都在边境一带,若是打仗,他们的田庄土地便成了战场,莫说耕种,佃户们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你再打听一下,若是三日后朝廷的粮饷还不到,就给孙将军送两百车粮,在把那些猎来的獐狍鹿兔之类的肉干也装几十车给他们送去,这些东西对他们那几万人马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但好歹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陈酆答应着:“是,我这就去办。”
看着陈酆出去,陈秀抿着嘴巴侧着脸想了想,又把案几上放着的几本账册拿出来翻看。
今年的收成的确不错,上等的稻米两千一百石,糙米一千八百石,彭城和临州城商铺三十七间,一共盈利折合黄金上千斤,还有珠宝十几车。这在战乱时期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边境上总有些不太平,但大的战事应该是没有的。
即使这样,陈秀觉得也必须防患于未然。这种战乱时期,她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一支可以随时拉出去抗击敌兵保卫家园的队伍。
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八,眼看已经是除夕。
陈秀住的这小院子是农庄的小院,离着彭城也有十几里路。算起来也是清幽之地。
刚建这院子的时候,祝叟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株六瓣腊梅来种在院子里,如今第二年,腊梅居然开出了十几朵黄艳艳的花儿来。院子里的积雪尚未消融,梅香在冰天雪地里越发的甘冽。
五百名护卫中选出十名,被陈秀请到了院子里喝酒赏梅。
这些护卫都是武士,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的光景,每日里除了练武也帮着佃户耕种,陈秀叫陈酆给了他们一些田地算是私产,这些人过惯了刀尖嗜血的日子,竟有些不习惯。
今日见了陈秀便想着要把心中的压抑讲出来。
陈秀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因笑问:“诸位都是英雄好汉,留在这山沟里耕田种地真是委屈了。”
其中一名护卫便拱手抱拳,从队列中站了出来,朗声道:“我等是奉九郎君之命在此保护女公子的,主上的命令不可违抗,岂敢说什么委屈。只是我等是武士,不是佃户,请问女公子,我们这些人是否可以不参与耕种。九郎每年都会支给我们饷银,我们也无须耕种。”
陈秀轻笑:“我把大家找来,正要说这件事情。从明年起,九郎就不会再给你们支饷银了。当然,如果你们不屑在这里安身,想要回到建康去,我也不强留。你们郎君已经入朝为仕,你们继续去追随你们的郎君,必前途无量。若是有人愿意留下来的话,我也十分的欢喜,会跟九郎去书信,让他把你们的契约给我。从此后你们便是我陈秀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陈秀继续说道:“留下来的人呢,自然不会再委屈去种田。而是跟之前一样,领饷银,练兵勇。我要在一年之内,训练出一只五千人的精兵。只是不知道诸位有没有那个本事。”
“女公子此言当真?”
“是啊,女公子这话是真的吗?我们以后可以不种地,专心练武练兵?”
陈秀点点头,说道:“当今乱世,大家也都看的明白。若是我们不能自保,再多的钱财也都是给别人准备的。我不想我在这里经营的一切都便宜了那些胡族狗贼。但孙将军是朝廷中人,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保家卫国是他们的使命,但我们这是一个小家,孙将军顾全大局,有必要的时候我们定是弃子。这也无可厚非,所以我决心组建自己的卫队。我知道,你们十个人是五百人的表率,但你们也不能为他们做主。你们今日且回去商议,若有愿意走的,过了年我送银两布帛车马送你们回建康。若有愿意留下来的,我们同舟共济,保卫家园。”
一番话说得这些壮年二郎心中呼呼地燃起一把火。
他们本就是热血二郎,在王氏家族中虽然只是普通的护卫,但跟随王博这些年,东奔西走,四处游历,见多了胡人杀人放火抢夺掳掠的事情,早就恨胡人入骨。
可是陛下不愿开战,事事以和为贵。孙尚阳的军营里如今也出现了缺粮短米的事情,他们若是回建康去,在王家的庇护下自然衣食无忧。可是建康城那繁华风月之地,又哪里是他们这些铁打的汉子所向往的呢?
陈秀见众人脸上都显露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心中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激起了他们的豪情,当即命明珰:“取大碗来,给每一位都斟满酒。”
明珰带着婢女上前来,每人一只大碗,酒坛子里淡黄色的好酒缓缓地倒进碗里,满院子都是淳淳的酒香。陈秀也端了一碗,对这几人朗声道:“我敬大家一碗,感谢大家这一年来对我姐弟二人的保护之情。”
“女公子说哪里话,我等跟随女公子得以安家娶妻,也是我们的福分。”其中一人呵呵笑着,举起了酒碗。
“是啊,女公子本是九郎的人,我们保护女公子乃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女公子客气了,我深感惭愧。”
“我们不会走的。我们会谨奉九郎之命,誓死保护女公子。”
“对,誓死保护女公子!”
明珰站在陈秀身旁,心里暗暗地笑,这些莽汉们倒也不笨,还知道誓死保护姑娘。若他们真的回了建康去,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吧。
年后,天气渐暖。陈秀的身子也渐渐地笨重起来。
阿言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把练鞭的方式做了调整,之前练鞭是以快,狠,准为主。现在他却要求以轻,慢,稳为主。鞭子也不再是之前陈秀外公用的那只长鞭,而是阿言叫人用粗麻搓成的一只轻便的麻鞭。陈秀曾经一再反对,但有陈夫人在,她再反对也没办法。
因为陈夫人发话:怀孕的人不能有大的动作,不能拿沉重的东西。若是她嫌这麻绳太轻,索性就不让她练了。
阿言也劝:鞭法练好了,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手中长鞭,若只以武器取胜,并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事情。真正的大家,就算是拿一根柳枝也能舞出长鞭的威风来。
陈秀听了这话不再反对,但心中到底不甘,便叫明珰从村子里选出十二名身体底子好有愿意学武的姑娘来叫阿言教授鞭法,而她除了练鞭之外,还在一旁观看。
到了阳春三月时,陈秀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圆滚滚的藏在宽大的衣衫下,像是揣了个西瓜。
阿言和那些护卫们都不是傻子,知道陈秀肚子里怀的是王博的骨肉,哪个还敢不尽心尽力?
这日,陈酆从外边回来,在后院的场院里看见陈秀正坐在柳树下看着那十二个女子练鞭,阿言被这几个女孩子气的鼻孔冒烟儿,嘴里直蹦脏话。逗得陈秀在一旁忍不住偷笑。
“阿姐。”陈酆上前去坐在陈秀的对面,轻声笑道:“阿言又骂那些姑娘们呢。”
“我看她们比我当初好多了,阿言还骂的这么厉害。可见当初他教我的时候,心里还不知怎么骂呢。”
“阿姐,建康那边有消息来。”陈酆看着一脸明媚笑容的陈秀,也跟着笑起来。
陈秀轻笑着嗑瓜子,颇有些无聊的问道:“哦?是不是九郎又升官了?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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