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悄悄地地给她一条帕子,又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二人一起跟在贺绣的身后走了。
玉珥见状捂着嘴偷偷地笑了笑,则自去往王博那里复命去了。
王博正在跟桓裕下棋,听了玉珥的话之后,微微一笑把手里的棋子哗的一下丢到棋盒里,拍手道:“阿绣果然与众不同。”
桓裕正在兴头上,见王博把棋子丢了,便不乐意的说道:“干什么干什么?下棋呢!看你这样子,那里还有王九郎的样子?啊?”
“王九郎什么样子?”王博淡淡的笑着,接过玉珥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着。
“王九郎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桓裕抬手瞧着棋盘,瞪着眼睛喊道,“况且,王九郎是不会笑的那么风骚的,况且还是因为一个妇人!”
“可笑。”王博笑着把茶盏交给玉珥,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衫,便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啊?”桓裕也跟着起身,追着王博走了出去,“这一盘棋还没下完呢,你怎么就走了?这可不像是你王九郎!”
“谁规定了王九郎必须是什么样的?”王博回身笑了笑,继续往外走。
“你们见过这个样子的九郎吗?”桓裕不死心的问着旁边的婢女。
几个婢女都识趣的低下头去。
直接从后门出去,穿过后院的小花池子便是一道垂花小门,王博负着手悠然的进门,桓裕想了想则转身去了旁边的小院。那厮去内宅见他的心上人,自己还是远离一些比较好。
王博进了贺绣的院子里便看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在。之前的几个仆妇看见他来了忙上前来请安,王博摆摆手让众人退下:“阿绣做什么呢?”
“回郎君,姑娘的弟弟来了,正在里面说话呢。”
“弟弟?”王博纳闷的问:“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是跟姑娘一母同胞的贺公的庶子。”
“哦。”王博点点头,庶子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公卿世家的庶子不被家族承认的有很多,这些人若是过的好了可以单独在外边成为旁系支族,若是混得不好了也就是庶民一个。
王博挥挥手叫仆妇们都下去,自己踱着步慢慢地进了屋门。
里面坐着的贺绣和贺酆见他进来,忙站起身来侧身相迎。贺绣上前两步福身道:“九郎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呢。”
王博看了一眼站在贺绣身后的贺酆,问道:“这是你弟弟?”
贺酆虽然是庶子,但也知道些规矩,像王九郎这样的人物儿对他来说就是天上一般的人物儿,听见他问自己,便忙上前来欠身拱手:“酆见过九郎。”
“嗯,你叫贺酆?”
“是。”贺酆依然供着身子,很是恭敬的回道。
贺绣微微一笑,侧身说道:“九郎,请上座。”
王博也不客气,果然在之前贺绣坐过的榻上坐下来,贺绣则在他的下手坐了下来,又叫明珰奉茶。
贺酆慢慢地退到一旁,侍立在侧不敢多话。
贺绣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酆儿,你先下去吧。”
王博微微一抬手,说道:“既然是阿绣的兄弟,一起坐下喝杯茶又何妨?”
贺酆一愣,不解的看了一眼王博,又看着贺绣,等着她发话。
刚刚王博没有来的时候,贺绣正在跟他说有关王博和这座庄子的事情呢,王博忽然间闯进来,贺酆根本就没适应过来,这会儿他又让自己坐下来喝茶,这样的待遇恐怕连贺康那样的嫡子也不一定能有呢,何况自己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
在这个极其看重门第的年代,王博这样的举措足以让天下人惊讶。
连重生后对公族规矩十分不屑的贺绣都惊呆了。
“阿绣,庄子的契约和这里的仆人佃户们的契约你都看过了吗?”
贺绣猛然回神,欠身说道:“多谢九郎,昨晚他们都已经拿过来了,我已经大致看过。”
“没什么问题吧?”
“是的,九郎的人做事能有什么问题呢。”贺绣微微的笑着,笑容里带着十分的客气。
“嗯。”王博似是有些不满,眼神从贺酆的身上撇过,又问:“你的弟弟……也要跟着你去建康吗?”
“不,我想让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贺康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彭城离洛阳很近,洛阳现在已经被叛军攻占了,这里也不是很安全啊。”
贺绣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王博的眉头又皱了皱,这丫头笑什么呢?自己可是一本正经的说话呢
“九郎这话说的,把我刚刚收了这一个庄子的喜悦感都给冲散了。原来九郎是觉得彭城不安全了,才把这庄子给我的呀?”
“阿绣!”王博不悦的等着贺绣,却又十分挫败的叹了口气,说道:“这话从何说起?你若是闲这个庄园不好,等到了建康,我再给你一座就是了。”
“呵呵……”贺绣又笑起来,摇着头说道:“九郎何必较真,我说着玩呢。”说着,她敛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贺酆,说道:“我觉得,彭城应该不会有战乱的。”
“哦?为什么?”这下轮到王博惊讶了。
“我也说不清楚,感觉是这样的。”说着,贺绣转头看向贺酆,敛了笑容吩咐道:“酆儿,你下去找管事,去农田里勘察一下,马上就要麦收了,你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现在的粮食可是比金子还贵。九郎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座庄园,我们不能让这些田地荒废了。”
“阿姐。”贺酆有那么一丝不甘,毕竟能跟王九郎坐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将来也是一种资本。
“去吧。酆儿你记住,在这个乱世中,什么都不重要,唯有生命最重要。没有粮食,再富贵的命也活不下去。”
“是,阿姐,酆儿记住了。”贺酆答应着站起身来,又对着王博拱手失礼,“九郎安坐,贺酆告退了。”
王博点点头,微微一笑看着贺酆出了屋门之后,目光依然在门外漂游着:“阿绣,你感觉是这样的?”
“嗯,感觉。”
“这是战乱,这是战争!”王博正色道:“阿绣,这样的事情你不能凭着感觉。”
贺绣微微的笑,心想我自然不是凭着感觉,但这样先知先觉的事情我除了这样说还能怎样呢?
“阿绣。你之前说,洛阳城有半年的平安,此话也是你的感觉?”
贺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次你劝我保重,说平城没有几日的平安了,也是平的感觉?”
贺绣依然微微的笑着,没接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在洛阳城遇难?”
贺绣终于摇了摇头,说道:“九郎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九郎会在洛阳城东遭遇叛军呢。”
王博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看着贺绣,缓缓地说道:“那你为何会在那个时候赶过来?而且还把整个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阿绣,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阿绣对九郎一直说的都是真心话。九郎对阿绣有救命之恩,阿绣当遵守诺言以命还命。阿绣之所以知道九郎在城东遭劫也是回到洛阳之后的事情。九郎不知道,我之前再洛阳城收了二百车米粟,来的时候因为护卫有限,不敢都带出来。后来我又不放心,所以才回去了一趟,想再运出五十车米粟出来。可到了洛阳城才听说九郎和桓四郎出东城门被叛军围困了。所以我才将计就计,带着五十车米粟从东城门出去,引起那些叛军的注意,分散他们的兵力,然后放火烧他们的军营,制造了那次的混乱。”
贺绣说这番话时一直都很紧张,言辞也是一再斟酌。她绝口不说自己吧王九郎救出来的话,只说道制造了那场混乱便住了嘴。
王博何等精明的人,见她说到了混乱便住了口,便忍不住笑了:“阿绣,听你这番话十分的合情合理,一定经过了你繁复的斟酌吧?”
贺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哈哈……”王博笑得更加畅快起来,甚至还抬手拍了拍膝头,不停地笑着。
“九郎笑什么?”贺绣看王博笑得很是蹊跷。
“我笑阿绣为了瞒过自己的心,居然不惜编造谎言。”王博猛然收住了笑,侧身渐渐地伏过来,靠近了贺绣,低声说道:“难道要阿绣承认你心里装着我,就这么难吗?”
“什么装着你?”贺绣的脸蓦地红了。他挨着自己那么近,身上清清淡淡的龙涎香味萦绕在鼻息,让她一下子想到那日突围的时候与他同乘一匹马,被他抱在怀中时候的情景。
“脸红了?”王博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贺绣的肩膀上,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消瘦的肩头来回的抚着,贺绣便觉得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九郎,你……这是做什么?”贺绣的声音低低的呢喃,一张小脸也红成了烟霞。
“阿绣,悦我乎?”王博已经把贺绣半搂在怀里,低着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九郎真是说笑了。”贺绣低低一叹,闭上了眼睛。
“嗯?”王博微微皱眉,一时有些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九郎乃是天上谪仙,这世间女子哪个不爱?阿绣不过是万万千千之中的一个罢了。这种话,九郎何必再问。”贺绣暗暗地屏住了呼吸,拒绝那种属于王博的气息进入自己的心扉。
“呵呵……”王博似是有些得意,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贺绣的肩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阿绣,原来你也是爱我的。”
王博的手一拿开,贺绣的脑子里立刻恢复了几分清明,说话的语气也清泠了几分:“九郎这般对阿绣,可是想要娶阿绣为妻吗?”
“嗯?”贺康被贺绣的话问的愣住。
贺绣的脸越发的冷下来,说道:“九郎不能娶阿绣为妻,还是不要招惹阿绣的好。若是阿绣名声狼藉不能嫁的如意郎君,对九郎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王博轻声一笑,又靠了过来,“好处可多了。”
“嗯?”这下轮到贺绣愣住了。
“好处就是——这个世上将没有人愿意要你,然后呢……阿绣就非我不嫁了。阿绣,你说这主意好不好?”王博的笑有些坏坏的,眼睛里的得意之色难以掩饰。
“你……”贺绣咬着牙把他推开,恨恨的瞪着他,真是卑鄙啊!
什么天上谪仙,什么风流名士,什么乱七八糟的虚名。王博这厮,分明就是个卑鄙的无赖!
“阿绣,三日后我们启程。”王博说着,又坐直了身子,微笑着说道:“这两日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们到下一个城池,至少需要二十多天,这一路上可没什么像样的客栈,恐怕要一路风餐露宿了。”
“分餐露宿不怕什么,只要平安就好。”
“嗯,说的不错,只要平安就好。”
王博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外边满眼的绿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两日贺绣没有出门,她甚至没有叫人去找贺康一次,她只是每日都同贺酆在一起,带着他在田地里转悠,每天都跟他说很多话。
自从被贺公彦赶出了家门,贺酆便整个人都变了。
之前的他还自诩为公卿士族子弟,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跟那些士大夫一样泛舟湖上,高谈阔论。而如今,他已经沉下了心来,按照贺绣说的话,安心的学习管理农庄的事情。
贺绣只嫌这三日太少,她恨不得把自己上一世和这一世所悟到的东西都说给贺酆听,希望他能看清时事,能够在这一方土地上安居乐业,平安一生,还想着找个机会把娘亲也接出来,送她来这里和酆儿一起安度余生。所以贺酆听的很认真,她教的更加认真。姐弟两个有生以来从没有像这样贴心过。
车队整理完毕准备要离开的时候,贺酆已经对贺绣恋恋不舍了。
“阿姐,你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这一路去洛阳,至少还有一个多月的路。你一定要保重啊。”
“嗯。”贺绣点点头,看着贺酆褪去了稚气的脸,抬起手来弹了弹他淡青色的麻布衣衫,说道:“好生在这里等着,到了洛阳我会想办法跟父亲说,让他准许娘亲来这里陪你。”
“阿姐……”一提到娘亲贺酆便低下头去,红了眼圈儿。
“酆儿,庄子里的事情你要多听管事的。祝叟和祝嬷嬷两个人是世仆,他们的话你更要听。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明白么?”
“是,阿姐,酆儿记住了。”
“这庄子里有王九郎的藏书,九郎说了,书籍他不带走。你闲暇的时候可以多看看那些书,外边的人和事情你最好少过问。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战乱刚刚开始,至少在十年之内,天下尚无安定。能在这一处世外桃源平安的生活,已经是十分难求。所谓富贵,所谓荣华,不过是飘渺的浮云罢了。”
“是,阿姐的教诲,酆儿记住了。”
“嗯,我走了,我们书信联系。”
“阿姐一路平安。”
……
前面马车里的王博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看,无奈车帘紧闭后面的情景他根本看不到。
坐在他身边的桓裕哈哈的笑着,抬手把车帘全部掀开,说道:“九郎,想看就掀开车帘看,隔着帘子你能看见什么呀。”
王博瞪了桓裕一眼,不悦的说道:“你怎么又坐我的车?你自己的车呢?”
“我们不是朋友嘛。”桓裕笑了笑,轻车熟路的转手从壁橱里拿出了王博的瑶琴,信手一拨,一串优雅的琴声响起,车外随行的人顿觉精神振奋。
贺绣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听着悠扬的琴声,感慨的叹了口气。
“姑娘,九郎的琴真是美妙呢。”百灵拿了一块香饼放在小香炉里点燃了,又埋上了一层香灰。一边说着,又把贺绣的帕子拿过来盖在香炉上。
明珰拿了案几上的紫砂壶给贺绣倒了一杯茶,恭敬的递上去。
贺绣接过了茶来,慢慢地品了一口,淡淡的说道:“这不是九郎抚琴。”
“不是?”百灵奇怪的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又说道:“这琴声分明是从九郎的车里传来的。怎么不是九郎抚琴?”
“这是桓四郎在抚琴。”贺绣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百灵,继续说道:“四郎的琴声美妙无比,不像九郎的琴声那么清泠。他们都是孤傲的人,但相比之下,四郎更随和些。”
“姑娘连这个都听得出来?”百灵惊讶的笑问。
“嗯,琴由心生。这是苏先生给我上的第一节课。百灵,你忘了啊?”
“呃,这个奴婢哪里懂得呢。奴婢只知道听罢了,还是只会听这琴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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